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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七月天气,荷花开得正艳,硕大的荷叶伸出池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姿。蓝儿把绣绢藏在身后,越过荷塘上的小石桥,蹑手蹑脚的穿过长长的曲廊,与往常一样,曲廊里静静的,风吹着两旁的梅枝吹出沙沙声音,行在其中,感觉在通向幽深寂静的山林。
      以前她来这里时,总是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今日她却故意安静起来,用轻缓的步子穿过熟悉的曲廊。这么一来,她的样子探头探脑的,倒像个小贼。
      曲廊的尽头,粉墙黛瓦,几枝斜疏梅枝掩映朱窗,遥映前方荷塘石桥,悠悠池水,淡然得像一卷清雅的江南水色图。
      来到屋前,轻轻拨开水晶珠帘,入眼处,是倚坐在朱窗前做针黹的姑姑。
      翠青鬲式三足炉内燃着沉水香,淡白轻雾袅袅升腾,满屋香气氲氤。
      如同巡夜的小猫般,她弯下身子悄无声息地移到绣了鱼戏莲叶的屏风边掩起来。窗下,姑姑穿一件藕色的绫罗长裙,柔和的颜色在梅枝斑驳阴影下如梦如幻,细腻的肌肤如梅花瓣上的雪,洁白无尘、暗香浮动。
      她颓丧地低头瞧瞧自己稍黑的肤色,小嘴难过的嘟了起来。
      忙着飞针走线的手突然停下来,朝身后右侧的屏风有意无意瞟了一眼,颊边暗藏一抹笑意。
      “躺在那里做甚?像个小猫一样。”白皙的手拈着针拉起一根金黄绣线,然后把它缝到绣绢上仙鹤的眼睛上。
      那是一幅仙鹿仙鹤图,意思是长命百岁。
      姑姑曾告诉她的。
      蓝儿嘻嘻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两手还是掩在身后。
      姑姑也笑着,说道:“躲到姑姑这里偷懒,乞巧节的绣品还没做好?”
      “才不是呢!”她不服气地噘嘴。
      “那你准备的绣品呢?”
      “姑姑,你看——”她拿出身后藏着的绣品,铺在案几上。
      一张驼色为底的绢绸上,绣满了黑色的曲线,曲线标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圆点。小圆点旁标注着细细的字,汴梁,升州,益州,荆州,宣州,高阳,定州,保州,雁门关......
      江河蜿蜒,高山凸起,万里江山以比例齐齐缩注在图舆上,图舆虽小,意义却非凡,它足以让每一位大宋子民肃然起敬。
      她细细看着这张绣图,沉静如水的双眸泛出明艳的光亮,清丽的面颊浮出惊喜之色。
      虽然这幅大宋江山图并不完整,上面只标注了较大的州县,距离也不够准确,绣功也不见得上乘,但整张图壮观大气。比起那些花鸟虫鱼的绣品,别有一番高远深邃意境。
      她看看姑姑的神色就知道她对这幅绣品的赞许,她想:姑姑定是被自己的绣品给惊呆了。
      “姑姑,我绣得好吗?”
      “很好,很好。”她不停赞美,清盈的双眸如风掠过水面,漾出阵阵涟漪,“怎么想着绣一幅大宋江山图呢?”
      “我看姑丈经常看看图舆,图舆都被磨旧了。我就想何不绣一幅新的给他。”
      “蓝儿如此能干,姑姑欣慰之极。”她指着绣图上标注汴梁的圆点道:“蓝儿,你看,我们现在就是这里。”纤纤玉指往西移去,“这里是蜀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指的就是这了。像我们喜欢的白花绫综丝绫大花罗春罗单丝罗等等绫罗缎绵均出此地...”
      她的名字叫蓝鸽子,姑姑习惯喊她蓝儿,如此一来,姑丈和其他人也都喊她蓝儿。
      “这里呢?”她打断姑姑的话,突然伸出指头摁住北境一个圆点。
      她微愣,眼里的踌蹰稍纵即逝,“这是定州,五大名窑之一的定窑就是出自此地。定窑的出名瓷,瓷品胎质薄轻晶莹剔透......”
      “姑姑,定州位于宋辽边境之地,十年之前岂不是战乱的狼烟之地?”
      “不只是定州。江山万里,血骨垒成。自古以来,为了守护或扩大疆域,无休止攻城略地血腥杀戮,有几座城郭和州府没有响过战鼓声呢?”姑姑凝视绣图,秀眉微颦,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
      “姑姑,您去过定州没有呢?”她并没有发现姑姑的异样,继续发问,深黑的眼睛发出湛亮的光。
      她没有马上接话茬,伸手按住图舆的边角,过了一会才说:“我和你姑丈有几个朋友在定州。”
      完全是答非所问。
      只要稍稍想一下就可发现姑姑的回答其实是离题万里。蓝儿问的是是否去过定州,而她的回答却是有朋友在定州,到底她是否去过定州她其实并没有回答。
      “定州是宋辽边境,紧邻幽州,过了幽州就是契丹腹地。姑姑,你去过契丹没有?”
      按住图舆边角的弯曲的指头像被针刺一样突然弹起,笑意还未完全逝去,牵强僵硬地挂在脸上:“蓝儿,你为何这样问姑姑?”
      蓝儿低下头,大大的眼睛滑里一抹忧虑,“姑姑,有人说我是契丹种,还说.....还说我是你从契丹捡来的。”
      她身子一僵,面发有瞬间的迟滞,旋即恢复常色,掷声道:“信口雌黄,这是谁说的。姑姑从未去过契丹,你怎么会是契丹人?那些小娃儿们胡编乱造的你也信?下次他们说你是契丹人,你也可以说他们是西夏人,对不对?”
      “甚是。”蓝儿拊掌笑着:“没错,姑姑。他们要是再说我是契丹人,我说骂他们是西夏人。西夏人可比契丹人可恶多了,朝和暮战,反复无常,毫无挚信,我最讨厌西夏人了。”
      微舒了一口气,她望着蓝儿笑笑,笑容渐渐变淡,最后淡成高空浮云,渺茫一片。
      “姑姑,其实契丹与大宋自澶渊之盟以后,缔结盟好,亲如兄弟。曾经有一位待选的契丹官员本名犯了咱大宋皇帝的名讳,结果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大怒,责骂这名官员:‘岂不知我兄讳字?’结果这个本该升官的家伙白白误送了大好前程。”
      蓝儿说的这事她自然知道,景德元年(1004年)时,征战多年的宋辽两国签订“澶渊之盟”,宋辽两国自此称为兄弟之国,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年纪比大宋皇帝赵恒小,称大宋皇帝为兄。是以有契丹官员犯大宋皇帝赵恒名讳时,他才说岂不知我“兄”讳字。一国之君以自己实际言行向世人彰示自己的政见,足见他和盟之诚。
      “姑姑,听说契丹皇帝耶律隆绪文武双修,通晓音律,精通汉文,造诣深厚......”
      她抬前看朝窗外的看去,窗外,两只小鸟在梅枝间穿梭嬉戏,忽而飞上枝梢忽而在树桠间追逐嬉戏,一刻不也不安宁,恰如她不再平静的心绪。
      “姑姑,还有一点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听说这位契丹皇帝有着与您同样的喜好——钟爱梅花。只可惜契丹边塞苦寒之地种不出梅花来,传闻他曾命人用绢纸折出梅花形状来系在树上,扮成梅花盛开之景,以慰思慕渴想。用绢纸折出的花哪有真花的幽远香气?亏他还是位塞外胡族君王,竟如同大宋世家子弟一般沉溺花花草草。姑姑,您说好笑不好笑?”
      “是好笑。”
      她说这话时仍凝视着窗外,像是在对窗外的梅树或是梅枝上的鸟儿在说话。微风抚过,阳光穿过枝条射来,花影在她身上徜徉徘徊,依依眷恋。
      “姑姑,您真的没有去过契丹?”她疑心全未消,恳切地期盼着最终的答案。
      “没有。从来没有。”她转过脸朝她柔柔笑着,声音斩钉截铁,将所有情绪隐在深处,再深处。
      蓝儿不再追问,心满意足的低头开始摆弄的她的绣品。看着蓝儿纯真模样,她双眸浮起一抹湿雾,朱唇翕动,像要说什么,终究悄声无息。
      图上的墨墨点点都渐渐变得模糊,眼前浮光般闪过翱翔的苍鹰,地上奔跑的牛羊。
      两只小鸟还在梅林低徊追逐,枝叶间偶尔响起轻轻的声音,犹如她低沉的叹息,微不可闻。她直直盯着窗外梅叶,思绪飞扬,以为已经忘却的日子却渐渐清晰起来,风起水涌,流云霞光,爱恨情愁,它们就那样一点一点在脉络清晰的翠叶上浓烈上演。
      其实人世间很多事情它只能住在记忆里,而不是放在嘴上。很多的事情注定要被永远尘封,尘封的期限或许就是一辈子。记忆也变得遥远时,连她自己也是深信那一切都跟她无关。只是每当苍苍莽原浮光掠影闪过脑际、烈烈寒风中马群嘶吼声甚至是忧伤的笛音模糊传来时,她难免有些思绪恍惚。
      关山大漠,天地廖廓,苍鹰翱翔,铁骑扬蹄,风雪飞舞,这一切,曾经熟悉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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