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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阿博】DUST ...

  •   【阿博】dust(上)

      博士死了。

      阿没有参加她的葬礼,他去了乌萨斯。那个本来应该由博士参与的源石病诊疗会议,最终由他代替前往。

      俾麦斯,泰拉联盟世界和平组织人类健康与自然保护部驻乌萨斯分部的所在地,能源革命撕裂了这座城市的皮囊,把那岁月沉淀下来的优雅与傲慢切割得支离破碎,钟楼被电车铁轨缠绕,教堂和工厂挤做一团,尘埃弥漫在城市的上空,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下着一场灰色的雪。

      阿抬起头,夕阳下云层显现出一种肮脏的昏黄色,他隔着黑色的手套捻了捻手指,摇了摇头。

      这里是参加这次会议的维多利亚学院代表团定下的旅馆,听说负责人和博士有故,因此定在了一起。

      于这样的乱世之中,故人重逢的机会是如此珍贵。只可惜博士已经见不到她想要见的人了。

      这里的水阿喝不习惯,他去楼下杂货铺买瓶饮料,一出门就被迎面扑过来的风呛了个倒仰。他回想起自己看过的数据,那空气质量令人心忧。二十年前的野蛮发展以野蛮的姿态回馈了人类,大雾经年不散,使得居民肺部源石病变率是世界平均值的十五倍以上。

      “为了发展不得不做出一部分牺牲。”阿认为,说出这句话的人应该被吊在城门上风干,亲自感受一下发展的牺牲。

      店里人不多,灯有一搭没一搭的亮着,配上背后风的呼啸声,颇有点鬼片的既视感。阿拉开门,门铃清脆的敲响,店内的暖气合着一股烟熏味涌出来,一同带出的还有断断续续的争执。

      阿顺着声音看过去,龙门面相、四十多岁、身材过度丰腴了的女老板正在和一个带着眼镜的矮个子小老头吵架,内容是一块熏肉面包的价格。阿听了一耳朵,大概是那个穿着厚大衣的老人觉得面包卖贵了,两个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乌萨斯语鸡同鸭讲了半天,仔细一琢磨,八成是外地人被宰了。

      那老人家穿着厚厚的糙布棉衣,看上去有二十斤重,脚底下的胶鞋看款式仿佛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顶着毛皮帽子在俾麦斯街道上一窜,简直像个灰毛老鼠。

      啧,世道不易。

      阿绕着货架转了一圈,从角落里挑了一件十二瓶水,走到柜台前头,开口一串流利的龙门语:“呐,老板娘,不如先帮我结个账吧。”

      “可以。”女老板听见母语,下意识回道,她被那张带笑的少年面孔晃了眼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诶,小弟弟也是从龙门来的啦,哎呀啦,是过来旅游的吗?”

      “唔,这边最近有个会,来的人挺多的。”阿想了想,一边从口袋掏零钱一边说:“酒店不提供早餐,我看见你们店里有三明治,早上几点开门啊?”

      女老板眼睛一转,明白过来,把钱找回去:“早得很哪,我们这面包都是现烤的,早上过来绝对能吃着刚出炉的。”

      “是啦,一看手艺就是很好的。”阿指了指老人手里的面包:“这个,怎么卖啊,帮我包一个吧。”

      女老板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一僵。

      “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啊,你说是吧,这位姐姐。”阿耸了耸肩:“行人方便也是行自己方便嘛。”

      他从零钱里数出两个小硬币递给老板,拎起面包走了。

      2.

      乌萨斯的熏肉面包在泰拉世界都是有些名气的,因为状似羊角,罗德岛管那个叫乌萨斯羊角包。

      来自乌萨斯学生自治团的古米是罗德岛餐厅的常驻人员。那个矮个子丫头医术和战术都是半吊子,厨艺却是一把好手。

      曾经的阿看着她那笨拙的包扎手法,没忍住,吐槽她明明是个挡在前面当T的命却操着医生的心,结果样样不精,先回医学院打造几年再回来吧。结果人小姑娘当场就哭了,后续几天她执勤,阿的饭都咸的没法下口,还是博士给他开的小灶。

      阿还记得那个时候博士带着他偷溜进厨房,在黑乎乎的餐厅里点了一盏灯,那双厚实的战地手套摘下来,露出一双白皙而又纤细的手。

      乌萨斯风味的浓汤味道鲜美,配上蒜香的熏肉面包,阿当即毫不犹豫的给予了充分的赞美,表示这一顿夜宵可救了他的命。

      博士曲起指关节给了他脑门一下,叫他好好吃饭别说话。

      这是那个博士。

      在战场上凭借一人就能将现有战力发挥出200%的军事指挥官,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她面无表情的挥手,罗德岛的部队如同一只尖锐的矛刺入敌军腹地,源石技艺所过之处如烈火燎原,寸草不生。

      ...阿米娅那只小兔子,是不是因为知道真相才会那么依恋博士呢。

      她在战场上越是铁血,那温柔就越能给人予致命一击。

      阿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博士摘下那个厚重的摩托车头盔一样的头套时,那双疲惫而涣散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对上那眼底涌上的很浅的笑意,他一瞬间有种奇特的感觉。

      就像是有双手拖拽着他向下沉去,温热的水包裹着他,无法抵抗的窒息感一层层缠绕上来,直到彻底淹没他。

      彼时他还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人生之中总是充满了种种、种种,不可挽回的遗憾。阿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他将最后一块面包囫囵吞下,灌了一口凉水,打了个蒜香味的嗝。

      维多利亚代表团今天下午就会到达这里,著名的源石病研究者霍普金斯和博士有个私下的会面。博士去世之后,罗德岛方面只来得及把消息转发往维多利亚方面,还不知道在路上的代表团是否已经收到。

      依照礼节,当然是阿去拜访这位年近七十的老教授,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

      这可真是强人所难。

      生死对医生本是件寻常的事没错,可是一次次这么提起,他也是会伤心的啊。

      至于那位霍普金斯教授,他的怪脾气在学界随着他渊博的学识带来的名望一并传扬四海,博士之所以能见他,约莫也是和他有私交。阿刚来罗德岛的时候没少给博士添麻烦,事到如今,他终于得去替没办法赴约的博士善一回后了。

      要礼貌,温和,有耐心,这是任务。阿揉了揉自己的侧脸,做了三十秒心里工作,然而在门开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还是有轻微的崩盘。

      一股蒜香味扑面而来。

      军绿色的大衣挡住了他绝大部分视线,越过那个衣帽架,带着圆框眼镜的老人正在抖靴子上的土,灰老鼠帽子就待在衣帽架的顶端,原本遮盖在帽子之下圆润头顶在灯光下反射出智慧的光芒。

      老人朝着门口望了一眼,把靴子扔在一边,往对面那个沙发一指:“坐。”

      阿走过去,坐下。他刚打好的腹稿全给忘了,开口一句:“诶,您好啊,没想到又见面了。”说完才想起来,是不是不提刚才那一茬比较好。

      霍普金斯看了他一眼,开始擦眼镜:“要不是小伙子你打岔,我倒是想看她能忽悠到什么时候。霍,乌萨斯人。”

      “抱歉,我看那位大婶祖籍怕是龙门的。”阿没忍住,又多嘴了一句。

      “十年前她就在这里开店了!”霍布金斯擦完眼镜,没好气的说:“龙门人,萨卡兹人,维多利亚人,管你是个什么人,来了乌萨斯,就免不了染上一身味儿。”

      阿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粉尘,心想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他自觉话题有点歪,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扯回去,索性接着聊下去算了:“您不喜欢乌萨斯,那为什么还要来乌萨斯?”

      “喜恶干涉了工作就是失职了。”霍普金斯不屑道,他看向窗外的大雾:“当年我来这里作客座教授的时候就预料到它有今天。”

      ...所以莫非他以前就是那家店的常客么。阿反应过来。

      “越是过分强盛的东西越是容易从内部毁灭...乌萨斯被称作战斗民族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靠武力和铁血征服这篇领土,也终将败落在武力上。”

      阿一时语塞,这话他没法接。好在对方全然不在意,将话题突兀的转了过去:“你是代表罗德岛来的吗。”

      “啊,是的。”阿点了点头。

      他避过对方打量的目光,垂下眼,放缓了声音:“博士她...前段日子去世了。”

      老人沉默了。良久,阿听到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寂静的房间内升腾起灰白色的烟雾。

      “...你们叫她‘博士’?这倒是个好称呼。”出乎意料的,霍布金斯笑了一声,他咳嗽了两声,问:“你怎么看你们‘博士’。”

      阿被问得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搭上自己右手的手套。

      那开了线的手套,是某个人在深夜把文件丢到一边强行扒下来缝好的,美名其曰强迫症看不得这种东西。

      他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缝线,很好奇她做手术的时候是不是也缝的那么丑(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后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罗德岛唯一一个有此殊荣的人。其实他本人的缝纫手艺比这个好,但是他没有说,真是罪过。

      因为博士总是喜欢悄无声息的站到他背后,因此他直到现在还是偶尔会习惯性的回头看一眼。

      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那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阿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擅自为黑夜中的迷途之人点亮了灯,又擅自把那火焰熄灭了。”

      “但是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前路已经在他们脚下了吧。即使依然黑暗,却有迹可循。更重要的是,他们获得了继续前进的勇气与希望。”

      霍布金斯拿着那只劣质的烟,暗下来的天色里红色的星火明明灭灭,他吐出一个厚重的烟圈。

      “我年轻的时候在伯利亚边境驻军当军医,和乌萨斯的大兵脸对脸看了二十年。四十岁,我终于因为边境流民的源石病研究被维多利亚皇家科学会认可。那些惨痛的病例,我宁愿我没有遇见过,乌萨斯是盛产这一切的国家,是成就我的国家,但是我痛恨他们。”

      “我不讨厌的乌萨斯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们那位‘博士’。”

      “她的两个学士学位是军事指挥和战地医疗,乌萨斯帝国学院是她的母校。”

      “而这里,是她的故乡。”

      3.

      如霍布金斯的所说,他第一次见到博士的时候那还只是个小姑娘。

      二十二位教授里抽签似地挑一个人,倒霉的霍布金斯中了标,被派到乌萨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为期一年的交流访谈。

      即算做过心理准备,然而一踏进实验室时他还是被眼前混乱的场景震惊了,杂乱的一堆器材之间只有一个耷拉着拖鞋的女学生,披头撒发的在用加热仪烧水煮泡面。放他自己的实验室这傻姑娘得直接卷铺盖回家,霍普金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训得那姑娘一愣一愣的。他寻思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很快,他就被那傻姑娘导师的:研究源石虫食草习性偏好与季节的关系的课题逗笑了。

      如果没搞错,这个研究组属于源石能源院系,不是什么见鬼的生物养殖。

      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那个女学生就带着一堆问题过来向他求教了。第三天、第四天...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过去,他们隔着棋盘吐槽各自变态的上司,对着乌萨斯政府愚蠢的作为指手画脚。黑麦啤酒一碰杯,醉醺醺的女学生指着电屏上乌萨斯帝国首相从头骂到尾,这下好了,霍普金斯可算知道为什么她毕不了业了。

      “我现在就想找个正经研究所蹲着。”自吹曾经是军事指挥系第一名的姑娘摆了摆手:“离战场越远越好。”

      很快,一个机会落到她面前,准‘博士’小姐欢欢喜喜抱着她的毕业课题圆润的滚去了位于乌萨斯南端的要塞弗达洛伊博拉的研究所。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听说过Ω型亚型的源石病吗。”霍普金斯问。

      “号称99.99%致死率的源石疾病,我听过,那不是个笑话吗,不知道哪里来的谣传。已经证实那种源石病是为数不多的可逆类型,我没记错吧?”阿回答。

      “从实验数据来说的确如此...但是那99.99%,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笑话。”

      阿沉默了,他不明白99.99%这个数字背后的意义,而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说。他只得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您刚才提到的弗达洛伊博拉,我从没有听过那个研究所的名字?”

      “你没听过才是正常的,那里十年前就被封存了。”霍普金斯叹了口气。

      “灾难发生,生命逝去,从不需要什么前因后果,历史的尘埃纷纷扬扬落下,掩埋一批人,又带走他们存在的痕迹。于是他们是否曾经活过,都变得无关紧要。”

      “我们的一切迟早,都会变得无关紧要。”

      “所以我本来并不打算把这个给你,但是我现在觉得,也许你至少应该得到一个机会。”霍普金斯说着,将桌面上的一个贴铁盒推给他。

      “探究真相,背负这沉重的一切活下去...或者忘了她。你自己,做决定吧。”

      ·

      阿拿着博士寄存在霍普金斯哪里的铁盒子回到房间里。

      他听说过这项技术,通过源石技艺再现一个人的记忆,主要运用于大脑记忆区域被源石病所破坏的人群,被称之为帕里斯神经退行症的救星,他手里的这个装置,价值六百万龙门币。

      有价无市。

      从霍普金斯的语气推断,这大概是博士人生中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她因此消失在乌萨斯的官方档案中,成为泰拉世界上一个没有过去的游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菲林族的好奇心一向旺盛,被好奇心坑惨了的菲林人也有不少。使用这个仪器的后遗症包括但不限于失眠、眩晕、呕吐,和血液中源石颗粒浓度升高等一系列症状,需要谨慎考虑。

      最合理的解决方法是把它带回罗德岛,由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共同商讨处置,如果决定使用,也该是找个自愿参与的源石病患者,而非他这个健康人。

      阿心底思索了一圈,然后就把这些有的没的都抛到了脑后。他反手就把门锁了,拿着那个铁盒子躺倒椅子上。

      冷淡的蓝色光泽自他手指间流淌而过,他取出那个金属圆环,扣在自己脖颈上,如同扣上一道枷锁。

      枯木逢春,铁树开花,鸽子填坑!
      (上)见合集
      ——————————————————

      有些时候,阿很难想象这一切的结局是什么,随即他反应过来——现实,没有结局。

      1.0
      潘多拉的盒子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出荧蓝色的光芒。暗扣打开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会是救赎,亦或是未来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无论如何,他决定朝着那个已经逝去的人走去。一个老医生曾经教导他不要这么做,不要去追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这只会让你一步步靠近死亡。
      但是想到博士的时候,那种坠落一般的失重感却给了他异样的快感。
      真是无可救药,阿有些自嘲般的想到。但是就让他休息一刻吧,人总是需要休息的。就好像槐琥说的那样,他总是漫不经心。但他并非真的没有心。

      博士...

      恍惚间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叹息,抑或那声音来自他自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百万根纳米级别的晶体管彼此相接,数不清的纤细光纹沿着线路串联起他和那块记忆存储源石,轻微的眩晕感传来,他的视野逐渐昏暗下去。

      2.0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盏安静的燃烧着的煤油灯。
      光线太昏暗了,昏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除了油灯照亮的那一小片书桌和桌前持笔的男人。实木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桌面上有些细细密密的、也许是因为多年使用而留下的磕碰痕迹,打了蜡的桌面在灯光下反射出深褐色的温润光芒。油灯的旁边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墨水瓶和羽毛笔。更外侧些的地方,桌面的正中央平放着一本皮质封面书册,书页摊开翻到第一页。空白的纸面上孤零零写着一个单词,是乌萨斯语,然而阿突兀的理解了它的意思。
      “遗书”。

      他看不清书桌前男人的脸,但是从那双手看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男人沉默的坐在书桌前,机械钟摆来回的晃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里,点了一根烟。猩红色的烟头最终熄灭之后,他坐了回来,提起笔,划掉了“遗书”这个词。随即他顺着白色的纸页向下写,笔锋带着些许凌厉,却又似乎克制而冷静。

      “即使我已近垂死,我依然想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平白无故的死去,为什么灾难毫无征兆的发生,平凡的生活着的人们毫无罪过,即使是上帝也无权审判他们。”
      “可是悲嗥的亡灵们挤满了这座城市的街道,死亡的寂静笼罩着我们。”
      “我想知道为什么。”

      3.0

      “那是12月11日,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是叶琳娜和我的恋爱周年纪念日,在她喋喋不休的念叨下我们决定去野餐,但是秃顶的主编(在这里我终于可以骂他是个秃子了)派人过来,叫我临时去赶一个现场报道。”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辞职,假如所有的记者都辞职了,这该死的愚蠢报社就该倒闭了吧。”

      “我匆匆忙忙出了门,早饭都只吃了一半。听说那是个大新闻,有人在河面上发现了一具浮尸,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除了早就混熟了的卫队以外,还有一群没见过的穿白大褂的家伙。现在想起来,那时我就应该感到不对劲才是,可是我太大意了。即使我是如此厌烦这份工作,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我选择它就是因为我天生的好奇心。”
      “穿白大褂的人和卫队队长说了些什么,人群被迅速的驱散了。我亮了记者证,但是毫无用处。那个时候我只是怀疑死了某个大人物,政治家或者是有钱人什么的,但是我错了。”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有消息说当天在场的人,无一例外,所有人,后来都失踪了。现在想来,他们都变成了感染者。”
      “一个星期以后,弗达洛伊博拉开始了漫长的封城。直到今天已经过了两个月零七天,我们依然看不到尽头。”

      ·

      灯光变得微弱了,男人调整了一下控制火焰的阀门,让光线更亮一点。阿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枚银质的戒指。

      “很快封城的消息散布开来,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在第三天得到了外出的许可。出门的时候,我发现一小片商铺大门都被砸烂了。地面上满是碎裂的玻璃和木头,倒塌的货物架上空无一物。
      叶莲娜失去了收入,而我还能领取到报社的食物配额。如我们一般的家庭还可以勉强支撑,但是我预料到很多人都会面临食物断绝的窘境。几个街区陆续有冲突事件发生,但是我们被勒令禁止报道这些事情。
      一个下雪的夜里我听到有人敲门,冒着被卫队抓起来的风险来访的是我们的友人布莱克。他的妻子快要生产了,然而她已经一周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了。叶莲娜给了他两磅小麦粉,临走时他告诉我们,有人准备趁夜从城门河道游出去。上天啊,这可是十二月!”

      “而我没想到的是,次日卫队就找上了门,将我强行带来了这里。我疑惑、愤怒,刚来这里时我甚至一整天都在大吼大叫,当然,没什么人搭理我。”
      “但是很快我发现他们是对的,我的身上开始长出了黑色的源石结晶。”
      “此前我从未听过有一种源石病,会在短暂的半个月内夺去人的生命,并且迅速的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那具尸体到底从何而来已经无从追起,现在纠结于此也毫无意义,我只希望弗达洛伊博拉和外界的通讯渠道是畅通的,这种疾病必须为人所知,必须被不计代价的消灭,否则它将掀起无尽的灾难。”

      “在我短暂的一生中我曾经揭露过无数的丑闻,肆无忌惮的源石污染、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穷人、中饱私囊的贪官,我直面这世上一切丑恶的真相。我那早早逝去的父母该为我感到骄傲。”
      “我唯一对不起的是叶琳娜。我是个没用的人,她每次说想我了的时候,我永远在忙。我来到这座城市,希望能够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她说想要一间带厨房的屋子,这样就可以给我亲手烹饪早餐,她说比起男孩子更喜欢女儿,她说希望在春天,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举行婚礼。然而我现在坐在这间房子里,很快就要去某个位置的地方等死。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外界的消息了,但是我知道,外面现在是人间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

      4.0

      戴戒指的男人离开了,留下了打火机和烟盒。
      房门被推开,关上,另一个人走进来。老人,孩子,少女,妇人,疾病与死亡公平的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想家了,妈妈会在天上等我吗。”
      “神说在晴天的时候死去,会有飞马载着马车接灵魂前往天堂。我们最终都会到达幸福的彼岸。”
      “废物!都是一群饭桶!...我明明还这么年轻,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凭什么?凭什么是弗达洛伊博拉?凭什么是我!!”

      各种各样的遗言被留在书页上,阿仿佛可以看到那种不甘与怨愤化作实质性的幻象,挣扎着从纸页上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向一片虚无的空中。他突然想到,在临死前,她...
      她是不是也遭受着同样的折磨?
      那只手轻轻的、轻轻的扼住了他的心脏,消无声息的融进冰冷的血液里。他开始感觉到痛苦了,也许他应该停下。但是博士依然没有出现。是了,这个故事迄今为止看上去和博士毫无关联。阿想他需要看到最后,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流转之间,这间狭小的密室里来了一个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的男人。
      和之前的那位记者相比,他看上去更为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大褂。
      男人没有急着落笔,他就着记者留下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把它架在油灯上,看着它缓慢的燃烧殆尽。消瘦的手指翻阅着此前的记录,最终停在最初的那篇来自于记者的、比起遗书更像是日记的笔迹上。
      毫无征兆的,他笑了。

      5.0

      “朋友,你进来的太早了。”
      男人如是写道。

      “如果你晚到隔离区一个星期,也许你会听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城外传来了枪声。处于严密监控状态下的一百多名潜在患者,一夜之间消失了二十多位。我不知是该嘲笑他们的愚蠢,还是该痛恨乌萨斯的残忍。”
      “从城门闭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鬼知道我看到消失的样品是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世界末日也莫过于此。我们查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没能抓到那个愚蠢的窃贼。直到我们发现他死在河道上。”
      “根据样品的危险性我们隔离了在场所有围观的人,并宣布弗达洛伊博拉封城。可笑的是当院长赶去城主府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大法官接替了城主的职责,卫队昼夜不息的巡逻。无论强调多少次还是有人不断的从家里跑出来,该死,政府已经为他们贴了多少钱他们都不知道的吗?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斯沃博达是个蠢人,可是我无法否认,没有她我们支撑不到现在。是的,无论多么目光短浅、懒惰愚昧、贪婪自私,人类,依然是需要我们拯救的对象。她说‘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这种大话,当然是做不到的啊。”

      “我们尝试给所有有症状的人用药,可是不够;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可真是难看,然后,她说至少给所有的孩子用上药,但是遗憾的是,还是不够。不够、不够,病床和药物都永远不够。”
      “比灾难更可悲的是,这一切都并非来自上天的选择,而是人为。”

      “乌萨斯当局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天开始,就派出了附近所有的军队,将这里死死的围住。可笑的是卫队还以为他们是来为我们提供支援的。所有踏出城门一步的人,当场便死在原地。”
      “院长和帝国研究所进行了通讯,这种可转染矿石病是失败品,在同一个机体身上的存在不会超过半个月。假如能活下来,就可以获得抗性。”
      “帝国研究所退让了,他们判断小范围的感染可控,假设一个月内城中无人患病,就可以开放城门。”

      “从开发用于战场的转染源石疾病颗粒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得好死。”
      “但是斯沃博达不该死在这里,她是个好人。”
      “于是我撒谎了。我是唯一一个接触了尸体的人。我提出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然而在严寒的十二月,那种腐烂程度,这具尸体起码已经在河流中漂浮了一个星期。这个城市中,早已潜伏了无数的感染者。”

      “但是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好,她应该活下去。”

      骤然间一阵白色的光芒闪过,照亮了室内。
      阿终于知道从一开始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他一直以类似上帝视角的状态观察着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明明应该看到的是某个人的记忆才对。
      而他此刻终于看清,书桌的对面,黑暗里放着陈旧的家具,打开的飘窗旁边是一面镜子。
      记忆的主人带着黑色的告死鸟面具,仿佛亡灵一般,透过镜子看向他。

      雷声划破寂静。
      下雨了。

      6.0

      “这里每天都能吃到小麦粒泡的水。我很后悔,但是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以为那些戴面具的叔叔想把我抓起来,我很饿,又害怕没有东西吃,所以带走了那块黑面包。”
      “要是那个时候留给哥哥就好了。”

      男孩把兔子玩偶送到他面前,阿低头看着他。带着告死鸟面具的年轻人把他送出门,将那个有些脏兮兮的玩偶放到桌子上。现在桌面上有些东西了,打火机、烟盒、半瓶子伏特加、几枚损坏的银币、一只口风琴,玩偶端正的坐在它们后面,沉默的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无从推测起这里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比例。来到小房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故事重复着,以至于让他感到都有些麻木。
      男人痛哭着在笔记上写下死于这场瘟疫的母亲、妻子和孩子的名字。
      流浪者书写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和也许永远都无法发表的诗篇。
      那位卫队的队长最后也来到了这里,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春天就快到了”。
      一位怀孕的少妇感染了矿石病,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她即将死去,她的孩子永远都无法见到自己的母亲,可是她却依旧因为他的诞生而感到幸福。

      他们走出这间房子,像行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单行道,没有人回头。

      人的心灵真是不可思议,在见证那样庞大的悲剧后反而会逐渐冷漠下去。
      或者,麻木才是通往救赎的道路?
      那么,博士呢?她是如何面对这一切?
      阿想不明白。

      从龙门离开后他遇到的最大的那一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三个星期。从平原到已然化作废墟的城市,罗德岛和对方僵持着,最后在某个峡谷用定时爆破造成的碎石崩塌彻底埋葬了那群萨卡兹佣兵。
      阿做助理的时候曾经发现,博士有个秘密,她的办公桌加锁的抽屉里放着一个写满了干员名字的小本子。从阿米娅到她不甚熟知的普通干员,每个人的喜好、每个人的梦想,博士所知道的他们的一切,都写在上面。后来阿发现那本活页本变薄了,他还曾经有些疑惑,直到他发现另一个册子,那个被画满了黑框的名册。

      他不知道手上的这本笔记会不会留下来,或许留下来了也没有人能看得懂。
      一个活着的人被剥去骨肉,泯灭灵魂,他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被掩埋,他的一切被挤压、碾碎、浓缩,最后变成他的名字。
      只剩下名字。
      直到连名字都无人知晓。

      阿突然想到这本笔记的所有者博士,罗德岛所有人都称这个女人为博士,但是他从未听过她的本名。
      她活着的时候就和那些死了很久很久的人一样了。

      轻轻的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她走到书桌旁边的时候,身形突然僵住了,她看着桌面上的烟盒,木然的站在那里,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静默,她缓缓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女人没有留下遗言,她找到了笔记的第一页,在“我爱你”的后面,写下一串小字。
      “我也爱你。”

      7.0

      房间里亮起来了,这很不寻常。
      唯一的一次,阿看清楚这个房间,是因为窗外的闪电。此后窗帘被紧紧的拉上,再没有什么光线流落进来。可是现在房间亮起来了,窗外的光线已经过于刺目了。带着告死鸟面具的年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下一刻,他背脊上猛地出了一层冷汗,朝着门外的方向拔腿就跑。

      起火了。阿感受着颠簸的视野,呼吸随着记忆中的人一并急促起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那起火的方向,可能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年轻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两侧房屋内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
      是研究所。

      “该死!”阿听见他骂了一句,刷开了门禁,扶着墙壁沿着浓烟一路向前,倒塌的墙壁堵塞了部分路线,在整整绕了十多分钟,连每次呼吸都感到一阵灼疼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打开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四周安静的可怕,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研究员们呢?阿感到疑惑,但是记忆的主人显然知道些什么,他的心跳加快了,像重鼓敲在胸口与耳膜。打开舱门的刹那,恶臭伴着源石粉末扑面而来。

      黑色的血液流淌在地面上,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白大褂仿佛破布一样烂在角落,巨大的源石结晶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像针刺一样扎入天花板,晶簇争先恐后的从口鼻、眼球钻出,机体被啃噬得只剩下皮囊,破碎的内脏流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属于哪具尸体。
      胃酸一瞬间翻涌,剧烈的头疼袭来,仿佛有荆棘从他的肠道内划过,尖刺穿破柔软的□□,密集的爬虫沿着他的血管从四肢尖端穿过胸口直入大脑,他从床上滚落到地面上,随即阿听到仪器报警的声音,他挣扎着去够那个开关,可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随即一道温柔的力量架起他,朝后退出了房间,舱门在他们身前合上,电梯上行的震感传来,一个面罩扣到他脸上:“呼气!把粉末排出来,快点!”
      恍惚间他感到有人拥抱着他,带着他熟知的、曾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触碰到的温度。博士用手拍着他的背脊,很轻的安抚他。

      “我还以为我是唯一一个找过来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压下颤抖的声音:“没事了,没事的,我在。”
      “...斯沃博达。”这是阿第一次听到记忆主人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沙漠里干枯的泉眼。“离开这里,快。”
      然而拥抱着他的人拒绝了他。
      “...抱歉,还不行。”博士顿了顿,说:“你放心,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你会死的。”
      博士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她说:“我知道。”

      “我得过去了,下面的情况必须有人处理。”

      不要走。
      ...不要走。

      但是那双手离开了,仿佛把什么东西也一同从他身体里抽离了,他心头一空,茫然又无助的睁开眼。

      他坐在通风塔的高台之上,身畔是凋败的城池。
      灾难碾压而过,一寸土地一寸荒芜,生命都化作白骨,白骨都化作粉末,乌鸦嚎叫了一整夜,又一整夜,直到人群的悲泣都再无法听见。

      支离破碎的世界之中,阿看到她的背影。
      那背影其实一点都不洒脱,刚开始背脊还挺得很直,没走两步就被地面破碎的砖块绊了脚,她狼狈得像个落荒而逃的战士...逃往她的战场。

      ...原来是这样。
      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不是阿,是那个惨兮兮的躲在告死鸟面具背后的胆小鬼,泪水悄无声息的模糊了他的视野。

      原来是这样。阿突然就明白了。
      麻木不是她的回答。

      博士她,因为人类的伤痛和死亡而感到痛苦。
      于是就永远都无法停下脚步...也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8.0

      【弗达洛伊博拉曾经是乌萨斯第三大工业城市,在那场天灾过后,城镇重新兴起,却再不复从前盛况。】
      【在这场灾难中,原本的源石技艺发电厂做出了杰出的贡献,除了这里以外,恐怕再难找出几个地方,能够提供足够的高温熔化数以千计的源石结晶化了的尸体。】

      阿放下手中的资料,面色有些复杂。
      一旁的霍普金斯取下叼着的烟斗,把烟灰倒扣出来,说:“听说当时第三发电站完全变成了焚尸炉,送进去的尸体难以计数,恐怕远比官方记载要多。”
      “斯沃博达力排众议,没有将所有人都烧成渣滓,好歹留下了一部分不足以成为污染源的骨灰。他们将这些东西分别装入五百个特质的骨灰盒,等待逝去者的家人认领。然而最后只被取走了一百三十六份。”
      “剩下的,一并被沉入冰海。”

      “在封城期间,弗达洛伊博拉因为各种各样的冲突事件、饥饿或者得不到及时救治的疾病而死去的民众,数量与患病矿石病而死的相差无几。而痊愈的患者,也陆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 意外身亡。\' ”
      “对此一名报社记者评论说:‘在这场灾难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死于源石病’。”
      “‘剩下的,死于乌萨斯。’”

      “可笑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在帝国面前她本人一无是处,更别提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或者公平。”他粗厚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维多利亚语中夹杂着衰老和烟草的气息,霍普金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

      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黄灰色的粉尘弥漫在城市的上空,乌鸦停在教堂的尖顶上,列车带着巨大的噪音驶过,远处的人群像蚂蚁或者甲虫一样集群,人潮缓慢的蠕动。
      他沉默了一会,答道:“但是她还是会去做。就好像一个站在海滩上的人,看着被海水冲上岸的挣扎的鱼,她救不了所有人,只能一条条往海里扔。但她还是不会停下,直到她死亡的那一刻。”

      有些灾难是天灾,无凭无据发生,却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假如这可以用命运解释,弗达洛伊博拉的惨剧便是无解之题。上位者的贪婪让一无所知的无辜民众支付代价,卑劣者高枕无忧,善良者鲜血淋漓。
      阿曾经一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世界,他认为医者是如此软弱的群体,他能救活手上的病人,却永远救不了这个世界,疾病也好贫穷也好都只是表象,苦难真正的根源深植于人类的内心,深植于那种可以称之为人性本能的东西里面。因此他感到绝望。
      但是博士和他不一样。哪怕无助,哪怕改变不了什么,她依然会竭尽全力的去做她所能做的事情。
      那么脆弱,却耀眼得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手指无意识的在扶手上描摹起一个单词,是乌萨斯语,他从那一段令人眩晕呕吐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时候,难得的记下来的东西。那是博士的名字,现在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了。

      9.0

      那个源石记录仪最终被阿交给了凯尔希。意料之中的,她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它的存在。

      勋爵大人望向他,黄绿色宝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些摄人的光,一边眉毛微微挑起:“你都看过了?”
      阿乖巧的点了点头,红色的耳坠和耳朵一起晃了晃:“我看过了,您罚我吧。”
      凯尔希感到有些头疼,却又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垂下眼睫,阿注意到她的桌面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她、阿米娅与博士的合照。泛黄的旧照片里博士摘下兜帽,笑的像个没心肝的傻子。

      “你跟我来。”凯尔希叹息着说。

      ·

      罗德岛的资料室储存着数以万计的纸质资料,在这个电子的时代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阿后来才明白,因为有些东西只能够以这种脆弱的媒介保存,才能够保证它们随时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跟着凯尔希走进储存室,即使始终有通风,仓储式的房间中依然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属于纸张的味道。凯尔希站在一边,指挥他从黑色置物架的最顶端拿出某个文件夹,他站在小梯子上踮起脚,一刹那被上面抖落下来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三个喷嚏。
      凯尔希接过文件夹,拇指摁下,打开了封口处的指纹锁。

      灰尘令他的喉咙有些瘙痒,他轻咳两声,随即屏住了呼吸。手上的纸页过于柔软了,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在他手中化为粉尘。
      褪色的油墨打印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一叠试验记录,他知道这来自于哪里,封面上缩话的示意图,与当初弗达洛伊博拉研究所的建筑别无二致。突然间,一串被标红的字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Ω计划:
      目标:实现源石能源与生物体的可控转换。失败原因:矿石颗粒浓度超过人体耐受,阈值以下无效,实验体存活概率<70%。】

      “博拉,在乌萨斯里指‘聚落’,而弗达洛伊,是‘第二’的意思。”凯尔希突然说。“你知道第一个博拉在哪里吗?”

      阿抬起头,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凯尔希脸上的表情,然而她的声音里透着森森的凉意却悄无声息的袭上他的背脊。凯尔希注视着他,瞳孔中闪烁着诡谲的光。

      “石棺。”

      0.0

      阿时常感叹于生命的力量。

      他站在废墟的高地上,远处是小山般的源石结晶,来这里前他看过资料,石棺旁边的这个源石簇,高度一度达到六百多米。
      严寒、干燥、矿石污染。就是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之中,苔藓植物迅速的霸占了石块的表面,但凡有泥土露出的部分,目之可及之处,长满了低矮草本。曾经的城市废墟,此刻已经是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原了。

      刚刚下过雨,他裸露的脚踝蹭在草叶子上,露水沾湿了他的皮肤,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发凉。他抬起头,顺着阳光的方向看去,巨大的被称作“石棺”的建筑物上藤蔓交错,仿佛古老而寂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个人影逐渐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在他们分别的这十一个月里,这个沉睡的家伙错过了好多东西。罗德岛又一次欺骗了所有人,但是她身上那堪称奇迹的、无法复制的源石技艺终究不可为人所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艰苦的战役。

      “哟,老板,好久不见...好吧,对不起。”他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来:“初次见面,我是阿,是个医生。”
      隔着微凉的、带着春季特有的泥土气息的风,他朝着她伸出手。

      有时候阿会思考这一切的结局,然而他现在不需要结局了。他现在只想握住面前这个人的手,也许前面是荒地,是战火纷飞的黄昏,亦或者另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这一切如今都无关紧要。
      他低声问他自己。
      这一次,他能保护好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阿博】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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