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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刀×博士】剥落 ...

  •   凋零?坠落?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
      剥落。是了,剥落。

      是那种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将皮肤一整块剥离下来的感觉,黏连的皮肉组织内涌出鲜血,红色的肌肉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被夹带这碎石砂的风刮得血肉模糊。蒸汽带来烫伤,源石技艺爆炸,迸裂出巨大的光,短暂的失明过后,我看见卡兹戴尔一望无尽的夜空。

      夜鸦站在枯枝上俯视着我,成群结队,宛如前来参加葬礼,或者一场饕餮盛宴。
      然而星辰笼罩着我。
      冷漠的、高悬于世的、璀璨的神明。

      我看到这座城市的尽头,天边那破碎的教堂屋顶上,垂直向上的尖刺上挂着一具腐烂的骸骨,那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尖刺从她的尾椎骨向上,一直穿过,从脖颈或者下颌或者口腔之类的地方穿透出来。她倒坠的头颅上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无机质的倒映着这座城池。以她为证明,这座教堂至少曾经有过一个大主教,那干涸的腐败血液是此处身份高贵的标志。
      “你在看什么?”
      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盘旋着的乌鸦停下,尖锐的鸟喙插进去,勾子一样的夹住,扯出,然后叼走了她剩下的那颗眼珠。

      一瞬间我想起很多的事情,下一秒又都烟消云散。或许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想。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令我感到熟悉,因为也许我从前也曾经问过这样一句话。
      “神明啊,你是否能给予我如她那般的救赎?”

      理所当然,神不会回答我。
      从砂岩上坐起来,这个过程显得无比困难。我伸直了绑着绷带的脚,距离上次袭击已经过去了一周,无论是烧伤还是其他的什么都理应已经愈合。也许是理智液枯竭的情况下,回忆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又或许我只是忘不了那种感觉而已,身体一层层被剥开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一颗洋葱。
      我喜欢吃洋葱。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被唾液润湿的部分传来一阵刺痛,然后血腥味散开来。那次袭击有个特别努力的小伙子,一路冲到我跟前削开了我半个面具,要死不死的被我咬住了刀,然后他就被炎客切开了脑子。现在我嘴边上都是那时候为了绷住伤口打的订书针,还有一个没订好崩开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剜下一块肉来。于是我又舔了舔嘴角,金属味伴随着疼痛传递过来,这让我感到兴奋。

      一只卡兹戴尔秃鸠从高空中盘旋着俯冲下来,这种鸟在萨卡兹语里又叫做报丧鸟,传闻是由死者的灵魂化成。一周以前这里是个开满鲜花的小镇,傍晚时分街道上弥漫着烤面包和葡萄酒的香气。明明是卡兹戴尔的地界却意外的和平,这让我们选择了暂时停留,这块土地如同沙漠中的一口清泉,令一直逃亡的我们得以暂时喘息,殊不知这肥美的餐点是敌人精心挑选。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特蕾西亚死后,那位摄政王居然为了我,养了一整座城市。真是浪漫的不得了的说法。可惜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乌鸦,和越来越多的秃鹫。它们多得就像是地上的死人一样,但我并不希望那个毫无根据的传闻是真的,毕竟死后还要秃顶这就太过于残忍了。

      过了好半会我终于成功的坐了起来,目之所及之处没有活人,但我知道他们只是隔得远远的戍卫着我而已。也许就在街角的阴影,也许在那颗看上去枯死了的树干底下,一旦有人出现,他们就会如同密集的蚂蚁一样蜂拥过来,把对方绞死。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留下来,留下来的所有人都是弃子,但是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是出于自愿。
      自愿的,陪我送死。可是我该死的并不为此感到感激。

      那位魔王陛下已经被她的骑士给接走了吧。骑士这个词用在凯尔希身上怪恶心的,还是用饲养员好了。也许饲养员小姐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把魔王陛下带到我身边,一个疯子对少女的健康成长并没有什么积极作用。我想经此一役,最多三年,那位殿下恐怕会亲手砍下饲养者的头颅也说不定。卡兹戴尔的情报一直都是她在管,而我早就想死了,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

      我用那双半残的腿登上教堂旁边的钟楼,四面墙壁会轰穿了三面,只剩下孤零零的支柱,透过破碎的墙壁,我和刚才不幸失去了眼睛的那位女士看了个对眼。她用深黑色的眼窝看着我,吱呀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单词。
      也许是在替我转达来自地狱的祝福语。
      远处夕阳落下的地方传来轰天巨响,那是摄政王恼羞成怒的代表,我知道通往峡谷的退路被斩断了,他肯定已经收到了魔王逃脱的消息。现在他只剩下我了,他会让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收走我这残余的性命,我莫名的开始期待。

      自我决定在这座城市展开战斗的那一刻起,我便仿佛从高处坠落下去。脚下是一汪深海,流动着的海水是粘稠的血,千百年来积攒的白骨嶙峋的堆在我脚下,亡灵们抓住我的脚踝,撕扯我的皮肉,把我和他们变成无二的样子。
      世界是肮脏的,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怨灵哭嚎,看不见的黑色虫蚁顺着气流钻进我的口腔和喉咙,在我的呼吸道上产卵,孵化出密密麻麻的幼虫。水中布满了死人的头发,食物里是皮肉屑沫和指甲。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或事物是无辜的,只要你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三天以前我曾经在街道上遇见过一个孩子,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那是一座漂亮的小屋子,崭新的砖瓦和白色墙漆,有人被源石技艺的碎片贯穿钉死在墙面上,血液流出一个奇异的宗教图文似的符号。也许每一次死亡足以成为宗教的祭礼,只是太频繁了就让人疲惫以至于麻木。我在尸体和向内塌陷的砖瓦缝隙里找到那个孩子,他尚且留有薄弱的呼吸。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许墙上的是他的母亲。
      如果还是在乌萨斯的那段日子里,会有干员立即跑过来给他一套专业的急救护理吧,可是我们早已精疲力竭。善良就像是多余的负重,早就被丢弃在了荒芜一人的戈壁里。我于是只能对他说,抱歉,下一次,请务必不要再在这个垃圾的世界上诞生了。
      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总之我们很快也许就会重逢。

      火山爆发了,我听见一声嘶哑得不像是自己声音的笑。金色的岩浆滚落下来,淹没沿途所有的地方,黑色的火山灰蓬勃的喷出,遮天蔽日。城市的外围,那群围困了我们整整一周的萨卡兹佣兵终于再次出现。哈哈哈,这样他还是不放心,哪怕是舍去手底最尖锐的精英,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要留下我。

      我注视着那些朝着城市奔跑过来的佣兵,黑色的影子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动起来,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在此为我缔结最后一道防线。即使一切都是徒劳,然而一切就这么发生。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我死亡时刻的场景,这是不输于其中任何一种的盛大场面。我的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我感到他们也在看我,钟楼是个显眼的位置,我即是那高悬于枝头的黄金杯,伸出手就能够勾到。

      突然间我发现,那群雇佣兵的末尾站着一个人。
      他身披斗篷,站在最后一块完好的城墙之上,那斗篷脏的看不出颜色,面罩将他的脸与战场上的砂石隔绝。他面对着我,缓缓抽出他的刀,刀光反射出岩浆的色泽,一瞬间仿佛被火焰所点燃。
      不,那的确是火焰。他将刀在手背上抹了一下,血液自刀腹淌下直至刀尖,下一刻,以这血液为燃料,那柄长直的刀刃上绽放出耀眼的红色光芒,他举起刀,自高处一跃而下。
      干净利落的劈开了下面持盾的干员。

      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也说不定。

      是啊,太漫长,太漫长,漫长到足以令我感到绝望。这个世界就仿佛一块烂熟的苹果,从核心里被苍蝇诞下的卵所污染。越是长久,那些蛆虫就越是嚣张的肆意钻来钻去,挤压出最后一滴甜蜜的汁水。人们用各种手段杀死彼此,见血或者不见血。战场无声的吞噬掉所有活着的生物,而所谓的和平亦不过是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把他人的生命,投掷于无限空虚与反复折磨的慢性死亡,而后碾压,挤碎,榨取他们干瘪尸体中的□□。强者端坐于血肉尸骸组成的王座之上,由此这世上再无正义可言。
      每个人都是肮脏的。凯尔希,阿米娅,我,任何一个我身边的人。那些黑色的粘稠的欲望倾覆在我的皮肤上,慢慢渗透下去,深入骨髓。那声音重复着:活下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杀了他们,杀死每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复仇,将所有有罪的通通烧死。我感到一阵阵恶心的麻痒和疼,黏腻冰冷的感觉仿佛在骨头里盘踞了一条蛇,因此我时常想剖开自己的皮肉,看看那下面的骨头,是不是已经如同我想象的那样,变成了黑色?

      但是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他很干净,干净的像空无一物的北极荒漠,或者沙漠上巨兽的白色骸骨。他很干净,他的眼里只有刀。

      假如被切割到的话,触面会很快碳化吧?高温的气流拥有着使一切瞬间融化的力量,他的刀锋斩落下去的时候从不受到一点阻碍,永远平滑而冷漠的纵切面,从左肩到右跨,身体被利落的分为两截,甚至都没有血液喷溅,内脏便从皮肉的缝隙中翻滚着散落到地面上。
      他朝着我走过来,一步一步向前,斩断每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人和源石技艺,那些纷杂的技艺甚至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停顿,火焰或者是冰晶,甚至是黑色的精神攻击,在那柄狭长而炽烈的刀面前都不堪一击,爆裂的能量散发出飓风一样的狂乱线条,然后不甘的消逝在空气里。
      我想到一个不合时宜的比喻,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确宛如神明,一切生灵在他面前灭为灰飞,一切罪孽于他手中化作无形。那刀刃仿佛布下弥撒一般赐下恩典,赐予众生长久的安宁。

      他终于走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那灼烧着的艳丽刀锋劈下来,悄无声息的划破空气,原来他挥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当火焰烧到我眼前时,我的内心深处升起一阵颤栗般的欣喜。
      剩下的半边面罩破碎了,这一刻显得尤其漫长,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他刀尖上翻滚着的蒸汽,和那蒸汽背后的脸,他默然的注视着我,宛如注视着一块砂石。

      “你在看什么?”
      我听见他这么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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