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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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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径馀香满,疏帘倒影高。
十月初一早上巳时不到,朱雀街上的放榜木阁前再一次人头攒动、磨肩接踵了起来,因为头几天官府就放出了话来,说是会在今天将会试前二十名考生的试卷全都公布出来。
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做法。
但今年情况有点特殊,所以官府才不得不选择这样做。
而这个特殊的情况,就是骆铖。
乡试放榜之后,人人都对骆铖能得榜首解元表示了钦佩之情,除了暗中见不得光的那些老鼠蠹虫之外,没有人对他的名次表达过半分的不满或疑虑,包括同期考试的考生们。
但,这不代表有很大一部分的人,都觉得骆铖能得到这个名次,是因为他之前著书开民智、大灾救生民的功德换来的想法。
虽然这些人这样想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还觉得人家都为民做了那么多的事了,别说解元,就是给个状元、或直接封官拜相都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即便没有恶意,也不可否认这种想法是对科举制度考核的不信任。
因此,当此次京城乡试的主考官知道这件事情后,便直接上达天听,请今上来对此事做出裁决。
毕竟现在谁都知道,这位骆生,可不是一般得圣人欣赏的啊。
于是,上书第二天今上便给他下了旨——将此次京城乡试的前二十名考生试卷公布于众,以堵悠悠众口。
因此,这才有了今日的事情。
而事情也果如今上的预料那般,当二十名考生试卷全部张贴出来之后,先前认为骆铖是因为功德换来解元的说法,便轻松的不攻自破了。
实在是……
只要读过书的,就没办法不去承认骆铖答卷的优秀的。
无论是文采、辞藻这些外在的方面,还是知识储备量、论点论据的论断、对历史、朝廷、政策等内在的方面,都完全是无可挑剔。
可以说,他比第二名都超过了不止一个层次。
因此,当整个十月的公示期内,所有来这里看到骆铖试卷的学子们,全都是刚开始被他的文章所惊艳,接着便被他有关于兵、农、水、算及其他方面的知识广度和深度所震撼,最后再被他策问中有关国计民生等的回答所折服。然后,
——深深一揖。
若如此才华胸襟心怀苍生的人都不能拔得头筹,那又有谁有资格把名字写在他的前面?
更枉论,人家早就已经拯救过苍生了。
……
**
永安三年三月初九,恩科会试放榜——苍耳郡举子骆修远,贡士之首——会元。
这次,没人再怀疑这是他用功德换来的名次了。
永安三年四月廿一日,恩科殿试之日。
卯时过半,朱雀门开,所有贡生按照排名先后分为两排,穿着统一制式白底鸦青色边沿的广袖斜襟服,头戴同样鸦青色的儒巾,挺腰垂眸,跟随领路太监一路前往钦安殿的方向步履沉稳的走去。
骆铖是贡士之首,站在两队人的前面中间,云吟在他左手边的第一位,一起跟着这个一听就知道是许景行特意派来小太监,认真听着他低声的讲的每一条规矩。
“到金阶前先做停留,圣人会在钦安殿门前勉励你们。勉励后,记得跪地叩谢圣恩!”
“进殿后,前面最中央的位置便是你的。”
“要等圣人说了“坐”,你们跪地谢恩后才可入座。”
“不可直视圣人圣颜。”
……
其实这些事情大多都之前贺櫂、许景行、温槿安等这些经常出入皇宫的好友们早就给他俩交代过,但这并不妨碍此时他们在听到这位小太监善意的提醒时,依然认真聆听以示尊重的态度。
辰时初,所有贡生都站定在了钦安殿前的金阶下,直至听到一声“圣人驾到——”后,一众学子并金阶之上的官员们才一起伏地跪拜,大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之后,圣人贺鸿便简短的勉励了众学子几句,内容无外乎忠君爱国、以民为本、不忘初心等,听得一众没听过“赛前动员”、“会议讲话”的古代学子们全都满脸通红、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就血溅三尺以证忠心。
唯有骆铖,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淡沉稳,在今上讲完之后,还微抬眼眸看了一眼对方,发现今上也在看他后,便又赶在对方眯眼拿手指他之前,收回了目光。
圣人:……
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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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过半,殿试开始。
天晟朝的殿试科目一般公布的有八项,即:人才、战略、德行、孝亲、文学、民生、守职、思想,每次考试的内容,都是从这八项里边选取其中的三项来作为试题。
今年的圣人选的三个选项是人才、战略和民生。
骆铖打开试卷看到试题后,不觉微微眯了眯眼。
只见试卷最右边写的三个题目分别是:
——北境敕狄上交降书后,仍不断派遣小股部队骚扰边境百姓,若尔为决策者,意欲何为?
——南境百越地广人稀,丛林叠嶂、毒泷恶雾,如何增强百姓生计?
——如今天下趋于太平,是否该适当重文轻武,以安太平?
骆铖一看这三题,顿时就明白今上的意思了。
这是以考试为幌子,给自己找出气的方法和理由呢啊。
上个月月初,原本要回京换防的季劭聪大哥——车骑将军季劭云非但没能回来,还反而让卓羽辰的大哥骠骑将军卓青辰在接到了今上的一封密旨后,匆匆带了一队不足百人的人马去了北境。
而这几天他又听卓羽辰总是担忧的嘟囔,说他父亲——也就是大将军卓苍炎也在收拾行装整顿兵物,说是等过几天圣旨下来后就直奔南境,和去年初被从北境调去百越驻守的二儿子卓凛辰汇合。
据季劭聪说,北境那群敕狄人向来阴狠狡诈,现如今囚禁老首领、掌管整个敕狄族的是大王子伊弥突,年岁不到三十,却已经是个亲手杀害自己亲生母亲、兄弟,砍断老首领双腿,拿亲哥哥的头盖骨用来喝酒的魔鬼了。
这样一个人,说他呈上的降书是真心的,除了那些靠着祖宗荫庇贪生怕死的蠹虫们会愿意相信之外,谁会信?
至于另一边的南境,首领名叫侬达,是个已经四十出头,有五十多个姬妾,三十多个子女,其中对于下任首领有比较大竞争力的子女也不下于七八个的,看似荒淫无度,实则同样心狠歹毒、不择手段的九尺大汉。
而今这两边同时在天晟朝的边境蠢蠢欲动的试探,很难让人不疑心是这两边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
但就这已经明显到连闻尺素听到这种情况后都会怀疑这两边是不是合作了的地步,朝中却竟然还能有人嚷嚷着主和,甚至提出这两边在边境骚扰也不过是日子过的太苦了,要不我们每年都送他们点吃的不就解决了么?
气的今上当即就拔出宝剑,差点就当场把说这话的那个祸国殃民的玩意儿给刺个对穿。
只听说过战败国向战胜国上贡的,还从没听说过战胜国主动提出给战败国上贡的。
当年这些人的先祖无论处于自身功利的目的还是解救天下苍生的目标,都终不能否认他们最终对朝廷、对百姓的付出与贡献,个个都也是要智慧有智慧,要战力有战力的人中翘楚。
怎么就后辈中能养出如此这般吃里扒外、奴颜婢膝的畜生出来?
因此,因为今上一气之下把那人全家都流放了三千里,所以最近这些天已经没有人敢再明着说“不过是边境小乱,不足为惧”的蠢话了,但到底也还是主战和主和的人各自一半一半,再加上朝廷现在确实缺少足智多谋又能打敢战的良将,这才让事情一直给胶着了下来。
骆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高坐上首的贺鸿,因为比刚才金阶之下离得近了,所以也看的更加清楚,今上比去岁十月卓羽辰考武科举乡试见到时,更为瘦削和疲惫了。
收回目光,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若自己有这么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臣子,也得累。
收回心神,再次将目光转到三道试题上,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始提笔在演草纸上作答。
午时初,铜锣敲响,开始放饭。
殿试不用像其他考试那样,还需要自带食物,而是由御膳房准备,四菜一汤一饭。
听着还算不错,可其实为了考生们的身体考虑,所以做的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
换言之,就是淡出个鸟来。
只不过这对于绝大多数的学子们来说,也是他们一生唯一一次可以吃到御膳房饭食的机会,尤其这还算是圣人亲赐,所以别说只是味淡一些,就是让他们此时吃草咽糠都觉得是极其荣耀的,于是大多数考生都怀着这种崇敬又感恩的心情吃完了这顿饭。
但骆铖没有那么的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而是适量的吃了一点,汤也只是在饭前和饭后各喝了两口润了润嗓而已。
这除了他受后世思想影响,本就对皇权没那么多的敬畏心之外,还有因为殿试上赐的饭食量虽然都不多,但如果考生在殿试中间忍不住跑厕的话,是要被巡考官在试卷上盖一个黑戳的。
俗称——屎戳子。
而有了这个屎戳子的试卷,在阅卷时便会被考官们天然不喜。
因为他们觉得一个连一天时间内的自己身体、吃食数量等都不能做到良好控制的人,又有多少能力去沉下心来去为朝廷百姓做实事呢?
可以说是毫无道理,但就是被很多身居高位的白胡子老头儿看做真理,并一代又一代的给传承了下来。
而骆铖不想要自己的试卷上有屎戳子,所以只能少吃,不要饿的熬不过下午的两个时辰就行。
很快,铜锣再次敲响,午休时间到,考试继续。
……
**
永安三年四月廿三日,钦安殿内,许景行面对着龙椅前站在丹壁两旁的一众学子,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安三年恩科殿试天下贡生,共高第二百七十人,其中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一百二十七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四十人。”
接着,他便根据排名念起了人名:
“一甲进士及第第一名——苍耳郡贡生,骆修远。”
“一甲进士及第第二名——苍耳郡贡生,云子初。”
“一甲进士及第第三名——郢州贡生,徐章之。”
“二甲进士出身第一名——姑苏贡生,邓知澈。”
“二甲进士出身第二名……”
……
每念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便出列向内侧移动两步,然后跪地高呼:“学生某某,叩谢圣恩!”
直至二百七十名进士全都念完,在圣人的“平身”后,众人才能起身。
而从这一刻开始,也将意味着这群学子们的科举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贺鸿站在丹壁之上沉眸看着他们,心中暗自感慨: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未来人生路,也许诸事胜意,也许荆棘丛生,但——还望尔等不负初心,不忘使命,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