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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锦字书 ...


  •   据《本草纲目》记载:“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将兆,九九数足,胎儿则乘而载之。”
      紫河车乃一贴名药,“河车”源自飘荡于蓬莱仙境、万里天河之意,而母体娩出时为红色,搁置旋即转为紫色,方才在入药时称之为“紫河车”。
      而在江湖上,稍存善心之辈听闻“紫河车”三个字,皆不免为之色变。
      在婴孩尚未出生之际,直接剖腹取胞衣,全然不顾一尸两命的后果。
      此种败坏武林不堪入目的作为,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一}
      夜深,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呯——”的一声,扬州城某户人家屋顶上一道红光乍现,剑星火花四溅。隐约可见两个人影正在纠缠苦战。那丰姿冶丽的女子右手丢去长剑转而左手甩出单鞭绞上剑身,却被对面那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极快地反手一抽,一股内力打上剑体,欲斩断长鞭。岂料“铿”一声,那长鞭却完好无损。少年大吃一惊,听得那女子“哼”的一声冷笑,右手一搭鞭,又抽出一条来,直直向他挥去,他右手长剑无法抽离,便立刻用左手扯住此鞭。
      “蛟龙剪?单怪刀剑不断。”少年眼神凌厉,冷冷地说道。
      “公子你千方百计对我苦苦纠缠,可是看上我了?”女子嫣然笑道。
      “游心儿,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今天我言叶既然遇见你,想逃都难。”
      “恐怕太晚,你再敢乱动内力之际,便是你毒发身亡之时。情销宫的毒,不妨试试?”
      “你——”言叶骤地感到左手掌心一丝火辣,脸色一变。
      “还不放手?”

      {二}
      “先生,这毒可否能解?”凤千秋问道。
      “尚好,毒未攻心,好在中毒之后没有胡乱催动内力。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情销宫的毒若无独门解药便无法根除。我先开张方子,应当能暂缓六七分,快去替我抓几味药材罢。”先生行至案前蘸墨,挥手疾书。
      凤千秋坐在床沿边轻轻地帮脸色憔悴的言叶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道:“亏得你还知道留条命回来,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抓药。”言毕,起身朝先生走去。
      言叶望着凤千秋的背影,轻轻地莞尔笑了。那笑容好似花醉春风,淡雅幽香,却藏了千种风情万般柔意,悠远深长。只可惜,凤千秋并没有看到。
      言叶暗想,若是可以留得凤千秋一直对我这么好,这毒,如今是否也算自己中得心甘情愿了呢?若是能留得凤千秋疼惜关爱,这毒,他日能不能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
      情销宫中,一黑衣女子端了一碗药,跪下端给坐在宝座之上的游心儿。
      “你什么时候才能收手?”帘幕后面一个声音冰冷问道,不禁让人脊背生凉。
      “相公,你就不愿看到奴家安好么?”游心儿痴痴地笑道。
      帘幕后面人影一晃,已是不见。游心儿服下汤药,挥手让黑衣女子下去,自己转身追至,停在帘幕前跺脚,娇声嗔道:“相公,你难道铁了心了么,一句好话都不给我,这些年我如何待你你也不在乎么?”
      “解药。”烛影摇晃,照得人影飘渺不定。
      游心儿一听,脸色一黑,旋即又笑意盈盈,道:“自然是准备好了。”
      不一会儿情销宫的烛影暗了下来,池中两条金鲤肆意游荡,承水之欢。

      {四}
      江采薇已经是第七年收到白菊花了。每年的这一天,清早一开门,便能看到一盆白菊花姿态雍容地被摆放在门槛外。江采薇将它小心翼翼地抱进屋子,取出埋在土里的一封小小的书信,她强咬嘴唇克制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将它拆开:
      昨日花开今日谢,百年人有万年心。
      淡淡的两行小篆,熟悉却又无情的字迹却让她还是生疼地落下泪来。
      “大夫,抓药。”
      江采薇听到唤声,赶紧低头用衣袖擦去余泪,回道:“来了。”
      片刻过后,凤千秋取了药,递过纹银,正要离去的时候被江采薇叫住。
      “公子,且容在下多问一句,据此药方来看,可是中了情销宫的毒?”
      凤千秋行走江湖惯于一身男装打扮,听到江采薇如此一说,觉得话中有话,眉梢一皱,口中吐了声打着转的“噢”,便盯着江采薇看。
      江采薇道:“公子器宇不凡,这药方落款处又书‘来仪’二字,若是没有猜错,公子该是来仪山庄的凤千秋凤姑娘才是。采薇有个不情之请,想随同姑娘走一趟。”
      凤千秋点头说了声“好”算作回应,心里却万般疑惑起来,缘何先生会无端在落款处写了“来仪”二字,难道又有什么先机么?
      此时江采薇捧出一盆白菊花,锁上了门,道了声“走吧”。

      {五}
      居开复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梦中就平白无故地醒来,然后望着窗外的月色,凉到心底。一直望,一直望,等到天边鱼肚白,他再倦意袭来,重新睡去。
      他的身边躺着睡得正香的游心儿,情销宫的宫主,他的荆室。
      他每一个深夜都会在心底深深地想念一个人,一个他真正的妻子——江采薇。
      他希望她已经把他当作负心汉,恨他怨他,不再念着他。
      他希望她已经把他忘了,深深刻刻地忘了。
      七年前,他和江采薇在江夏郡相识相知,最后便订了终身。
      他曾经想象过红烛之后无数个相敬如宾的日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她梳妆,他便替她画眉。他执笔,她便为他碾磨。相视一笑,一生静好。
      可是一个雨夜后,游心儿的名字,成了他们一生梦魇的开始。
      江采薇救下了游心儿的性命,却送了自己的命给她。
      医者父母心,可惜被救的可人儿,却是蛇蝎心。
      游心儿一眼就看中了居开复的书生意气,或许说,她是嫉妒了居开复对江采薇好。她游心儿想要的,别人就不能跟她抢,跟她争。她在自己离开的那天给江采薇下了情销宫的毒,然后对居开复说:“怎么,想要解药你就来找我,你也不想哪天醒来的时候看到这如花似玉的人儿已经咽了气吧。该怎么做,全在于你。”
      居开复不敢问江采薇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中毒,听游心儿说江采薇不会武功,情销宫的毒只会潜在心脉中无声无息不至于暴毙,但若一直不服用解药,便会香消玉殒。居开复不能看着她死,但他了解她,若是问下去,江采薇必然知道游心儿对他有心,她不会愿意拖累他的。若是她自刎,他又情何以堪?
      于是第二天,居开复悄悄地走了,他记得游心儿叮嘱过,情销宫在,扬州城。

      {六}
      “这盆白菊花,是由情销宫送出。”江采薇道。
      “听你方才叙述,这七年来七盆白菊花,普普通通毫无作用,既无毒又无害,难道是什么暗示?”来仪山庄的二公子凤庭殊问道。
      “也并非如此。此花并无问题,问题在于这插在花土之中的书信,信笺之中,洒有情销宫的毒。份量极少,中毒后也不觉有异。等我察觉之时,已是第三年。”
      “这……这又是何用意?”凤庭殊诧异道。
      “这些年,洒在书信之中的毒份越来越重,再不出三个月,或许我也该踏上阎罗殿了。情销宫的毒,若非没有独门解药,绝对不能将其毒性连根拔除。而即使是丁点毒性留在体内,潜移默化地滋生,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他日若是稍加动用内力,都将是祸害。”说完她转头看了看言叶,言叶却偏头望向窗外。
      “既然第三年便察觉有异,那之后若不拆开书信,不是不至于如此么?”凤庭殊依然不解,对着江采薇继续追问。
      居开复。江采薇不语,心里却闪过一个名字。游心儿走的第二天,他就跟着消失了。后来她知道了游心儿是情销宫的宫主。生不认魂死不认尸,无情无义的情销宫。于是,她搬到了扬州城,她想居开复一定在游心儿身边,她等着居开复给她答案,告诉她他是有苦衷的,或者告诉她他移情别恋好让她死心。她要他亲口告诉她。
      而这一等,就是七年。
      游心儿聪明过人,自然知道她一定会拆开书信,且这毒她自己是中得心甘情愿。哪怕,年年都只是那么一句让人伤心的:
      昨日花开今日谢,百年人有万年心。

      {七}
      言叶已经沉沉地进入梦乡。他连入睡都显得孩子气,这回儿翻了个身,嘴角一撇,长而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月色洒在他年轻俊俏的脸上,竟铺开一层炫美的光晕,更是映得他显出清冷淡雅的气质,甚至带了一丝孤傲。
      凤千秋替他拉了拉被子,轻轻地掩上门。临走之前,还听到言叶甜甜地一声轻哼,想该是又做了个美梦,她自己不觉也嘴角上扬,笑意浮上。
      这夜月凉如水,微风习习,来仪山庄的后花园内,满地落英。
      “先生,到底该如何行事?”凤千秋低声问道。
      “游心儿盗紫河车,一定要杀。杀了她,取药救人。”凤庭殊插嘴道。
      “先生,还有这落款‘来仪’二字又是怎么回事?”凤千秋抖开药方问道。
      “两年前我在扬州城路过她的店铺之时,见她气色虚浮,便觉有异。她不愿告知缘由,我便告诉她他日若是可以为之效力,请到来仪山庄。”羽扇轻摇,先生答道。
      “难怪先生嘱咐非此家店铺药材不取了。”凤千秋笑道。
      “这事情至少半分明了,江采薇毒性蔓延,可见写信之人必是她心中万分重要之辈。这七年来可能她一直在等此人,而这个人,必定在游心儿掌握之中。或许又有什么约定,方才年年送花。游心儿又颇有心计允他有书信来往,他便写了。”先生道。
      “终要了结,我今夜便去情销宫走一趟。”凤庭殊道。

      {八}
      四更天。游心儿在睡梦中觉得颈上一丝凉意,便醒了过来。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居开复正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抵着她脖子。她格格地笑了:“相公,你可在梦里头想着这么杀死奴家多少回了呢?嗯?”居开复面无表情,目光如炬。游心儿翻了脸色,冷冷地道:“你舍得江采薇了?”
      听到江采薇的名字,游心儿明显感觉到居开复身子颤动了一下。
      “你可别忘了,我盗紫河车,一来虽然自己服用,二来可是栽种在白菊花内,给你朝思暮想的江采薇解毒啊。”游心儿话音刚落,居开复就在她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你——你疯了。”游心儿颤声道,“开复,我可是有了你的孩子。”
      “生不认魂,死不认尸。这不是你调教的情销宫一向的规矩么。”居开复冷冷地道。
      游心儿突然觉得满身像是在被虫噬咬,她一直信心满满地以为能玩弄这个男人一生。她耗费心机地欺骗他,甚至瞒着他拆开书信,悄悄地再洒上毒药。她想让江采薇知道是居开复要她死,她甚至想到江采薇若是死了居开复若是同她翻脸了她便告诉她是他亲手杀死江采薇的,不错,是他,若不是他的书信,江采薇可不会轻易中毒。游心儿甚至想过居开复那时候的表情,一定面如死灰。她游心儿得不到他的心,她就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采薇一生菩萨心肠,若是知道解药是用一尸两命换得,她又怎能原谅我?”居开复苦笑,“我错了七年,错了七年,我以为让她活着很伟大,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因为我怕看见她死去,我便负了天下人,用那些人的性命换她生,我实在枉读圣贤书——”
      “采薇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她不该救你,不该救你。你于我们是恩将仇报,于世人是草菅人命。居开复一生庸庸碌碌。如今,我生,你便生,我死,便拉你陪葬——”
      游心儿开始冒汗,她开始拼命想法子,可是居开复的匕首抵得实在太死。她想说话,可是她怕一开口居开复就刺了下去。她动不了。

      {九}
      “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况有锦字书,开缄使人嗟。”先生一清早便吟起青莲居士的诗句来,忽而停下轻摇着的羽扇,问江采薇道,“江姑娘可曾听过此诗句?”
      “嗯。”江采薇点头,“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先生,解药拿到了。”凤庭殊风尘仆仆地从大门内进来,“游心儿死了,还是被枕边人杀死的。”
      “哦?”凤千秋正路过端茶给言叶,听到凤庭殊这般说来,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已经自尽了,死前还……也不知我是否听错,却是叫着江姑娘的名字。”
      江采薇顿觉脚底软了三分,苦笑了一声,转身朝大门走去。
      “江姑娘,你的解药。”凤庭殊急急追去。
      “不必了,剩下的时日,我已然够了。”江采薇淡淡一笑,离开了。

      [2009.09.10]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锦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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