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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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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凤起十分确定在他还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地下室外并没有这样的地方,连那条长长的回廊都没有,推开第一扇门之后就是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杂物间,里面放着破旧的自行车、闲置的桌椅,折叠梯和备用轮胎一类奇怪的东西。
牧之带着他走到了露台的边缘,大理石砌成的围栏摸起来冰冰凉凉的,有点冻手。露台的下方是一片原野,依稀能看到散落着的树影,和房屋的影子。他几乎分不清星光和大地上的灯光。
“美吗?”牧之说。
魏凤起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故乡。”牧之说。他双手撑着栏杆,一脸的怀念。
“……这是能穿越时空的传送门吗?”魏凤起问。
他在书上读到过这种门的存在,但是还从未见到过实物。其实他一直不相信存在穿越时空的法术,那样的法术势必会将这个已经破碎的世界进一步割裂,分割成更加细小的碎片,分割成谁都把握不住的碎片。
牧之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影像。”
罡风自魏凤起的脸上刮过,他的汗毛在风中竖立。魏凤起打了个寒战,说:“这个投影很真实。”
“这是我的记忆。”牧之看向魏凤起,说,“腾云是我在天星阁学会的第一个法术。天星阁的课业很繁重,那时候我资质平平,入门的课程学得很辛苦。最初,陪我练招的师兄还鼓励我,让我坚持。但是在我练了两个星期,还没能驾上云的时候,他就开始劝我放弃了。我不甘心,在晚上偷偷地加练,终于在考核的前一天晚上学会了腾云。在通过考核的当晚,师兄带着我飞上了小镇的高空。我第一次在那么高的地方往下望,吓得发抖,不敢睁开眼睛。师兄拽着我,我才没有掉下去。”
牧之的兴致很高,他把蜡烛放在了一旁,用胳膊肘撑着栏杆,将上身探到了栏杆的外面,踮着脚尖往下看。魏凤起望着他的背影,害怕他会从栏杆上翻下去,走到了他的身旁,以便于在他下落的瞬间揽住他的腰。
“他鼓励我睁开眼睛,然后我就看到了这样的风景。真美啊。”他向魏凤起一侧转头,看向他。烛火将他的乱发撕扯得透明,“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请都坚持一下好吗?要是有什么让你觉得为难的,就请告诉我,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魏凤起好像明白这人是来找他做什么的了。
“……你是不是也在担心我在这里做不满一周就跑了?”
对面的人惊讶地眨了眨眼,说:“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你的心事都写在了你的脸上。这样的人可做不成秘密工作。
魏凤起叹了口气,说:“傍晚你们做饭的时候,有一只地缚灵找上了我。她很讨厌我,想捉弄我。可她笃定我过不了两个星期就会离开,所以才放了我一马。那只地缚灵是怎么回事?你和苏尘领养的女儿吗?”
牧之松了口气。先前脸上那种抒情的、带着淡淡怀念的、诗人一般的神情随着他呼出的那一口气消失无踪,又变回了白天那一副一派轻松的样子。
“她可是我们的前辈,在我们搬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我们都叫她铃铃。”
“她不记得她的真名了吗?”魏凤起问。
地缚灵是这个世界上的游魂,有的游魂游荡久了,就会失去记忆。
“也许记得,也许不记得。你在这里呆久了,和她混熟了,她也许就会告诉你。”牧之回答,“那么你会很快离开吗?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在你之前,我们还另找过四个人。他们刚来的时候兴致勃勃,但是都无一例外的、很快地厌烦了这里的生活。他们中间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位也不过在这里呆了两个星期。”
“她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魏凤起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来用车轮战的方式劝他不要离开的,“我才刚来的第一天,你们就急着找我要承诺。这就好像女孩刚答应你和他交往,你就急着要她答应和你厮守终生一样。你们太心急了,这不合理。”
魏凤起也学着方才牧之的样子撑着栏杆往下望。大地好像在他的脚下旋转。他在晕厥之前将身体收了回来,问:“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掉到哪里?”
“会掉到我的记忆里。”牧之说。
“那有机会我一定要试一试。”魏凤起笑了一下。
牧之摇了摇头,说:“我劝你不要那么做。那一点都不好玩。你会后悔的。”
魏凤起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在事情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魏凤起说的是实话,只是牧之会以为他说的“事情”指的是收妖异,但实际上,他说的是盗剑的事。
“哦?”牧之挑眉。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祖父从前未天星阁工作过。那时候我还小。记忆比较模糊,但是我还记得一些画面,他曾带我来过天星阁。”
“就是这里吗?”
锁妖阁是天星阁的旧址。不过那时候的天星阁只是云天在江城的诸多地产中的一处,也不只有这么一间楼阁,还有其他的一些房舍,和带着人工湖的花园。
“对。后来我的祖父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江城,我们家就和云天断了联系。但是我常常想回来看看,有时候我做梦,还会梦见自己在天星阁度过的日子呢。”
露台的白色柱石上缠绕着一根植物的藤蔓,魏凤起捏起它的一片叶子。细细地把玩着。
“那我们邀请你来这里工作,也算是了结你的一个心愿了。”牧之笑眯眯地说,“是我多此一举了。大晚上的,平白无故地打扰了你休息,真抱歉。”
魏凤起摇了摇头,说:“我看到了很美的星星。”
牧之接着问到:“可是这个心愿能支撑你走多远呢?”
“什么?”魏凤起没有听明白。
“给我一个承诺好不好?心愿之类的,在你自己的眼里很重要,很有分量。但是在我们这些外人的眼里,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给我一个数字,让我安心好不好。你觉得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连我的工作内容都还不知道呢。”
“等你知道了工作内容再问你就晚了!万一你拿准了主意要跑,随口答我一个‘三天’,那怎么办?”
那就上街再拉个壮丁呗!魏凤起觉得有一些无语。但不知怎的,他看见牧之眼睛里的盼望,就无法狠下心拒绝他。
“至……至少能呆两个星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了搔下巴,不敢看牧之。两个星期似乎太短了些,毕竟在谈起之前那四个男生的时候,铃铃和牧之都是这样说: “呆得最久的一个也不过在这里呆了两个星期。”
牧之喜笑颜开,他张开双臂,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
魏凤起愣了一下,说:“当然。”
牧之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他给凤起的拥抱太温暖、太真切了,以至于他松开手的时候,魏凤起还陷在拥抱的余韵中,觉得身前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谢谢你的诺言。”牧之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蓝绿色的小盒子,交给了魏凤起。
盒子里装着一根闪着金色光芒的孔雀翎。
魏凤起看着它,心里大受震动。他把孔雀金翎捏在两指之间,细细地转动它。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知道我,或者认识我的祖父?”
魏凤起狐疑地看向牧之,这是今晚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他的脸。他才发现对方的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他的额角甚至还滴着冷汗。
他在紧张?
“我昨天知道你,这也不算太晚。”牧之说,他否认了魏凤起的猜想,“我猜你会喜欢它的。 ”
后来魏凤起发现,牧之并不是紧张得流下了冷汗。他带着魏凤起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步履沉重,上楼梯的时候扶着扶手,把大半的体重都压到了扶手上。他的呼吸听起来也是凝滞的。
“你的伤还没有好吗?”魏凤起看他的侧脸,问。
牧之抿嘴一笑,说:“突然有点晕。没什么大碍,躺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在二楼牧之的房间门前分手,分手前互道了晚安。
魏凤起回房间之前路过那一条通往锁妖阁的楼梯。苏尘睡了,牧之的伤情加重,这正是盗剑的好时机。魏凤起环顾四周,四周只有黑暗,即使他踏上那一层楼梯时木板会发出吱嘎的声响,那声响也会被雨声盖过——那雨下得比傍晚时更大了,豆大的雨滴和狂风一起拍在窗上,窗户被拍得很响。
吱嘎。他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但他还是退了回来。
“今天太晚了。”他打了一个哈欠,自言自语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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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魏凤起的房门就被苏尘拍得震天响。他昨天晚上在地下室和牧之聊到了后半夜,被吵醒的时候,睡了还没满四个钟头,要是往后的每一天都这么闹,那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他可能不得不对牧之食言了。
苏尘把魏凤起带到了昨天那间会客室。房间里的装饰彩带已经被拆掉了,白板上写着的‘欢迎会’的花体字被一副组织结构图取代,结构图上写着苏尘、牧之、魏凤起还有天星阁的名字。
苏尘介绍了锁妖阁的主要任务和人员配置。其实这两项在昨天苏尘给他的手册里都已经提到过了。但是苏尘很想过一会儿当上级的瘾。于是他坚持要讲这件事。
“锁妖阁是天星阁在凡尘的众多机构之一。我们的主要职责就是守住被封印在这里的妖异,一旦他们逃跑了,我们还要负责把他们抓回来。在和平年代——这就是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出差池的时候,这个任务很轻——但是一旦妖异发生了大规模的逃逸,事情就会变得很可怕。因为不管逃走了多少妖异,被派去抓妖的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云天从来不肯给我们多派些人。”
“就像现在这样吗?”一个女声问到。
“对,就像现在这样。”苏尘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打了个寒战。
地缚灵趴在牧之坐的那张沙发的靠背上,从苏尘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放在沙发上的两条胳膊,还有垫在胳膊上的头颅。
“铃铃!”苏尘大叫一声,跳开了三步远,他愤怒地向地缚灵大吼,“你偷听我们开会!”
铃铃吐了吐舌头,说:“我不是来偷听的。我来告诉你们一声,有人来找你们麻烦了。我的头皮一直在发麻。你们好自为之。”
铃铃说完,抱住牧之的脑袋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大口,然后像水蛇一样向沙发下一滑,不见了。
“一定是师父又派人来了。”苏尘沉下了脸。
而牧之在第一时间转向了魏凤起,说:“你快躲起来!”
其实魏凤起并没有理解牧之的意思,为什么他那么焦急,在听到噩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让魏凤起躲起来,好像那危险是冲他自己、而是冲他魏凤起来的。这些疑问只来得及在魏凤起的脑海中出现一瞬,然后魏凤起就觉得他被从现实中抽离了。
他的心灵不再思考,他的身体不再听他的使唤了。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好像又另一个魏凤起的灵魂住进了那具身体中,又好像是有一股力量从后面包裹住了他,推动着他往前走。
在魏凤起的身体走上了楼梯、往房间里看最后一眼的时候,它就这样的图像传到了魏凤起的意识里,苏尘在原地转着圈想办法,而牧之垂着头坐在那里,看起来很低落,看起来已经放弃挣扎了。苏尘也一定想不出任何办法,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因为遭遇了无法应对的危机而丧失思考能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