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之下·小镇怪谈》Kiara司夜

12、第2章：溶洞深处Ⅱ

　　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调平缓柔和，音色偏低，发声位置靠近口腔上后位，听起来有点像感冒了，带着些黏糊糊的鼻音，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溶洞空旷带来的混响效果。

　　“谁？！”

　　裴温紧张地喊道，连压低声音都忘记了，像在本子上失手划出的长长笔迹。毕竟，可能被一个陌生男性看到走光或者遇见流怪，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一个都让人崩溃。

　　“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对方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还带着心虚，“你穿好衣服了吗？我把灯打开？”

　　裴温没吭声，脑子疯狂转动，对方是人还是流怪？

　　见她没回答，那边试探着打开手电筒，不是强光，而是那种不那么强烈的、光线分散的光，像温柔的小夜灯。

　　她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状况。

　　其实他站的位置离她不远，因为水声遮盖了声音，才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朦胧不真切。两人之间距离还不到十步，他被一块石头挡住大半个身体，她刚才打量瀑布位置时又是匆匆一瞥，才没看到他。

　　对方见她没有过激反应，便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虽然彼此还是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对方。

　　哪怕时间地点都不对，裴温还是被对方的容貌震惊了。

　　什么人会长得这么好看？完全就是山野精怪吧，才会拥有这种人类无法拥有的美貌！

　　她一时词穷，脑海里只闪过诸如皮肤好白、唇好红、眉毛好黑、鼻子好挺、肩膀好宽、腰好瘦、腿好长……这种朴实的修辞。

　　尤其他的眼睛，是一双略微有些浅色的、剔透的绿眼睛，像一汪宁静的湖水，又像一颗玻璃珠子。

　　总之，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人类！

　　裴温不是没见过长相漂亮的人，实际上她自己就挺漂亮的，仲宁也很帅，柘岚更漂亮。但是他们都不能跟面前的人相比，那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漂亮。

　　他只是站在那里，拿着一只手电筒，整个人就写满了“人类不可能有我这样的美貌”。

　　如果他是个人类，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溶洞深处，她真的很乐意欣赏他的美貌。但倘若他是流怪……不，不用倘若，他肯定是流怪！

　　人类不可能这么好看。

　　“别过来！”

　　裴温紧张地握紧短刀，刀刃朝外，手臂横在身前，作出防御姿势。虽然真打起来肯定打不过，但必要的防御还是要做。

　　“好，我不过去，你别紧张。”男生慢慢把手电筒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双手举过头顶，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别害怕，有话好好说。”

　　裴温看着他顺从的动作，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只是语气还是不太好，“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还想问他在这多久了，有没有看到她换衣服。然而这种问题问出来也只是徒增尴尬，如果看到了，难道还能把他眼睛挖出来吗？

　　“我是来探险的。”

　　“到这种没开发的地方探险？”裴温根本不信，“谁到溶洞这么深的地方探险？你连手电都没打开！”

　　鬼鬼祟祟藏在暗处，能是什么好人？

　　“呃……其实我是个背包客，就喜欢这种没开发的深山老林。如果是开发的地方，那叫景区，就不算探险了。”

　　裴温转了一下刀，刀刃上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为什么不开灯？别说你的癖好是摸黑探险。”

　　看看他穿的衣服……天，一身白，宽松，垂坠，露着小半个胸膛，配上他那张宛如妖孽的脸，要是这里有相机和脚架，说他是在拍写真她都信。

　　“还有你的衣服，哪个背包客穿这种衣服？”

　　她想说他是在撒谎，可是随即反应过来，如果他撒谎，那还能是为什么？

　　只有一种答案，他真的是流怪！

　　之前觉得他是流怪，是因为他好看的超出了人类范畴，这种有点玩笑的成分，并不会真的当真。但如果他撒谎，那就不一样了。

　　裴温全身紧绷到无法控制的发抖，咬着牙，挤出声音，“你是流怪？”

　　男生本来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很明显在纠结该怎么解释。听到她的话，愣了愣，抬起头，“你以为我是流怪？”

　　他的语气有点讶异，却没有疑惑，显然知道流怪是什么。

　　他这么直白的反问，让裴温有点摸不着头脑，只不过仍不敢放松，“不然呢？”

　　他说他是背包客，那怎么可能知道流怪？她作为一个本地人，才刚刚知道流怪曾在这片土地上真实存在。仲宁说了，这是镇子里长子们才知道的秘密，外地人怎么会知道？

　　“原来你担心这个。”他松了口气，语气明显轻松许多，“我不是。”

　　裴温不为所动，“那解释解释你的衣服，背包客穿这样？”

　　她边说边打开自己的头灯，光线比他的手电明亮很多，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全部。

　　近距离和明亮的光源下，裴温发现他年轻的过分，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皮肤又白又光滑。他有一双大而长的圆眼，眼头圆圆的，明显区别于大众狭长的内眼裂，加上明显的内双，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无辜又温柔——如果忽略掉眼尾处血迹的话。

　　还有他颈部和手上的血迹。

　　裴温被惊得猛地后退两步，却忘了这是暗湖边沿，眼看就要仰倒摔进湖里。少年一个大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避免了她再度掉进下河的噩运。

　　她站稳以后，少年立刻松开手，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失礼了，刚才情急之下，不是有意冒犯。”

　　他连眼睛都躲避地垂着，生怕看到她被湿衣服暴露出来的曲线。

　　裴温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快跑啊他身上有血他很可能是流怪而且还是刚吃完人的那种”，另一部分莫名其妙“他拉了我一把避免我掉下去还觉得自己失礼了？”

　　这年头，还有男生说“失礼了”？

　　虽然对方是流怪的嫌疑一点都没洗脱，但道谢还是必要的，裴温拉了拉袖子，尽量让语气自然一些，“谢谢。”

　　“不客气。”

　　少年退了两步，拉开一个让她稍稍感到安心的距离，才继续说道，“我真的不是流怪，我来这里其实是因为听说了流怪，才特意来探险的。”

　　如果眼下不是这种场景，裴温会说，“因为听说了流怪，才特意来送死？”但考虑到对方身上那些血迹，显然完全不是适合调侃的对象，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视线不住瞥向他的手。

　　他的手指、包括尺骨那一侧的手掌，都有着淡淡的红色，一直没入他的袖管。裴温知道那是什么，是没洗干净的血迹。

　　少年注意到她的视线，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受惊，赶紧摆了摆手，“不不不，这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裴温抿了抿唇，“好，你解释。”

　　主要是不听他解释也没办法。他要真是流怪，她既打不过也跑不过。如果他刚好吃饱了愿意好好说话甚至放她走，那就再好不过。

　　想到这，她又僵住了——他身上的血迹，会不会是雷家明的？

　　少年想了想，决定先自我介绍，“我叫纪暮，北方人，平时喜欢旅游，对奇志怪诞特别感兴趣，之前在书上看到一些流怪的资料，所以就趁着假期来探探险。”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而有磁性，还有点黏糊糊的奶气。说到这，他顿了顿，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期待她也来个自我介绍。

　　裴温看着他小鹿一样又无辜又天真又可爱的眼睛，感觉麻了。在一个拥有流怪传说的阴暗又可怕的暗河深处，面对长得像山精一样漂亮、身上还有血迹、疑似刚吃完人的少年，她真的没有心情自我介绍。

　　但他的眼睛太好看了，就那么静静看过来的时候，竟然会给人一种很认真且纯粹的错觉，好像不回应他，就是辜负了他一样。

　　于是她僵硬地说，“……你好。”

　　纪暮看着她，笑了。

　　裴温麻木地想，难怪宁采臣明知聂小倩是女鬼，也对她不可自拔。原来绝对美貌的力量真的这么强大，她今天切身体会到了。

　　纪暮拉起袖子，露出清瘦但一看就很有力气的结实手臂，大方给她看上面的血迹，“我刚刚打败了一只流怪，这是他的血。”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羞涩的笑，“我是第一次，没经验，吓坏了。等回过神来去洗的时候，已经洗不掉了，可能得用肥皂多洗几遍才行。”

　　裴温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脸上和脖子上也有。”顿了顿，又补充，“衣服上也有。”

　　“啊。”纪暮大惊失色，“真的？”

　　他立刻抬起胳膊查看袖子，没发现以后又扭头去看身侧。

　　“在领口上，应该是你脖子上的血迹蹭上的。”

　　纪暮下意识伸手去摸脖子。黑暗中，裴温原本担心他找不准地方……他确实摸对地方了，只不过手指蹭过，原本半干的血迹反而被抹开，变成一大道。

　　在黑暗的溶洞里、头灯的光线之下，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这些波光又投映到他身上，轻轻晃荡。配着白色的柔软衣服，还有刺眼惊悚的血迹，他整个人就像一幅充斥着优美、暴力、色情的油画。

　　惊悚，却又美到灼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