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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书 ...

  •   “夫君,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没等陈默玉开口,书房的门被骤然推开,满脸泪痕,钗发散乱的青莲扑了进来。

      “妾身从庙里回来,看到门外水泄不通,都,都围满了兵……”

      陈默玉叹了口气,匆匆出了书房,往前厅走去。陈渝看着青莲伏在桌上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想必是没经历过这等事情,便唤来守在门口的小月,扶了青莲回房洗漱。

      陈渝想了想,把昨夜辛苦写下的文书藏入袖中,略整了整钗环,便也赶去前厅想探探究竟。
      门口站着两排十六个披甲执戈的高大军士,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陈渝踮起脚尖,用余光偷偷往厅里瞟。一位身着深夜紫锦衣鹤舞官袍,头戴云珠白玉冠的英俊男子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陈默玉抄着手立在一旁,神色赧然。

      一位军士拦住了陈渝:“廷尉大人在此办差,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廷尉大人?陈渝想:廷尉掌管诏狱与律令,位列九卿,此时骤然到访准没好事。

      此人年纪虽轻,眉宇间却尽是少年得志的气宇轩昂,威风八面。陈默玉一介书生,年长许多却只能侍立一旁,看样子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贸然闯进我家,才是闲杂人等呢。”陈渝尖声叫了起来,“我要去见父亲,你让我进去。”

      “堂下何人喧哗?”

      陈默玉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小女陈渝,年少顽劣,请廷尉大人莫怪。”

      “无妨,既然是参军大人的千金,让她进来便是。”孙康一挥手,拦着陈渝的军士立马退到了一边。

      孙康冷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乌发雪肤,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坯子。衣裳清爽,身量纤细,步子极稳,没有一般闺阁女子初见外人的惊慌与羞赧。

      也难怪,京中女子普遍腼腆乖巧。这位美人小小年纪就敢公然与差役口角,堪称女中豪杰。

      “小女子陈渝,在此见过廷尉大人。”陈渝如愿以偿跨入厅内,忍住奸计得逞的沾沾自喜,翩翩施了一礼。

      “你来所谓何事?”

      “没什么,就是正与父亲下棋,下到正酣他弃局便走,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是廷尉大人您绊住了他。”

      “廷尉大人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陈默玉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孙康就是为着诏狱脱逃之事前来,名为调查,实则有兴师问罪的迹象。现在陈渝一来,恐怕事情只会更糟。

      “那廷尉大人到我家里又是为了何事?”

      “陈参军上任一年多,功绩尔尔。最近诏狱里又接二连三出事,事出紧急,本官身为廷尉,前来过问是分内之事。”孙康口气威严,也不避讳陈默玉的过失,倒要看看眼前的小姑娘如何应对。

      陈渝寻思着,廷尉大人前来不过是照例带着随身军士,既没有传旨也没有拿人,甚至都没有在工作时间前往传唤,证明事态还有转圜的余地。

      “家父上任以来,在诏狱问题上,一直沿用前任冯参军的惯例。他出生科举,一直在翰林院修书,本该风雅一生。却在朝廷需要时挺身而出,将自身荣辱置之度外。小女子认为,为臣如此,勇气可嘉。”

      孙康想了想,陈渝所说也有些道理。毕竟当年任命陈默玉为参军掌管诏狱,是多方势力复杂作用下的结果,而且仔细想来,似乎陈默玉并没有明显的失职行为。

      “近来诏狱问题频出,家父夜不能寐,冥思苦想,总结出如下缘由,只可惜年事已高,眼睛不好,只能由我随侍在旁记录。”陈渝从袖中抽出纸卷,盈盈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请廷尉大人过目。”

      陈默玉近年来的所作所为,说好听点是墨守成规,以不变应万变,说难听点就是尸位素餐,庸官懒政。

      特别是前些日子罪犯脱逃,如若能将脱逃之犯抓回,此事还是有转圜之地。眼下只能先把罪犯脱逃的缘故推给诏狱本来就有的程序漏洞,然后提出解决办法完善。庆幸陈默玉只上任了短短一年多,若有如此改良,亡羊补牢,也算将功补过。

      “这,恐有不妥。小女字迹潦草,记录也杂乱,恐怕难以辨认。还是等下官抄写一番,再请廷尉大人审阅不迟。”

      “莫非陈参军认为书写歪斜些,几个错字病句本官就领会不了?比起你来,我虽读书不多,可也不至于胸无点墨。”

      “下官不敢。”

      不等身旁的差役上前来,孙康亲自起身,拿过了那带着体温和淡淡墨香的纸卷。

      “也罢。转眼就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本官这就回廷尉府去。”孙康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陈参军,你这个千金,可得好好养着。等大作拜读,疑惑之处,还要向小姐请教呢。”

      “大人若不嫌弃,不妨就在敝府将就用个便饭。您大驾光临,寒舍难得蓬荜生辉。”陈默玉松了口气,还想就此与顶头上司套个近乎。

      “本官还有事,就不劳烦陈参军了。”孙康淡淡回绝,便带人离开了陈府。

      一顿午饭,陈默玉一家三口吃的格外沉默。青莲惊魂未定,又想起庙中求得的不过是中签,心中愁苦,不过略略动了几筷子便回房了。

      陈默玉虽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满腹狐疑,但眼下之围已解,当务之急是联合捕头把逃脱的犯人捉回,这些须等明日召集部下才能安排下去,于是照常吃过饭就去了书房沉思起来。

      只有陈渝,想起如今已得孙康注意,未来定会麻烦无穷。看着这满桌饭菜,不如先吃饱肚子,保存精神,这样才有力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不知不觉,满桌饭菜被陈渝吃了个大半,她摸着圆滚的肚子,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一阵困意袭来,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等小月进来收拾碗筷,看到自家小姐睡得人事不省,嘴角边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似乎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终日傻笑的快乐姑娘。她笑着摇摇头,唤来两个粗使婆子,把自家小姐架回了房间。

      陈渝累极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中午。待她草草梳洗,和青莲一起用了饭,就去书房拿了些话本回房,靠在软榻上打发时间。

      小月从厨房拿了些西域都护送来的薄皮胡桃,搬来个小凳子坐在陈渝脚边。

      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读的眼酸,陈渝才翻了几页就放下了。一边嚼着剥好的桃仁,一边和小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如果没有诏狱那档子烦心事,陈渝觉得过过这官家小姐的日子也还不错。

      透过窗棱,秋日的艳阳洒在院子里,几株不知名的深绿灌木上花已落尽,指甲盖大的果子微露雏形。凉风起,一阵桂花甜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陈渝看似慵懒无意,其实却在找小月套话。小月是陈府的家生奴才,自幼随侍在小姐身边,性子又活络,不论是陈府的八卦还是京中仆妇间隐秘的传闻,她都乐意跟这位才清醒过来的小姐分享。

      陈默玉与夫人青莲都是出身蜀中大族,中举进京为官不过十余载,根基自然比不上京中世代簪缨的显贵之家。再加上读书人本身特有的清高性子,往来频繁的也仅限于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几位中等文官。

      青莲更是一直不适应京中生活,娴静温婉的她无比想念蜀中温暖湿润的气候,辛辣鲜美的菜肴和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

      于她而言,京中贵妇之间举办的马球、诗会等活动总是暗自攀比着,实在乏味的紧。比夫君的官职大小,比首饰的昂贵光鲜,比儿孙的上进孝顺,哪有闺蜜间几杯淡酒三两盏果子,或描摹作画,或闲聊绣花惬意。

      “其实几年前,老爷因为肺疾大病一场,病愈后就上书辞过官。夫人为此喜出望外,都张罗下人们收拾了行李准备回成都去,结果礼部张侍郎亲自来府上挽留,在书房聊到四更天才离去,老爷心肠一软,就又留下来了。”

      领导画饼是为了下属卖命工作。之后找个由头发配到艰苦部门,名为锻炼历练,实为背锅折磨。无论古今,没有背景在官场都是寸步难行的。

      陈渝想,如果她是陈默玉,要么一开始就执意辞官说什么也不会接诏狱这个烂摊子,要么就咬牙硬干一番出个业绩,让大家刮目相看,而不是内心抵触逃避混着日子,结果事到如今面临问责,坑了家人也害了自己。

      好在陈默玉夫妇俩都心系故乡,并不留恋官场。找机会打点一番,全身而退不算难。自己也可以随着去成都吃美食赏美景,做个晒晒太阳喝喝下午茶的傻白甜。

      不等陈渝开口,青莲就和陈默玉商量起辞官的事。自从她在庙里抽了张中签,又在府门前见到廷尉身边的军士,心里就一直打鼓。

      眼下临近中秋,天凉风起,昔日陈默玉肺疾的事众所周知,到时候可以借机说陈默玉感染风寒,旧病复发,需要回老家疗养云云。

      陈默玉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到年末,不必经过细致考核,有些过错送些礼便可以一笔带过。而且人食五谷杂粮,肉体凡胎,哪能没有个三病两痛?

      既然有了打算,慢慢施行就好。这几日陈默玉和青莲心情大好,饭桌上也恢复了往日轻言细语的闲聊。陈渝心血来潮,吩咐小月去买了些京中时兴的果子,用井水凉透了,切碎后浇上蜂蜜撒些桂花碎,亲自给父亲母亲大人做起水果捞来。

      一碗水果捞才吃了七八块,就有守门房的小厮进来传话,说廷尉府有书吏来访。

      来人是一名普通的低等文书,低眉敛目,作风谦和。廷尉大人命他前来传话,说廷尉大人已将千言书阅过,内心颇有疑惑,明日一早就会派车前来陈府接人,望陈府做好准备。

      陈默玉拱手施礼,说不用廷尉府专车来接,自己明日会准时登门述职。

      青年文书笑了,“陈大人您误会了,明日廷尉大人指明要见的可不是您。而是您府上的千金。”

      陈默玉顿时心中慌张起来,却也不算太意外。那日孙康说要向陈渝请教,他只当是俊男初遇美女的随口戏言罢了,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廷尉孙康是当朝大长公主与郑国公独子,自幼便生长在皇宫之中。孙康容貌英俊而不近人情,不爱圣贤之道却对韩非子著作里的严刑峻法有所钻研。

      孙康被皇帝授予廷尉一职数年,掌管诏狱与律法,上至宰相侍郎下至刁民草寇,只要到了他手上,不出半月,定会证据确凿口供清楚,判的当事人心服口服。若自家女儿一言不慎触怒孙康,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玉不敢告诉青莲真相,悄悄让人去请陈渝到书房说话。千叮咛,万嘱咐,将自己对这位上司的了解与忌讳尽数讲给女儿,只求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陈渝心中一暖,眼前的中年人忧心忡忡,虽然迂腐可笑但爱女之心也令人动容。对于孙康要见她,其实是预料之中的。在她呈给孙康的文书上,是用现代监狱管理的职业眼光,把针对诏狱存在的问题写了个清楚明白,也有针对性的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些东西,对于陈默玉而言,自然不太能理解,但是对于一个专业的监狱管理者,尤其是有志于此的人来说,定会如获至宝。

      这次孙康的召见,其实陈渝把它当作了提交论文后的答辩。或许只此一次,便可以化险为夷,孙康得了监狱的改良之法,很有可能会放过陈默玉。至于她,心里其实也很好奇,罗千帆用尽毕生所学研究出的那一套,在古代是不是行得通?

      这一夜终究睡得不踏实。陈渝挑了套轻薄飘逸的水红色香云纱拖地长裙换上,又让小月为自己梳了个娇俏的飞仙髻,在鬓边戴上一朵重瓣蜀葵珠花。小月看着自家小姐莹白如玉的娇美面容,别出心裁的用金箔剪出个小小的水仙花钿替她贴在额间。

      妆饰妥帖之后,小月悄悄贴在陈渝脸庞,低声耳语道:“奴婢祝小姐此行觅得如意郎君,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陈渝几乎瘫倒在床上,人家出门明明是去答辩的,却被这丫头误以为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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