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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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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近四十岁的时候,马顺昌又娶亲了。
这不是马顺昌的第一次娶亲。但这次娶亲却让马顺昌第一次尝到了老婆热炕头,安居乐业的味道,还有一种别样的生活激情,一个成熟男人不再青涩的激情。说起来,这得感谢慈禧老佛爷。
在慈禧身边的日子,将军马顺昌的鞍前马后,尽心尽职的付出,使他获得了人生中一次极其宝贵的任用,重要的是,这是慈禧老佛爷亲自安排的一次提拔。
八国联军回了他们的老家,京城的大乱逐渐平复,慈禧预备打道回京。将离之际,老太后有些舍不得这个回族将军,她觉得马顺昌不光性情爽朗言语幽默,更是个心胸宽大的忠勇之人,这样的人将来对大清朝必有用处。这么想着,慈禧老太后就有心想把这个回族小将军,一并带回宫里去,继续作她的御前参将。
可老佛爷把这意思刚一流露,就被身边的李连英给打击了。
素来对回民多有微词的李连英,多少都估摸到了太后的心思,他的心里,是非常不想把这个马顺昌带到京城去的。平日里他就看不惯马顺昌的行为作派,当护卫你就当好你的护卫,偏偏他一天到晚爱说个笑话,显得他们这些太后身边的人死板不说,还惹得太后格外欢喜他,见了他们这些贴身的太监,也不给个好脸色。李连英认为,太后的好脸色,都给了那个马顺昌了。
李连英多少已经猜到了太后的心思,他说啥也不能让这件事情成了真,要是那个将军进了紫禁城,早晚能成太后身边的红人,到那时候,企不更不把他这个太监放在眼里?就凭马顺昌的那个个性,说不定能把他从太后身边赶得远远的?太后这是老糊涂了,咋能把一个外族人放在身边呢?
怀揣着这个心眼子,李连英一不做二不休,就大了回胆子,在太后还没有开口之前,以马顺昌嗜酒如命陋习难改,回族将军闹事多难管制为由,让太后把马顺昌打发回云南。听李连英冷不丁的这么一说,太后想把马顺昌带到京城的话,还真就给憋到嗓子眼了。经不住李连英三说四说,慈禧心里也犯了嘀咕。慈禧老佛爷心里的嘀咕,虽不至于把马顺昌打发回云南,但却让慈禧改变了带马顺昌回京城的初衷。
既然留宫里不合适,慈禧还是想替马顺昌盘算个好前程,于是临走前老佛爷就发了话:“那就不必回那么远的云南了,留在中原放个外任吧,河南协台怎么样?三品参将。”话一出口,慈禧心里的爱惜越发强烈了,直觉得可惜了。
那边慈禧有些忍痛割爱,这边将军马顺昌已喜不自禁。
在宫廷出入?这还真不是他想做的事情。那些满族人跪跪拜拜的复杂礼节,那些宫廷里记也记不住的繁文缛节,还有那些不是男人的太监,在那里指手划脚,把人当牲口使唤……想一想都让他烦不胜烦。还有那个李连英,男人不男人了,还整天摆出一幅大男人的架势,一不见了太后在跟前,那幅屈膝弓背的样子就变了,恨不得把腰挺成一个后弓箭,吊着个难听的嗓子指手画脚。最见不得他动不动就往太后耳朵边凑,不知道又说谁的坏话,有事没事都要做出一幅处理大事的样子来,叫人作呕。这种人,他可不想一天到晚的看见。
伴君如伴虎,这滋味他这段日子已经尝到了。虽然他自己格外的小心,慈禧对他也是格外的喜欢,但天天看那些大臣们进进出出胆战心惊的样子,他早已经了解许多,再说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决不是他马顺昌可以措置裕如的。说实话,他不傻,甚至可以说很聪明,如果非要他应付人际,他也不是完全应付不了,只是相比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活,他更喜欢简单的生活。
不去才好!在哪里当官不是当官,只要能吃俸禄,能养家过日子。
马顺昌成了马协台。
马顺昌没想到,这个开封府的协台,让他当的有些太顺当,太舒坦,尤其是坐轿子,他觉得轿子坐得太多了。
马协台不喜欢坐轿子。他觉得那玩意不是他坐的,他觉得只有年老体弱的人,或者娶新娘子的时候,才需要坐坐轿子,好端端的人要么走路,要么骑马坐马车,坐在轿子里干什么?让他这样的壮年男人坐在轿子里,让人抬着忽悠忽悠的走,他很不习惯。
相比坐轿子,他更喜欢骑马,他就喜欢屁股底下的马背,喜欢听马蹄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还有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俯视。
当协台不需要每天巡视,巡视的事自有底下的人去做,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出去巡视,因为出去巡视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骑马。每当他骑着马在开封大街上巡查,眼前掠过一个个商家店铺,酒楼妓院,商贾云集一派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他既觉得欣慰,又觉得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老百姓安居乐业他高兴,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却叫他郁郁寡欢,一天到晚乐不起来,甚至每天早晨起床,都觉得自己浑身越来越僵硬,筋骨收缩了。
七月初八,是开封相国府庙会。耍把戏的,唱大戏的,摆擂台的,做买卖的,吃小吃的,凑热闹的……整个开封城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穿行在如织的人群里,人脚后跟踩着脚后跟,不一会就给挤出一身大汗来。
人太多,马骑不住了,马顺昌也不想在人群里骑马耍威风,他下了马,让自己也挤在人群里走,走着走着,可能是受到了旁人身上喜气的感染,他觉得身上也来了喜气,跟左右的随从也说了些开怀的话,一向的威严中也见了些笑脸。就这样,没有骑马,也没有穿官衣,协台马顺昌掩在人群里,随着人群慢慢挪动着脚步,漫无目的的左看看右看看。
忽然,前面人群快速的向两边闪开,他抬头看见,一队人马推推搡搡的从人缝中穿过来,他们的嘴里还骂骂咧咧:
“闪开闪开闪开……没长眼睛吗?”喊声蛮横而又粗暴。
随即,一个顶着个肥硕脑袋的矮身子,大摇大摆的晃荡过来,一看那张虚胖的脸,就知道平日里喝酒不少,肚子里鱼肉也进了不少,是个贪杯的家伙。
马顺昌刚想问随从这人是谁,就听见旁人议论,“又是这个花太岁!”“这个祸害,尽祸害人家闺女,不干好事。”“人家是巡抚大公子,谁敢惹?”
原来是河南巡抚的公子。
马顺昌早就听说了这个人,他听说这个叫赵禄贵的巡抚儿子,好像会一些拳脚功夫,自己也自以为武功高强无人能比,经常干些称王称霸的歹事情。听说最让老百姓骂不绝口的,是他非常好色,好色到光天化日明抢明夺人家姑娘,不光抢姑娘,人家的小媳妇他也往家里抢,女人见了他就像躲瘟神。
马顺昌有些不放心,就转身跟着那队人走。
一路跟随,他发现那公子哥果然浪荡,一路上不听戏,不看玩意儿,也不吃小吃,男人堆里更是不去,一路上他尽往女人多的地方钻,听见有年轻姑娘嘻笑的声音,他就往人家跟前凑,凑的时候手也不闲着,东捏一把西摸一把,把姑娘媳妇们惊得四处乱窜,他却扬起胖脸哈哈大笑。
马顺昌忍着没有动静,继续跟着走。
快到相国寺了,马顺昌看到一应骄子缓缓落轿,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姐,慢慢从轿子里抬脚下来。那姑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瓜子脸,细眉长眼,不大不小的嘴,有一弯不薄不厚的唇,虽然算不上绝色,但穿戴齐整讲究,浑身上下窈窕利落,一看就是个标致的人儿。
马顺昌看到姑娘的时候,那巡抚大公子赵禄贵也看到了。那赵禄贵立即眼睛发直,不由分说直冲那姑娘过去,一路还嬉皮笑脸地说:“我说你是谁家的姑娘啊?是仙女吧?来来来,我请仙女喝鸳鸯酒去……”说着话,他就去拉扯姑娘的胳膊。
“你干吗呀!放开我……”姑娘被这突入袭来的举动吓坏了,一边往回拽自己的胳膊,一边使劲往轿子里缩。
“这是巡抚大人的大公子,我家公子看上你了,是你的福气。”赵禄贵的家丁,立即明白了自家主人的心思,上来帮腔。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我喊人啦……爸啊,快救我……”姑娘已经被吓得浑身哆嗦,嘴里惊慌失措的喊着。
“喊吧喊吧你使劲喊吧,我就爱听美人喊,来来来……”赵禄贵下流的跟着姑娘喊,同时把手一招,一群家丁立即就围了上来。等那姑娘的老父亲从人群中挤过去,一人高马大的家丁已经背起姑娘往外跑,老人指着女儿绝望的大喊:“救命啊!抢人啦……”
“你给我站住!”一声闷吼,在人群头顶上响起。
“我倒要看看你们把人往哪儿抢。”马顺昌两脚呈八字形岔开,已经声色不动的挡在那个背着姑娘的家丁前面。
“往哪儿抢?往我府里抢!今天我让她当我的新娘子……哎,你是从那个地缝里钻出来的?”赵禄贵不假思索的先应了马顺昌一句,忽而又反应过来,不知道谁这么大胆,竟敢跟他叫板。
“算你脸皮厚,光天化日的敢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但是今天不行!”马顺昌神色沉静,一字一句地说。
“你睁开狗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巡抚大公子。”赵禄贵的一个家丁积极地跳出来,指着马顺昌叫唤。
“你说是谁?巡抚大公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强抢民女的家伙,还敢冒充巡抚大人的公子?这不是辱没巡抚大人的名声吗?你敢辱没巡抚大人?看我怎么收拾你……”马顺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边说边往那赵禄贵身边走。
不等赵禄贵的家丁们再有反应,那赵禄贵更是浑然不觉,马顺昌像抓小鸡一样,双手抓住赵禄贵的膀子,一使劲,就把那个肥胖的身体给提溜起来。他本来想先把赵禄贵从姑娘身边挪走,不曾想,那胖子不经抓捏,只听“嘎嘣”一声,那赵禄贵的膀子,断了。
把人膀子捏断了,精确的说,是把巡抚大公子的膀子捏断了,马协台的随从慌了神。可他们的协台却嘴角挂着笑,看上去神情怡然。马顺昌没觉得惹了多大的事情,却心想:那个狗日的就是欠一顿狠揍,我这算啥,还没真动手教训他呢,他人就稀松了,这还武功高强呢?马顺昌心里还觉得很不过瘾。
马顺昌搓着手掌不以为然,还觉得教训的不过瘾,可是那天之后,整个开封都议论纷纷了,说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一拳下去就把那花太岁打残了,还说看这个“武功盖世”的赵禄贵以后还有没有脸嚣张……
马协台平日里公务繁忙,那满街的议论,和老百姓嘴边的闲话,他也没机会听到,再说事情已过数日,他也没工夫多想。一件沸沸扬扬的事情,就这样被他远远的搁到脑后头了。
一日巡街,他看到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回民饭馆,马顺昌不由得心里挺欢喜。
自打夫人马苏洁水土不服回了云南,他就吃啥啥都不香了,总是一个人吃饭,啥山珍海味都没了味道。
一掀门帘子,他有点发愣,饭馆老掌柜的,原来是那天他从巡抚儿子赵禄贵手里救下的那个姑娘的父亲。老人家那天跪下要给他磕头,把他吓得不轻,他觉得受不起一个老人家的磕头,要折寿的。当时死活把老人拉不起来,老人半跪半蹲的拉着他的手臂,扬起脸一个劲地说多谢恩人,所以他把老人的模样看得清清的。
害怕再听恩人之类的话,马顺昌转身想走。
“大恩人啊!你快进来快进来……”老人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马顺畅想这回死活也跑不脱了,就只好转身又回去往里走了。
老人家一看他这次的派头,心里不由得一惊,那天救他们的那个人,就是这个人呐?可那天这个好汉没穿官衣啊?难道他是……老人赶紧先问他身边的随从,这位大将军莫不是……马顺昌的随从说是协台大人,老人家一听满脸吃惊,又要下跪,被马顺昌死死拦住。
老人家说,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女儿要是落到那个坏菘手里,一辈子就给糟蹋了,女儿没有好日子过,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活不好。又说,家里有个没有出嫁的女儿,模样再长得好看些,那是操不完的心哪,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哩……
马顺昌说,你老人家不要这么说,我看见了就得管,我看见了我再不管,就跟那些祸害你女儿的人一样了。我也有女儿,我肯定不能看着不管。这街上有这么个坏菘,没有人管管,那老百姓日子咋过呢?还不得天天提心吊胆?女娃娃都不敢出门,我这个协台要遭人骂哩……
老人家又说,我看你也是一身好武功,又是个拔刀相助的大善人,这一天到晚打打杀杀冲冲撞撞的,大人要把身子保护好啊!听说你是从云南来的,男人家走南闯北的,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抗在肩膀上,不容易啊!
马顺昌跟着说,男人嘛,就是四海为家。夫人身体不好,从云南过来受不了这的天气,见天生病,就想回云南了,两个娃娃也离不开娘,就都跟着妈妈送回云南老家了。不怕你老人家笑话,老婆娃娃不在眼前,我吃饭都不香。
老人家说,是哩是哩,丫环婆子一大堆,也比不上自己老婆给端碗饭给递个衣裳啊!哎呀,就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咋行呢?你不要嫌弃我这小饭馆,地方不大,手艺还行哩,你想吃啥给你做啥,高级的吃食没有,可合口的饭菜管你够……
马顺昌就说,就是就是,天下回民是一家嘛,看见你这馆子觉得亲,吃你这的羊肉烩面,舒服得很呢,一碗下去浑身冒汗,让我想起了我们云南的米线啊……
自那天起,马顺昌隔三差五的就到马家馆子吃羊肉烩面,只要他一到馆子里,老人家就亲自陪着他,他边吃边寒暄着,几乎忘记了自己协台将军的身份。
有一天,老人突然说了一句话,马顺昌刚倒进嘴里的一口酒,差点给呛了出来。
“将军不要嫌我话多,我再多说一句,我想把姑娘许给你。”
这句话真把马将军给惊着了。马顺昌一听下意识的摆手,刚想推辞,那老人家赶紧又把话接上了:“你先不忙说先听我说,我知道你有个贤德的夫人,可是你现在在外当差,家里没有女主人照应着咋行,你自己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行。我闺女你见过了,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娃,但家教还严,人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把闺女给你这样的人,我一辈子就安心了。”
也不知道是说话说多了,还是多喝了几杯酒,要不就是一大碗羊肉烩面下肚,热气上了身,或者是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体贴感动了,将军马顺昌的眼睛潮湿了。
说实话,离开家人的日子不好过,吃饭穿衣没人伺候且不说,心里的孤单最难熬,看着身前身后一大堆人,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自己也不知道这协台要当多少年,更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能不能回云南,要是一直这么在外任职,日子过的不安定,也没办法把马苏洁娘母三个接来,身边一直没个家眷,这日子过得就不像个日子了。不管咋说,人家这是为他着想了,说得这也是好事。
被突然来到的好事激动了,将军马顺昌一下子满脸通红,他真的被老人家感动了,他拉着老人的手,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咣”的一声脆响,两个男人举起小酒杯,美美的碰了一下。一桩亲事,算是就这么定了。
好事就怕多磨。
老人家害怕马顺昌变卦。
虽说回族男人娶几个老婆不算什么,但是人家毕竟青梅竹马的夫妻好好恩爱着,没有非要再娶个夫人的理由。再说,这事他这边心里已经踅摸了一阵子了,可人家那边是冷不丁呢,马将军就是愿意,也难免会再有个顾及。他担心马将军犹豫了,好事就不成了,这么好的女婿没处找去,人长的精神不说,还有情有义有前程,又是救命恩人,女儿不亏。老人家就想赶紧把女儿嫁过协台府去。
老人一开口,马顺昌也没再说什么,就说你看着办吧。他话一出口,老人家立马就操办上了。马顺昌身边没有老人跟着,也没有什么家人亲戚,所有礼俗能免则免,提亲、订婚合二为一,其他规矩也都从简,缝被、铺床和布置新房,都是女方家拾掇,自然,给公公婆婆“抹黑脸”耍公婆的闹腾也就免了。
一场欢喜的闹腾之后,马香香正式成了马顺昌的夫人。
马香香自然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在众多的关于丈夫的史料记载上,没有她的名字,她是以“开封夫人”的称呼出现的。如果不是母亲告诉我很多她的故事,我对这位夫人的印象,也只限于史料上的“开封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