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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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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视频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他想考一个叫“CFA”的特许金融分析师资格认证。马上就要考试了,他说他正在积极努力备考,没时间陪我聊天。不过我可以给他留言,等他有时间自然会尽快回复我。他报的是周末面授班,今天正好是周末,如果我这个时候在网上给他留言,他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回复。但我必须在这个时候给他留言,因为网恋这十年,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怀疑网上有两个他了。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也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想念你了,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比‘最远’更远的距离,是我想与你重逢,你却始终悄无声息。”
就像我在电脑屏幕上敲下的留言那样,他悄无声息。
一小时以后,我再接再厉:
“昨天,我和我的大学同学去了趟动物园。在那里,我看见一只脖子长、腿长、叫声像鹅、全身长满红色羽毛的大鸟风姿绰约的伫立在水塘里,一丝不苟的梳洗自己的羽毛。它打扮了好长时间,又对着水塘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欣赏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来到岸边。我以为它这就算是心满意足了,谁知道,它竟然在岸边不停地呼扇着翅膀转圈炫耀自己。我当时跟我同学说,这鸟真爱臭美。我同学却说,这是火烈鸟,别看它爱臭美,它只要认定一个伴侣,就会在接下来的至少20年的生命里忠贞不渝的爱着对方,在自然界毫无法律、道德约束的情况下,自觉遵守一夫一妻制。他还说,‘我真羡慕它们,真想跟它们一样。你呢?’我当时没说话,因为我还没想好说什么。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他想跟我结婚?要知道,现在正是他未娶、我未嫁的时候。这几年,我几乎都是跟他在一起的。”我洋洋洒洒的把一次简单的餐后散步形容成充满诗意的示爱告白,不管看到留言的人是谁,我就不信他不回复。
这一次,总算没让我等太久。才三分钟时间,他就回复了:“要是觉得好,带他去见见你爸,让你爸帮你把把关。”
虽然看不出他说这话是在吃醋、对我厌倦了还是另有新欢,但我可以进一步试探他:“我给你买飞机票,你来美国替我爸把把关吧。”
又是一小时的漫长等待,他又不说话了。
不要紧,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的新小说马上就要出版了,把你地址给我,我寄一本让你先睹为快。”虽然我每年都给他寄礼物,但我每年都会故意再跟他问一次地址。没错,我这就是没话找话。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回复来了:“还是以前的地址,没变。你寄过来吧。”
我秒回复:“出版商安排我下个月回国为我的小说做宣传,我下个月就可以去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好吧,他不仅再次沉默,而且直接下线了。
十年来,他在中国,我在美国。我们彼此远隔重洋,却一直保持着恋人应有的联络,实属不易。可不知为什么,他明明跟我相处得很愉快,却经常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对我···对我···说不好啊,就好像不近女色的石头。每次我们视频的时候,他总是热情洋溢,对我的每件事情都非常感兴趣,也恨不得把他自己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可每次我们打字聊天的时候,他总是不愿跟我多谈,好像在刻意避开我。是他人格分裂?还是我想多了?他是我男朋友,我能不想嘛。都说爱情难逃七年之痒,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第一次见面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并不厌倦他,我仍然喜欢他,我很清楚,我想和他结婚。
“叮叮叮咚咚咚,叮叮叮咚!叮叮叮咚咚咚,叮叮叮咚!”他发来了视频邀请,看来,他的CFA面授培训下课了,“怎么?你终于有时间跟我聊天了?”
他在视频里憨憨一笑:“我刚下课,一看到你的留言就马上跟你视频了。你说你同学昨天跟你示爱?他不会是骗你的吧?美国男人最喜欢骗女孩了,你当心被他骗。”
我说:“可是,你却让我带他去见我爸。你是怎么想的?”
“嗯···”他向四周望了望,放低声音,“我的手机跟坐在我右边同学的手机一模一样,我们都一边上课一边拿着对方的手机看时间,下课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拿错了。”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手机怎么会拿错呢?这么巧吗?”
“就是这么巧啊!”他笑着说,“他还用我手机跟你聊天呢,我就坐在他身边,我居然下课的时候才发现。”
我还是不信:“你都不给你手机设置密码吗?”
“我没设,我这就设,设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密码。”
“哎?那个跟你坐在一起上课的同学是男的女的?”
“男的。”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但他长得很丑,没我好看,你不用惦记。”
“我?我不惦记!追我的男孩排起队来都能绕地球赤道一整圈!我干嘛惦记他呀!”
“这牛吹的!对了,顾潇,你真的要回国了吗?”
“当然!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看你的。”
“呵呵”,他笑了,却好像在担心什么,“顾潇,嗯···我早就不记得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了,你还有印象吗?”
我问:“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夸你吗?”
他说:“不是。我是想问你,你到美国这十年,对我的印象如何。”
“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不是说真的,我是说如果。这十年来的我和十年前的我相比,哪个更好?”
这是什么问题,他到底在问什么,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都很好。”
“如果十年前的我已经不在了,现在只有这十年来的我了,你会忘记十年前的我,跟现在的我在一起吗?”
他的问题还真是奇怪,问得我头都晕了。不过,难得他今天有时间跟我聊天,那我就陪他多聊一会儿吧。
本打算用类似模式的话跟他天马行空的胡说八道一番,可就在我绞尽脑汁却无从开口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嘭!”
我吓坏了,迅速躲到书桌底下,手机竟不翼而飞。等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才敢从书桌底下爬出来。我确定刚才那声巨响是从我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因为害怕,我什么都来不及随身携带,就一个人迅速跑出家门,乘电梯下楼,站在楼下不敢回家。
直到警车、救护车、消防车都开到楼下,警察楼上楼下侦查了半天,救护车带走了隔壁两个邻居的尸体,我才在邻居们的议论中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我那两个不要命的邻居把听装可乐和啤酒都放进冰箱冷冻室导致冰箱爆炸,最终他们无奈的见上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世事难料,他们昨天在电梯里碰到我还跟我打招呼呢。而现在···哎!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说陨灭就陨灭,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在书桌底下找到手机,手机没电了,我立刻充电。充上电,一开机,哇!原来他给我发了49次视频申请、37次语音申请,还留了言:
“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那么大声,出什么事了?”
“你手机号码是多少?快告诉我,我要给你打电话。”
“顾潇,你在吗?为什么不说话!”
“顾潇!赶快说话!”
···
我觉得,他还是挺关心我的。就在这一瞬间,十年前那个明眸皓齿、犹如清新芳草一样的翩翩少年仿佛就站在我面前,他正环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顾潇,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人。”
当晚,我和他视频聊了很久,我们都很开心。
第二天早上,经过彻夜未眠的思考,我拨通了他奶奶家的电话。这个电话,是他十年前告诉我的。我只有这么一个电话号码了,他十年前用的手机号早就不用了。真是的,我们昨天聊得甚欢,都忘记跟对方要手机号了。这些年,我只在春节的时候才给老人打电话拜年,其他时间都花在和她大孙子视频聊天上了。我觉得,也许我能从他奶奶那儿侦查出点儿什么。
“嘟,嘟,嘟···”电话正漂洋过海的把我送到他奶奶家,我每听到一声“嘟”音,心里就增加一份紧张,提前打好的腹稿已经全部忘光。就在我苦苦回想之前精心设计好的对白时,电话被接通了。没等那边说话,我就迫不及待的抢先开口:“林逸,前几天我去医院做定期检查,医生告诉我说,我的病情很不稳定,已经开始恶化了,我最多只能再活两星期。我想在我临走之前,跟你见上一面。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告别仪式了。”
“顾潇,你说什么?你的病情恶化了?你不是已经做过手术了吗?为什么还会恶化?是不是医生弄错了?”电话里传来林逸奶奶的大呼小叫。
十年了,老人家脑子灵活、听觉灵敏、口齿伶俐,可就是太爱唠叨。什么林逸喜欢吃苹果,让我一定多吃苹果啊。什么林逸爱吃鱼,让我每星期至少吃一次鱼啊。什么林逸喜欢打篮球,要是我身体不好不适合打篮球,就多看看NBA啊。还有林逸爱看书,让我多买点儿书给自己看啊。虽然每次的话题都是围绕林逸展开的,但她每次在电话里长篇大论的演讲过后,总会在结束前不自觉地说上一句:“你好了,林逸就好了。”
“那个说你病情恶化的医生,到底会不会看病,他有没有行医执照?”林逸奶奶霸气的质疑着我的谎言,是我的声演不够逼真吗?
“这个医生可是美国医学界最权威的专家啊!”想不到这小老太太这么不好糊弄,“奶奶,这几天我已经跟我在美国的所有亲友都告别了。现在就只差林逸了,我想跟他说话。您让他接电话,好吗?”
“让他接?嗯···这···”林逸奶奶犹疑了半天才说,“你说吧,他能听见。”
“嗯···”林逸奶奶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林逸不是在北京、根本不在家吗?
“说呀,怎么不说了?”林逸奶奶着急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林逸,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两星期和你见上一面。我会每天上午9点到晚上9点在我公寓楼下的咖啡馆等你,直到你出现为止。”我停顿了大概两次呼吸的时长,心想,我是不是疯了,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我嘴里却坚定的说:“就这么定了,我们不见不散!”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是不是精神和智商都出问题了?我明明是想问林逸奶奶:林逸最近在哪儿,在做什么,有没有认识新朋友。哎呀,头疼死了!我为什么不提前把腹稿写在纸上呢?林逸的消息一点儿没打听出来,自己倒成了谎言家。等林逸来了,发现我活蹦乱跳的,就是不死,那他···咦?要是林逸来美国了,我们不就能提前见面了嘛。那下个月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回中国了。太好啦!
下午,我爸突然来我公寓看我。
一见到气色红润的我,他脸上的愁云惨淡瞬间消失了一半。他问我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本以为,我只要一一耐心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马上离开。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说,要陪我在我公寓至少住上半个月的时间。
其实,不管我爸在我这儿住多久,我都毫无怨言。只是,林逸马上就要来了,我打算让他住我这儿。到那时,我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真不知道该有多尴尬。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问,“跟琴姨吵架了?”
“我们两个感情那么好,怎么会吵架呢。”我爸好像有事瞒着我,“我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在我二十九年的生命长河中,我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我爸总是有事瞒着我。不过,要是哪天他突然不瞒我了,我反而会很不习惯。所以,管他是为什么要来我这儿住呢,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迎接林逸的到来。
从第二天起,我每天早上5点起床洗澡、化妆,还根据当天的化妆风格搭配不同款式的裙子、鞋子、皮包、首饰和香水。我想让林逸看到我这些年来的进步--我变得越来越精致了。我想让他耳目一新,更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其实,我平时并不这样打扮自己。我是那种不管打扮不打扮,都没人相信我已经二十九岁了的人。每个遇到我的人如果不知道我的年龄,都会以为我最多只有十八九岁。女人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美丽,而是青春。每个女人在拥有青春的时候都算不上美丽,而当她美丽的时候已经不怎么青春了。我顾潇是那个集美丽和青春于一体的例外,是个连上帝都嫉妒我三分的真美女。
第一天,我在咖啡馆整整空等了一天,林逸没来。
第二天,我在咖啡馆又空等了一天,林逸没来。
第三天,我在咖啡馆不吃不喝不休息,从上午9点一直等到凌晨12点,咖啡馆都打烊了,林逸还是没有来。
···
第十四天,那是两星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个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像前十三天那样精心打扮、热切等待,可林逸依然没有来。
咖啡馆老板已经观察我十四天了,快打烊的时候,他把一朵红玫瑰送到我面前,用蹩脚中文说:“美女,我觉得,我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快打烊了,跟我回家吧。我会让你快乐的。”
我有气无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I’m afraid I should go home now.”然后一步步缓缓走出咖啡馆。
咖啡馆老板深情而陶醉的在我身后说:“I’ll be here when you get back. See you tomorrow!”
整整十四天了,林逸一直没有出现。他为什么不来呢?视频里的他不像是冷漠到连最后一面都懒得见的人。难道是林逸奶奶没有把我的话告诉他?可他奶奶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对我也不错,不至于无缘无故这么绝情。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会是谁呢?我认识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辛苦的一天,我觉得我是丢盔弃甲的败兵,不堪一击。从咖啡馆到我的公寓,不过才三四分钟的步行路程,走起来却异常漫长。
回到家,看到还在等我的爸爸,我强颜欢笑的打了声招呼,然后故作轻松的躲进自己房间。
窗外的异国街景在我眼里就是贫瘠的荒漠,我没有力气哭喊,只觉得疲惫不堪,关好窗户,就把自己裹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