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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确实没有想到,时隔十年再次见到薛迟,是在伊春的葬礼上。
      铅云压实了半边天幕,冷空气把大脑涤荡得一片清明,大概很快就要下雪了。
      郊区温度更低,在成日温暖如春的办公楼里待久了,人就丧失了对温度的判断。
      这就导致我穿得有点少,衬衫加毛衣开衫,外面只有一件薄薄的灯芯绒夹克。
      因为堵车,来得有点晚,前面已经站了数十人,看过去基本全是年轻女孩,我就暂停下脚步没有贸然往前。
      有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正在致悼词,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悲痛。
      那是伊春的男友,我确定,我在伊春的朋友圈里见到过照片。
      伊春发的照片大多数是山区小女孩或灿烂或羞涩的笑容,还有一些她自己和这些小孩子的互动。
      寥寥几次出现过他的男友,都是分发物资的背影,只有一次拍到正脸。
      我当时把那张照片放到了最大,仔细辨认那张脸。
      心里暗暗对比:也就这样嘛,似乎并没有比过我,更加比不上薛迟。
      想到薛迟,我的思绪停滞了一下。
      也就是这时,一阵冷风忽然吹过,凉意从后背直达头顶。
      我打了个寒战,抬眼随意看了看另一个方向,就看到了薛迟。
      十年没见,我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他。
      他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黑色毛呢大衣,围着藏蓝色围巾,静静站在人群之外不远处的一棵柏树下。
      天色昏暗,树色幽深,衣服暗沉,唯有他苍白的脸上,眉眼一如既往清俊肃美。
      我看见他时就和他对上了眼神,仿佛他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久。
      葬礼还在继续,我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毕竟距离那些现在看来似乎算不上什么的矛盾已经过去十年,我和他还曾是很好的朋友、哥们儿。
      当年,不过是两个男孩喜欢上同一个女孩的俗套故事。
      不俗的是后来故事里的女孩选择离经叛道,跟随她灵魂的方向,投入了一个老男人的怀抱。
      可不是么,那年伊春、我、薛迟都是十八岁,而伊春选择的那个人已经二十八岁,在当时我的眼里,就是个老男人。
      如今我和薛迟也是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伊春却永远不会再变老了。
      家属致辞之后,大家依次在墓前摆放向日葵,那是伊春最喜欢的花。
      没有遗体告别环节,因为伊春出事在一场山洪里,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葬礼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离开,伊春的男友半蹲在墓碑前,拿一块手帕仔细擦拭。
      我走上前,看到墓碑上的照片。
      目光清亮,眼神坚定,笑容里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和温暖。
      漂亮的、积极的、大气的、总是充满希望的样子,也是我记忆里伊春该有的样子。
      薛迟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伊春的男友站起身看我们,随后露出恍然的表情。
      “你们是伊春中学时的同学,对吧?我是周岩秋。”
      “我是暮冬时。”
      “薛迟。”
      我和薛迟先后与他握手。
      “伊春给我讲过很多你们上学时候的事,她还说,如果我们办婚礼,老同学里必须请的人就是你们两个。”周岩秋说着,眉间闪过一丝痛苦。
      “节哀。”我沉默几秒,只说出这两个字。
      年轻的爱人突然离世,外人没有任何能派的上用场的安慰之词。
      “你们的基金我捐了一笔钱,算是替伊春再做点事。”薛迟低声开口,语调平淡。
      周岩秋连声道谢。
      “对了,这个是伊春留下来的……”周岩秋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五六条手链。
      每一条都是黑色皮绳手工编织,串着几颗形状不规则、但打磨得很光滑的石头。
      “是伊春和山里孩子们一起做的,之前义卖活动剩下一些,你们要的话,也算留个纪念。”
      我伸手挑了一串淡蓝色石头的,薛迟挑了个带点粉色的。
      似乎也没什么再留下来的理由,我于是准备离开。
      然而薛迟这个大活人就站在旁边,十年没见,他冷冰冰不爱说话的性子没变,我却做不到像对陌生人一样冷淡。
      “我准备走了,你是再待一会儿吗?还是一起出去?”我问他。
      他似乎被我的问话惊到,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随后神态自若回答:“嗯。”
      我就知道!
      别人都是精简物品断舍离,他是对自己的话断舍离。
      从上学时候就是,绝不多说一个字。
      我毫不意外,如果人类可以靠脑电波交流,他就能当一辈子哑巴。
      和薛迟并肩走出墓园,已经开始下起零星的雪粒子。
      “你怎么走?要我顺路送你吗?”我努力客套了一句。
      其实看着他一副成功人士冷酷霸总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需要我送。
      即使在十年前,他也是家里有司机接送上下学的。
      “好。”他思索了足足十秒,这样回答我。
      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薛迟说完,像是怕我反悔不捎他似得,抬起腿就往停车场方向去了。
      腿长真是了不起。我心里嘀咕,快走几步追上他。
      我的雪佛兰旁边停着一辆异常拉风的黑色玛莎拉蒂,来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上车前忍不住又转头看了好几眼。
      玛莎拉蒂的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一个仿佛从抖音视频里走出来的年轻潮男,从头到脚打量了我几遍。
      那眼神倒也没有恶意,就是纯粹好奇。
      我带点歉意对他笑笑:“车子很漂亮。”
      他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欲言又止。
      “笃笃——”薛迟伸手敲了敲车顶,示意我快点。
      我只好赶紧钻进车里。
      “你去哪儿?我设置一下导航。”我拿出手机,手指有点哆哆嗦嗦不受控制。
      真是太冷了,感觉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薛迟转头看看我,眼睛里有一瞬的迷茫,似乎不知道该去哪儿。
      “要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从公司直接过来的,午饭还没吃,现在有点饿了。”我建议。
      “嗯。”这次他很快应声,然后系好安全带,非常踏实的坐着,目视前方。
      玛莎拉蒂的主人还站在车前,不知道在干什么,东张西望,时不时往我车里看一眼。
      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失笑。
      薛迟转过头看我,像是问我笑什么。
      “我真是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审美。”
      薛迟皱着眉头顺着我的视线看出去,一秒后又挪开视线。
      车子开出五十米,他突然开口说:“不一样。”
      “啊?”我正准备转弯,听他冷不防说话,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应该是回答我前面说的话。
      “你和他,不一样。”薛迟难得解释,多说了几个字。
      我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再想问,他已经去看窗外,没有聊天的意思了。
      于是我闭嘴,安静当个司机。
      对啊,我和那个人当然不一样。
      人家二十出头就开玛莎拉蒂,穿着打扮是回头率超高的街拍潮男。
      而我,不过是个开着十几万小轿车、灰头土脸的社畜一只。
      差别大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气鼓鼓的。
      到了市区,奔着心里的一口气,我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家火锅店门口。
      原本还想这么多年没见,要不要请薛迟吃个高端点的日料之类,现在突然就不想装那个B了。
      反正我情况就这样,没必要。
      薛迟倒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我下了车就往店里走,好像吃什么对他并不重要。
      找了个靠里的隔断坐下,我还是礼貌性地问他:“现在能吃辣吗?”
      他不置可否,我于是拿起手机扫码点单。
      “想吃点什么,还是我看着点?”我抬头问他,他向我投来困惑的一瞥。
      我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没有扫码点单过?”
      他脸上有窘迫一闪而过。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现在都是自己在手机上点,方便。”
      他扫了两眼,把手机还给我:“你点吧。”
      我还是点了鸳鸯锅,记得上学时候他是不吃辣的。
      点完菜,看到我面前的杯子被加满了热水,心里有点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享受到薛迟为我服务。
      “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吧?过得怎么样。”不指望他找话题,我主动闲谈。
      “还可以。”他回答得很谨慎,有一种字斟句酌的感觉。
      这三个字说完,良久,我俩都没说话,尴尬开始蔓延。
      我自问这么多年混迹职场,也算是有个风趣幽默的标签在身上,可是对着薛迟这样的重度惜词症患者,真的感觉到压力很大。
      还好火锅上来得快,我也饿狠了,先倒进去两盘牛肉卷,然后暴风吸入。
      薛迟果然只吃三鲜锅里的菜,而且吃得慢且少。
      我也无意问他是不是不合口味,反正这顿饭后大概率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爱谁谁吧。
      等我吃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薛迟斜靠在椅背上,正盯着我看。
      他身形瘦削修长但不单薄,此刻脱掉了大衣,肩膀平直宽阔,在火锅店的灯光和雾气中,他身上的灰色毛衣泛着暖融融的晕光。
      虽然是坐在人均200块的火锅店里,却被他生生营造出了米其林餐厅的矜贵感。
      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忧伤。
      大概是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睛,又或者,他被我社畜的气质可怜到了。
      “你不吃了?”我问他。
      他点点头,问我:“你呢?”
      “你吃太少了,我再吃点,别浪费。”我破罐子破摔。
      等我夹起一筷子笋尖,就听他说:“我是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筷子一松,笋尖掉回锅里。
      我吗?
      我这些年,几十个字就能说完,
      按部就班上大学,混学分,毕业,找工作,兢兢业业上班。
      日复一日,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年纪。
      “就这样呗,混日子。”我含糊说。
      “有女朋友吧,还是已经结婚了?有没有孩子?”他又问。
      我怀疑薛迟是不是上一秒被人魂穿了,他竟然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问了这么多问题。
      “买不起大房子,哪儿敢想结婚的事儿。”我笑着打哈哈。
      “那是有女朋友?”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目前没有。”我喝了口水,想揭过这个话题,就问他:“你呢?成功人士,应该早就成家了吧。”
      “没有。”说完这两个字,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失语状态。
      这种对话简直太令人窒息了。
      我看了看时间,快到晚高峰了,晚上还要赶个方案,没时间在外面扯淡了。
      “有急事?”他问。
      “回去加班,社畜的生活啊。”我自嘲,“走吧,我送完你再去公司,来得及。”
      “不用,我叫司机过来。”他站起身,拎起大衣。
      一句话,身份阶级高下立现。
      沮丧归沮丧,该搬的砖还是要搬。出了火锅店,我准备先走。
      这一别,大概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薛迟突然说:“181XXXXXXXX,我电话。”
      成功人士都主动报号码了,我只好拿出手机记下来。
      “走了,再联系。”我扬扬手机,客套。
      “你现在拨过来。”他语气很是严肃,不熟悉的人恐怕会以为我欠了钱,他怕我逃债。
      我只好拨过去,响了两声后才挂掉。
      薛迟看人一贯敏锐,而我刚刚想快点走以后别联系的心情大概也没有隐藏好。
      不过,伊春不在了,我和他之间的共同回忆都蒙上了悲□□彩,还联系做什么呢?
      况且,这十年,不联系不是也都过得好好的嘛。
      我没有回公司,心情莫名得低落,直接回家想先睡一觉起来再熬夜写方案。
      倒在沙发上,那条编织手链从裤兜里滑出来掉在地板上,我伸长手臂捡起来,仔细端详。
      这真的是伊春亲手做的吗?
      编的还挺平整,花型选的也好看,石头不知道是什么石材,摸着手感还不错,整体搭配起来有一种质朴的美。
      睡意逐渐来袭,眼前好像有什么微弱的光闪了两下,但我眼皮很重,随便扯了个靠垫当枕头,很快沉入睡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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