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庄园》完卷

12、发配

　　打了巡抚的公子，替老百姓出了口气，也是觉得自己干的是除霸安民的正事，另外还得了个俊媳妇。马顺昌一高兴，他竟然真就把这等麻烦事情给彻彻底底的扔到了脑后。
　　可是人家巡抚大人没有忘记这档子事情，对称霸一方不可一世的巡抚赵瑞高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他在等待机会。
　　巡抚对马顺昌怀恨在心，不仅仅是儿子被他打了，还给打得弄成了半残废，他马顺昌竟然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巡抚放在眼里，让堂堂一方巡抚颜面大失。巡抚心里得恨，更是另有缘由。
　　别看赵禄贵不学无术，专干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他的确也是非常喜欢练武功，手脚上也略有些功夫。看一天到晚不学无术的儿子，难得对一件事情这么着迷，巡抚心里也挺熨贴，希望儿子这回真的学有所成。于是巡抚大人亲自出面给儿子请过几个大师级的武林之人指点。
　　可赵禄贵这儿子当的，偏偏不理解巡抚大人这当老子的苦心，不给他争气长脸。在稍学了些武功皮毛之后，赵禄贵就开始到处炫耀，喜欢动不动就摆擂台，在几个辖县四处招摇。赵禄贵每次擂台的阵势都摆得不小，旌旗招展大锣猛敲，一些手下们轮番上去和他交手，然后纷纷被赵禄贵三下两下的打趴下，就像是一场赵禄贵的武功表演。每次也有三两个好武之人跳上擂台，终究也敌不过赵禄贵的气焰，几招之后就退下了擂台。在撂倒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对手之后，赵禄贵的气焰顿时大长。
　　旁人都明白，在巡抚的眼皮子底下，谁敢上去跟巡抚公子过招？输了暂且不说，赢了必定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如果不小心再把巡抚公子给伤着了，银子没有赢着，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所以经常是无人应战。偶尔来个好汉，看不过赵禄贵的嚣张，想上去比试，旁人三劝两劝就给劝下来了。好汉都不吃眼前这亏了，那些功夫还不到家的人，就更不会给人家当靶子练手，自讨苦吃了。
　　赵禄贵是心知肚明，他就是装作不知。
　　一时间，巡抚公子武功盖世无人能敌的传言，就穿得沸沸扬扬。
　　对儿子的“绝世武功”，赵瑞高也是心知肚明的，他知道在这块地界上，还没人敢和自己儿子叫板，既然没人叫板，这“盖世武功”也就算名副其实了，他也就装了个糊涂，甚至，有时候还为英雄儿子设宴摆功。时间一长，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他自己也被这个谎言弄糊涂了，觉得儿子真的武功盖世，老子英雄儿子自然就是好汉。
　　他恨马顺昌，恨他破了他这个“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神话。儿子成了孬种，老子能是什么好东西？神话破了，就再也没有这个神话了，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这大大挫败了巡抚赵瑞高一向自信的威望。
　　更可怕的是，这个马顺昌是慈禧老佛爷亲点的参将，这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结。如果马顺昌这是仗着宫中有人撑腰，就把堂堂巡抚不放在眼里，那以后他这个巡抚还能在他面前有威风吗？如果马顺昌是觊觎着他巡抚的位子，这个人如此目中无人，那他赵瑞高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甚至将来，身后家人的日子都祸福难料了。
　　巡抚赵瑞高要报仇。这成了他下半生最想做的一件事情。

　　机会终于来了。
　　一日，开封县令宴请巡抚大人。席间，上来一道菜叫“烤乳猪”，看见这道菜，县令就说起前不久，县大牢囚押了几个犯人，那几个犯人几天也不吃一口牢饭，饿得眼看快不行了，一问，原来是几个回民，嫌饭菜油水不清真。
　　“想得倒美，吃牢饭还惦记自己的油水，命都不知道有没有呢。”县令觉得很好笑，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巡抚因了马顺昌，对回民开始心有芥蒂，他一听是回民犯人，就细细问了问。县令说是抓了几个滋扰乡邻的土匪，他一审，是几个从甘肃逃窜来的回民。
　　“哈哈哈哈……太好了！”县令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巡抚一阵摸不清头脑的大笑给打断了。

　　第二天，巡抚召见县令。
　　紧接着，一封密告信，被火速送往京城。同时，河南巡抚赵瑞高的心腹，也连夜直奔京城，到了京城，就一头钻进了李连英的豪宅。那心腹随身带着一份厚厚的礼物。

　　“顺昌叛逆？我不相信！”一看密信，慈禧老太后立码就说。
　　说完，慈禧慢慢起身，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踱着，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看来这顺昌得罪人了。”
　　“我看那马顺昌就是个忤逆的人，你瞧在西安他那张狂劲。”李连英不怀好意的说了一句。
　　“他张狂了吗？”太后忍不住问。
　　李连英自知失言，谁能在太后面前张狂？太后能容谁在她面前张狂？一个在太后面前张狂的人，居然被提拔了，那太后成啥人了？他就赶紧补了一句，“太后不知道，他在您面前自然是不敢张狂，我是说他在外边很是张狂呢，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得听他顶撞呢。”

　　太后不言语，又回身坐回到床沿上，坐在那儿半天不发话。太后不发话，李连英也不敢多说，就装作无意的，站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那份密信的内容，还专拣刺耳的话念叨。
　　太后终于不耐，挥挥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既然河南巡抚和开封县令几级密报，看来河南他是呆不下去了。”说完，太后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
　　“这密报上可是人证物证俱全呢，密报不是说了吗，他挑动几个早有叛心的回民造反，还杀了官兵，那几个首领都已经抓获，可都招了呢。”李连英赶紧添油加醋。
　　“我看事情不那么简单，我就不相信他马顺昌好好的官不做，会干那些不着调子的事情？他有家有室的，几代给朝廷当官，挑唆几个回民造反？他马顺昌能有什么好处呢？还能比现在更好吗？”慈禧老太后像是给李连英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了，她转而又说。
　　“不过这顺昌要是得罪了河南巡抚，又让人家抓住了把柄，不处置看来不成了。”
　　“可不是嘛！这马顺昌犯下的可是叛逆之罪？这是要灭九族的。”李连英一点也没有为马顺昌说情的意思，甚至还有些落井下石，非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但李连英也看出来了，慈禧老太后有些不忍心，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后使劲在替马顺昌那小子找生路，她不希望把事情往谋反上说，就是想救他马顺昌一条命。这要搁别人身上，太后哪里有那么多的思量，谋反？而且人证物证确凿，他还能活命？不光他自己不能活命，他的全家都得死，得灭九族！
　　李连英偷偷打量了一眼太后，心里暗暗希望着。他终于听见太后说话了。
　　“我看，还是发配了吧。”
　　说完，慈禧闭上眼睛，不等李连英回话，轻轻挥挥手不再言语。

　　慈禧一句“发配了吧”，实实救了马顺昌一命。
　　河南巡抚一门心思要灭马顺昌九族，李连英又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慈禧一句话，马顺昌算是远远逃离了河南巡抚，避免了更大的陷害。不仅如此，他的全家也保住了。
　　其实在马顺昌的个性里，有忠诚，有勇敢，有义气，有孝顺，有多情……唯独没有叛逆。如果真的因为这个送了性命，他就成了天底下最冤枉的人了。
　　然而，“叛逆”却成了他一生的劫数，马顺昌还真的没有逃过这个劫数，这也成了将军生命中最残酷的劫数。一个毫无叛心的人，却奇怪的一次次被“叛”字绊倒，一次次被人无端的贴上背叛的标签，以至于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将军马顺昌万万没有想到，河南，不仅仅是他的福地，也成了他的不堪回首的地方。他在这里贴身侍驾当今最有权势的老太太，在这里意外攀升到三品官衔，在这里婚娶年轻美貌的香香……也是在这里，他栽了此生的第一个跟头，这跟头栽得太大，几乎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慈禧一句“发配了吧”，不光救了马顺昌一命，更救了马氏家族。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一场灾祸就要降临了，这让马香香完全猝不及防。
　　当初父亲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就把他许配了人家，还是去做二太太，她和父亲哭过闹过。可是父亲却一再坚持。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执拗过，从小到大，她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几乎事事都依着她的意思，偏偏这次父亲没跟她商量就替她做了这么大的主，叫她心里很不开心。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那么多得好后生来求亲，怎么能把女儿许给一个有老婆的人呢？在马香香的心里，将军不将军的一点也不重要，只要家境好些，日子过得不愁吃喝就行了，为什么非得给人家当二夫人呢？将军马顺昌虽然救了她的命，但是她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被救的那天，她惊魂失魄吓都快吓死了，哪顾得上看人长什么样子。父亲说马将军相貌堂堂，她在马将军来吃面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觉得父亲这倒说得没错，人长得浓眉大眼，也不显老，说话好像也有趣，嗓门很厚实。
　　其实她知道，在父亲眼里，相貌不重要，父亲看重的是一个回族当将军不容易，人家还几代当着将军，这样的回族人家太少见，这样的人家都得娶几个太太的。再说回族人家的太太们，又不分大小，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更何况人家大太太远在云南，你这日子过得还不是自己的？
　　她是抽抽泣泣哼哼唧唧的答应了父亲的。

　　嫁过来后，她心里就偷偷乐了。
　　这马将军看上去结实威武，人更是长的精神，虽然着上官服整天绷着个脸，就是会言笑也没跟她多言笑，但马香香慢慢就发现，其实马顺昌是个非常知道心疼女人的男人，褪下官服进了他们自己的房门，对她也是轻声轻气的，被窝里也能跟她说个枕头话，夜里行事也不莽撞，对岳父岳母也是极尽孝顺。她感觉得出来，马顺昌很是喜欢她。渐渐的，马香香也就心满意足，不再埋怨什么了。
　　不埋怨归不埋怨，但并不包括可以和他远走他乡，还是要到那样一个荒蛮之地，以一个朝廷钦犯家属的身份。

　　母亲哭着拉着不让她走，说是走了就再也见不着了，她宁可女儿一辈子不再嫁人，要和女儿相依为命一辈子。父亲却说让她跟着将军走，说你就是留在家里，你也是朝廷钦犯的老婆，你也没有什么安宁日子过，还不如跟着自己的男人，男人在身边你就是他的女人，有他一口就有你一口，危难之中你不离不弃，将军将来定会好好待你。
　　将来？其实老人不敢想这个将来，但他只能用这个渺茫的将来，来说服女儿跟将军走，这个女婿看来他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但这个走南闯北大难不死的男人，能不能给他女儿一些指望呢，他也没有死心。
　　说实话，马香香并不想离开马顺昌，这个男人是个汉子，她从心底里喜欢。再说她现在不管跟不跟他走，她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马顺昌的夫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根本没有选择。另外，她也相信丈夫那个厚实的肩膀，不管到哪都能给她遮风挡雨。
　　想起丈夫那结实的胸膛，哭过怨过之后，马香香开始收拾东西。

　　马顺昌绝对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的爷爷，跟随左宗棠从云南西征进军新疆，身为左大人的幕僚，辅佐左大人驱逐阿古柏，为收复新疆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自己也进了新疆，却是以朝廷钦犯的身份，没有左右，没有护卫，更没有官车兵马，他成了一个戴罪的人。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今后的路会是什么样的。
　　一路走出秦岭，穿乌梢岭，过嘉峪关，走河西走廊，然后进入茫茫戈壁……马顺昌踏上了发配新疆之路。他一路长叹，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