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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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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第几次的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室门上方刺目的红灯,乱菊不知第几次的垂下了脸,疲惫已极地长吁了一口气。
现在是早上八点,距离修兵出事,已过了四个多小时,而修兵被推进手术室也将近四个小时了。混乱的场面似乎结束了,但剩下的,却只是更深更沉重的担忧。
身后的墙壁有些凉,乱菊微微挺起了身,留意到身旁依旧脸色惨白的蟹泽,僵硬地贴墙而坐的姿势,从手术开始就没有改变过,与墙壁一般惨白的脸孔上,一双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采与活力的眼眸,只是空洞而执着地紧盯着不远处的室门。
轻轻叹了口气,乱菊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太过压抑仄迫的地方。
在楼梯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咖啡和面包,乱菊往回走,鞋跟在冰冷的地板上制造出同样冰冷的声响,一声,两声,三声……无意识地数着自己的脚步,乱菊觉得一直沉寂在心底的某种情绪犹如潮水般,正逐渐上涨到胸口的位置,摇摇晃晃地,似乎即将漫过心脏。
手术室外的蟹泽仍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乱菊走上前,把手中的食物递了过去,“蟹泽,先吃点东西吧。”
蟹泽抬起脸,本应神采飞扬的脸庞却了无生气,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食物,然后缓缓地抬头,对上了乱菊掩不住关切的眼神,某根神经仿佛一下子断了。
“姐姐……”蟹泽一头扑进乱菊怀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声哭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想自己一了百了,一点也不想把修兵掺进来,真的不想……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修兵能没事就可以了……”
乱菊搂着蟹泽,静静听着蟹泽崩溃般的痛哭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只能等修兵的手术结束了再说,玻璃扎进了右脸上半部,等着那个男孩的命运会是如何呢?
不知道是不是蟹泽的哭声取得了反应,原本给人会一直亮下去错觉的提示灯终于缓缓暗了下来,乱菊赶紧拉起蟹泽,一起转向了手术室的方向。
门开了,白色的医生袍随同手术室中的光芒一同射入走廊,当先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女性医师。
“您好。”医师在面前站定,乱菊注视着这位虽然刚经历了一场长达数小时手术但容色却依旧沉着冷静的女性,“请问伤者现在……怎么样了?”
女医师并未立即回答,一双深沉如夜的眼眸在面色至少表面平静的乱菊与明显一脸紧张恐惧的蟹泽脸上依次掠过,之后,才静静开口,“伤者很幸运,他的右眼保住了。”
一瞬间,乱菊忽然有种从天空重新回到地面的踏实感,“谢谢您!”她由衷地感激。而乱菊身旁的蟹泽仿佛虚脱了般,一下子瘫在了乱菊怀里。
医师的脸色沉静如昔,语气亦然,“不过伤者的伤口很深,而且又贴近眼部,留疤的可能性很大。”
“姐姐!”医师的话令蟹泽又紧张了起来,乱菊搂住她,轻拍她的肩,“只要不失明就好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办理好所有琐碎却必要的手续,乱菊在下午赶回了公司,其实请一整天假也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想起修兵那被纱布包住了半张脸的凄惨样子与蟹泽红肿得桃子一样的眼睛,乱菊就觉得一阵烦闷,修兵的麻药还没过,就让蟹泽陪着他吧。
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乱菊登陆了自己的个人邮箱,邮箱有一阵子没用了,收件箱里积了不少邮件,但她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市丸银的。
关上邮箱,乱菊瘫进了椅子,转椅因突来的力道转了半圈,乱菊的视野也随着晃了起来,眼前的一切有几秒钟是轻飘飘的,是找不到方向的晕眩感。
哎……无声地叹了口气,乱菊维持着瘫软的姿势,但心却不能像身体一样,可以在大脑的控制下静止不动。
市丸银神隐了呢。邮件没有,电话也只是答录机。他记得她的生日,却说不出她想听的那句话。
修兵受伤了呢。也可以说是为了她。一个叛逆的男孩说爱她,那么执着那么认真,想不相信都不行呢。
那松本乱菊呢……
乱菊忽然想傻笑,是一种挣扎彷徨许久后,终于面对没有选择的选择,而一下子轻松下来的释然感。
市丸银是谁呢?
桧佐木修兵是谁呢?
松本乱菊又是谁呢?
下班回到家,乱菊一板一眼地整理着房间,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被碰到的东西摆回原位,房间整理好,衣服洗干净,连同沙发套与床罩被罩,然后再跪在地上擦地板,用力地一下一下一下。
汗水开始滴在地板上,立刻就被抹布抹去了,而这时手机响起来了。
“姐姐……”蟹泽的声音轻缓,仍带着因哭泣而造成的深重鼻音,“修兵下午醒过来了……我和他……闹了一阵……不过,现在……都没事了……真的,都没事了!”
“嗯。”乱菊平静地应答。
“还有……姐姐……”蟹泽的声音更轻了,但乱菊却觉得彼端的她,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沉重得像是敲进墙壁里的钉子,“明天周末了呢,你……来医院看看修兵好不好?”
好不好?
陡然间,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嗯。”
第二天乱菊来到了医院,三人病房里除了惟一的一位患者就不再有别的人了。
“乱菊!”看到乱菊的修兵慌忙支起了身,惟一露在外面的左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欣喜。
淡淡地笑了一下,乱菊在床边坐下,修兵的右眼仍然裹着纱布,几道肉红色的痕迹从纱布边缘隐隐露出来,乱菊看着,小心挪开了视线。
“觉得怎么样?”
“不痛,一点儿都不痛……”修兵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用力摇起头,“眼睛一点问题也没有了,但是伤口要上药,要这样包起来两个星期。”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乱菊笑着,但笑容展露到一半却收住了。
修兵抓住了乱菊的手,露在外面与被纱布包住的两只眼睛同时都盯着她,“乱菊……”修兵开口,声音发着颤,“昨天,我和蟹泽谈过了,她什么都想通了,你……”
乱菊沉默着。自己的手正被修兵紧握着,在进门前,她用那只手翻开手机,看到了一条新短信——姐姐,祝你们幸福,再见。乱菊可以想象得的出蟹泽在发信时的手会是多么的颤抖,而现在修兵的手也是一样颤抖着,但透露的却是再紧张不过的恐惧与期待,直到乱菊抬起眼,不再回避地注视着他时。
阳光透了进来,而在乱菊眼中,修兵忽然挂出的和阳光一样开怀的笑容,接着缓缓在眼前放大。
“乱菊……”修兵吻上来的时候乱菊有片刻的僵硬,心底深处忽然有个人影闪动了下,以至于她分不清刚刚呼唤她的声音是来自现实还是来自幻想。
幻想。
对了!
市丸银是幻想。修兵是真实。
而松本乱菊不能再幻想了。
乱菊闭上了眼。于是那个人影在唇上的灼热感中缓缓消散了。只是她不知道,在同一时刻的地球另一边,的确有个身影在陷入梦乡前,正挂着满足的笑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