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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


  •   宝玉此时与宝钗挨得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气。于是问道:“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
      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作什么?”
      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
      宝钗顿了顿,微微弯起嘴角,笑着说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
      宝玉拍手笑道:“是了是了,我听周姐姐说过的冷香丸不是?听说是一个秃头和尚给的海上方,还有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可不是?”
      宝钗听到宝玉着一串话,竟然一星半点都没有错,不由得笑意更浓:“宝兄弟记性倒好,这样琐碎的方子也记下来了。”
      宝玉叹道:“宝姐姐果然不是寻常的!这样的方子也不愧是海上方了,连配的药也这样清雅脱俗。若是平民小户,是断断不能够的。只三年就配齐了药,也独有宝姐姐有这样的缘分。要我看来,这世上配得上这药的也只有宝姐姐和林妹妹了。不知道宝姐姐病发了时到底觉怎么着?”
      宝钗低头扶了扶鬓间的金钗,说道:“也不觉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宝玉喜形于色的说:“听这样,竟然和林妹妹疾症也差不许多!好姐姐,给我一丸,等林妹妹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吃一丸试一试!”
      宝钗脸上的笑容一窒,说道:“又混闹了!因那个秃头和尚看了,言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一个药也能是混吃的?”
      宝玉点头说:“姐姐说的很是。”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我有福分碰到那位秃头和尚,必然要替林妹妹也求一个有极好的海上方来。凭林妹妹试了那么多名医仙药,也不见一点效验。”
      宝钗劝道:“要我说,林丫头多是思乡成疾。这几年连至亲家人的面也见不到,若是我,我也病了。说不定哪一日,林家来人把林丫头接回去,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兴许病就好了呢。”
      宝玉皱眉说道:“好好的,林妹妹为什么要走呢?既然林妹妹想念姑父表弟,不然叫老太太去一封信,让他们进京不就好了?”
      宝钗只是微笑,并未搭言。
      两人沉默一会儿,宝钗说:“不知道宝兄弟从哪里过来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袅袅地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宝玉忙起身笑着让坐。
      宝钗在炕里坐着,一时之间不及起身,就只拿了一个松绿弹墨椅靠推向黛玉,笑道:“这话怎么说?要我说,可是极巧的了。”
      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道:“我更不解这个意思了。”
      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玉因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等黛玉解下,宝玉就顺手接过来,递到地下婆子们的手里。
      宝钗看到黛玉头上插着一只纱堆的宫花,想了一想,没有点破,反而问:“下雪了么?”
      门口的婆子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
      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
      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
      宝钗微笑,宝玉也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
      宝玉的奶母李嬷嬷于是说道:“天又下雪,日头也晚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
      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黛玉这面刚到,莺儿还没来得及上茶,薛姨妈已从外间进来,等黛玉行了礼,就亲亲热热地拉着黛玉的手说:“我摆了几样细茶果,你们都留下来和我们娘俩一起吃茶!”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到了饭时。薛姨妈留饭,又问宝黛两人爱吃什么。
      宝玉高兴得说:“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倒是很入味儿。”
      薛姨妈听了,忙说道:“这值个什么?!同喜,去把我们家糟的鸭信取了些来与宝玉尝尝!”
      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
      薛姨妈便说:“同贵,去把大少爷前几日买回来的太液白开封,灌上几壶来!”
      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
      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
      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有时候又不许他吃,何苦让我白赔在里面,挨老太太的骂?”
      前面半段话,很不成样子,可也是李嬷嬷拿着宝玉奶娘的身份惯会拿腔作势时会说的话。
      薛姨妈的笑也淡了下来,说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
      是老太太问,也还有我呢。”一面叫出一个小丫头来,说:“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搪搪雪气。”
      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人去吃些酒水。
      黛玉此次实为解开嫌隙而来,到底是日日相见,时时相伴的姐妹,若是有了嫌隙反视而不见,可不是心里又根刺么。本来两姐妹之间,虽然不是心恬意恰,但是可见宝钗安分随时,姐妹相处时颇有长姐的意思,也不愿意与宝钗有什么隔阂。因此今天特特的带着宫花来这梨香院,把话说开。可是宝钗一直对此不置一词,反倒叫黛玉奇怪。因此也只能按下心思,藏起嘴边的话。本来不想留到饭时,却不好自己走,于是让紫鹃回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一会子,众人都吃起来,宝玉又说:“这酒不用暖了,我只爱吃冷的!”
      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的!”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就算别人没说过,林丫头还没劝过你么?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
      宝玉听这话在情在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方说:“林妹妹体弱,少见她饮酒的,想她也不知道这个道理。”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于是含笑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
      雪雁答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能嘻嘻的笑两声罢了。
      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她,兀自给宝玉挟菜倒酒。
      薛姨妈怕冷了场,于是开口说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她们记挂着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像是说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
      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高兴的时候,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
      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
      宝玉听了这话,想到父亲的严厉,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
      黛玉素来不喜这个李嬷嬷,于是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那李嬷嬷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他最听你的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
      林黛玉听着这话不像,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
      李嬷嬷生怕传到王夫人那叫她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重重地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于是又说:“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
      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吃罢了晚饭,薛姨妈苦留,宝玉到底不肯留宿,宝钗只坐在一旁不说话,黛玉因禁不住薛姨妈的劝,多吃了几杯酒,显得倦倦的,催宝玉快些。薛姨妈不放心,到底命两个妇女跟随他兄妹方罢。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贾母已经用过晚饭,知两人是薛姨妈处来,并未多说。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又命人好生看侍着。把黛玉叫到身边说:“林丫头过来我瞧瞧。”
      黛玉依言走到贾母榻前,让贾母好生端详了一番。
      贾母说:“我才刚就看见你脸上红了一块,还以为是灯光晃的眼花了。可近看了,果然红了一块,怎么弄得?身边的人也太不经心了!这样小的年纪要是碰破了油皮可怎么好!”
      黛玉自薛宝钗那重重的一拧之后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怕贾母迁怒身边的丫鬟们,于是说:“不与她们相关,是玩笑的时候不小心碰得。”
      贾母看黛玉说完之后只是抿着嘴,知道是问不出来了,于是说:“你回西厢去吧!今天下午云丫头闹了我好久,说是明天就回去了,要和你好好亲香亲香,一定要和你睡才罢。晚间的时候,我让鸳鸯给你送药膏过去,你略才一些,也好的快些。”
      黛玉答应,笑着和贾母道别。

      晚间睡觉的时候,湘云说:“爱哥哥不知道又找到什么玩伴了,我明天就走了,他也不来瞧瞧我!”
      黛玉用帕子遮着脸说:“二哥哥还叫人给你送了东西不是?只听说他要去学里,忙着准备东西呢。”
      湘云又说:“我听袭人说和爱哥哥一起上学的秦公子是东府蓉哥儿媳妇的弟弟。较之宝玉更加怯怯羞羞,更有女儿之态。我去见爱哥哥的时候也听见他没口子地赞道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和他一比,二哥哥倒像是泥猪癞狗一般了。”
      黛玉说:“你听他嚼舌头呢!”
      湘云说:“我也想不出这世间上还有比爱哥哥更出众的人物呢。凡我见过的王孙公子中,爱哥哥的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唯有一点,”说到这里抑不住的呵呵笑起来“就是比我还像个女孩家儿!”
      黛玉也不禁抿着嘴笑,说道:“你有多大年岁,见过多少人物呢?这话要是在外面说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话你‘年轻不经事’呢!在我看来,就连宝姐姐也未必敢说这样的话。”
      湘云忽似想起什么一样地说:“林姐姐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么?怎么不见他来老太太这里顽?”
      黛玉说:“靖玉是林家的嫡子,自然要在家侍奉父亲。”
      湘云好奇的问:“不知道林姐姐的弟弟是什么样的品貌呢?”
      黛玉笑着说:“若论相貌,他倒是像爹爹多一些。”
      湘云问:“比起爱哥哥如何?”
      黛玉答道:“就象是你说的,二哥哥像是女孩儿家多一些。靖玉则是男孩家的俊朗。在我看来是明珠美玉,各擅胜场。”
      湘云笑道:“男孩家儿有什么俊朗可言?象我叔叔家的三个哥哥,都是五大三粗的人物。就是爱哥哥身边的小幺们,还说是清秀的,也是越像女孩子,越得爱哥哥的欢心。”
      黛玉用被子蒙住头,咬着帕子吃吃的笑。
      湘云拉开被子,不服气的说:“好好好!是我年纪小,那你说那个靖玉表——”
      黛玉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靖玉和你同年,生日却和我是一天的,你原应该叫表哥的。”
      湘云笑道:“靖玉表哥在林姐姐眼里,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品行和爱哥哥比起来会是谁略胜一筹呢?”
      黛玉说:“他侍亲极孝,待下人也是极好的,虽然没有做低俯小的时候,却也没有打骂小幺们的时候。读书用功——”
      湘云捂着嘴,吃吃的笑着说:“原来是个书呆子!”
      黛玉猛地坐起来握住湘云捂着嘴的手,笑着说:“让我瞧瞧你的舌头,什么时候这样长了?怪不得说话还要咬舌头呢!”
      湘云大笑着求饶地说:“好姐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湘云和黛玉睡觉时已经把头发披散下来,这时两人一通玩笑,头发就乱了。黛玉给湘云理了理头发,湘云也给黛玉掖了掖被角。
      黛玉重新躺下之后说:“我也几年不见他了,只是信上说他今年去岳麓书院游学了一段时间。”
      湘云问道:“姐姐家怎么不给靖玉表哥请个老师?”
      黛玉答道:“我家原本请的老师是两榜进士,时任金陵应天府,姓刘名讳文毅。因为听闻母亲生病,当时就挂冠而去,等回家时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可也因此被革了职。后来老师被请到我家,也很闲散,两日才授一次课业。只听说今上幼年的时候仰慕他的才华,因此今年夏天的时候招他作岳麓书院的山长去了。他虽然读书用功,可是最厌恶八股文,小时候还求我帮他做老师留的功课,许了我好多玩意。”
      湘云又问:“那他倒和爱哥哥也像的很!”
      黛玉说:“想来是大家公子们的弊病吧。他也最爱在衣食住行上使功夫,多是为了哄爹娘开心的。”
      湘云说:“靖玉表哥既然不喜欢八股文,那定然和林姐姐一样,在诗词上是极好的。”
      黛玉笑道:“他诗词上也只一般,可是却写的一手连老师也赞不绝口的草书,尤好飞白。他虽然进学了,可是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上次来信的时候说笛箫筝琴也玩腻了,现在正和一个西洋来的传教士学画呢。等你下次来时,我找出来给你看。”
      湘云嚷道:“明早就翻出来给我瞧瞧!”
      黛玉安抚的说:“好,好!明天一早就给你找出来。”
      湘云消停了一会后叹道:“林姐姐虽然寄居在老太太这里,可是到底有自己的家。好不好,若是不高兴了,收拾包袱就回家了。哪里像我……”说到这儿,有些感伤,眼圈也红了。
      黛玉虽然看不到湘云的眼圈,但是也听得出湘云的失意,连忙握住湘云的手说:“我虽比你略好些,可是也见不到亲人的面。我们两个这样亲近,你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与我开解开解岂不好?况且我有兄弟和你也有兄弟不是一样的?”
      湘云到底爽朗,收了泪意笑着说:“姐姐的兄弟给我了,我拿什么来赔?不然我把爱哥哥赔给你好了!”
      黛玉半是气恼半是无奈的说:“我好心开解你,你反而拿我取笑。我恼了,你有什么意思?!”
      湘云又要给黛玉赔不是。
      紫鹃在小床上听见两人闹得动静越发大了,怕明日史家来人接的时候,湘云精神头不好,略劝了几句,两姐妹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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