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糊涂仙

1、梦魇

　　又是那间破败的体育教室，又是阴雨绵绵的鬼天气。

　　沈未央的脸贴在冰冷的乒乓球台上，双手被脏得像渔网一样的破球网牢牢缠住。他竭力扭动身体，想翻过身踹开背后的人，剧烈的挣扎把球台上的灰尘搅和到空气中，无数微尘像白蛾飞舞，仿佛要落进他绝望又恐惧的眼睛里。

　　实验六中校址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很多年前就被学校用做体育教室。

　　阴晦的日光从高处的彩色斑驳的玻璃天窗射进来，模糊的光斑映在冰冷的地面、堆积的体育器材，还有张达伟兴奋而扭曲的脸上。

　　校服裤子没有腰带，很轻易就被扒下，上衣也被推到脖颈，露出少年白皙的脊背。沈未央嗓子已经喊到嘶哑，只觉双腿被两只冰凉的手掰开......

　　沈未央大喊一声睁开双眼，浑身冷汗涔涔。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有好几秒钟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感觉手心被River温热的舌头舔舐，软乎乎的毛蹭着他的胳膊。他长吁一口气，翻了个身把它的大脑袋搂进怀里。

　　他住的是18层顶楼，这个小区楼间距很大，住户隐私保护得很好，沈未央搬进来没两天就养成了不拉窗帘的习惯。今天是个艳阳天，初夏清晨的阳光伴着小区里四季桂的清香坦荡地洒了进来，沈未央一手胡撸着RIver的耳朵，梦魇退散，心情转向明媚。

　　RIver是沈未央养的一条拉布拉多，从三个月的小崽儿养起，现在站起来都能扒到他的胸口了。

　　每次噩梦，都是River把他舔醒。

　　River见沈未央醒了，乖乖地被搂了一分钟，就不耐烦地跳下床，跑到玄关打转。

　　“好啦，知道啦”沈未央懒洋洋地起床，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长风衣。River立刻直立起把玄关柜上的狗链叼下来送到沈未央手里，门一开就欢脱地往外冲。

　　“你等我拿张报纸，哎我去，你这死狗！”话音未落，沈未央已经被扯出门。

　　在小区里溜达了半小时，伺候RIver完成了一天的头等大事，一人一狗回到公寓。

　　River站在门边，老老实实地抬起爪子让沈未央给它擦干净，跑到水盆前呼噜呼噜地喝水。

　　沈未央洗漱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透过细边眼镜的眼神清冽冷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北京D台文综部的主编，25岁，到D台工作不满四年，在主编这个座位上已经两年多。每天事务繁忙，手机日历上记得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他每天清早都有翻一下备忘录的习惯，不过今天他没看。

　　这个日子他早就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

　　市立第三监狱门口。

　　许烈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非常简单的几件个人用品。李管教带着他走过一道道铁门，直到把他送到大门口。

　　“回去好好过日子。”李管教严肃地看着他。

　　“得嘞，等我有空再回来看您。”许烈笑得一脸阳光。他进来那年就归李管教管，一晃八年，老头儿的脑袋上星星点点都是白发。

　　“滚，别再让我瞅见你，要敢回来我就抽你！”李管教沉着脸瞪他。

　　“哈哈哈，那等您休假回市里，我请您喝酒。”许烈把塑料袋甩到肩上，一手插兜，冲老头没心没肺地笑。

　　“唉......”李管教收起硬撑出来的严厉，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许烈一米八五的身高，比他高了差不多一头，拍肩膀还有点费劲，“出去打算干点什么？”

　　“找个饭店打工吧，我也不会别的。”许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那感情好。你手艺不错，将来再攒点本钱开个小饭馆啥的，日子也就过下去了。”老头叹了口气，“就是以后再吃不到你做的菜了。”

　　“想吃还不简单，您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送饭上门。”

　　“滚吧，不聊了，估计外边家里人都等急了。”李管教示意狱警打开门，许烈最后看了他一眼，抬脚迈了出去。

　　走出大门，许烈仰起头，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一把自由的空气，就见眼前一花，一个人猛蹿进他的怀里，撞得他差点坐地上。

　　“哥！”许熙搂着他大叫。

　　“撒手。”许烈把他八爪鱼似的弟弟扒拉到一边，又冲许熙身后喊了声，“妈。”

　　李翠玲满眼是泪，看着大儿子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许烈过去一把抱住妈，嘿嘿地乐，“等多久了？”

　　李翠玲摸了摸儿子后脖子，“没多会儿。”

　　“妈中午做啥好吃的了？我想吃莲藕排骨汤，糖醋鱼，还有拌米粉。我从昨儿晚上馋到现在，晚饭都没心思吃。”

　　许烈随意地跟着他妈闲聊，好像他不是坐了8年牢，只是去外地出了个差。

　　李翠玲被他逗乐了，又抹了把眼泪，嗔道：“还那么馋。中午就有，早都备好料了。”

　　许熙接过他哥手里的塑料袋，一拍脑袋，“光顾着高兴忘了说，哥，你还有俩朋友也来接你了。”

　　许烈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冲他笑的俩人，愣了一下，赶紧过去一手搂住一个，笑着招呼，“武哥，晓杰。”

　　赵武和林晓杰是许烈同监室的狱友，比他早出来几个月。两人的穿着发型气质，已经俨然是社会人士。

　　“今天是你大日子，哥几个必须来给你接风洗尘啊。”赵武是个精壮汉子，小四十岁了。林晓杰瘦瘦小小的，站在一边笑眯眯地也不说话。三个人里他最小，才22岁，挺腼腆。

　　“接风可以，洗尘就算了。我今天先陪我妈和我弟，改天咱们再聚。”许烈给妈和弟弟介绍了一下，“这俩是我好哥们，武哥，晓杰。”

　　李翠玲赶紧招呼，“中午都到家里吃饭吧，我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赵武摆摆手，“不了，改天吧大......”他比李翠玲小不了多少，差点喊大姐，赶紧刹车改口“阿姨，我开了车来，顺便送你们回去。”

　　许熙听着“大阿姨”差点乐出声，被李翠玲横了一眼。

　　许烈没跟他客气，直接拉着妈和弟弟打开车门坐后座。

　　“武哥现在忙什么生意？”许烈看着赵武熟练地开火起步打方向。

　　“瞎忙，我那个饭馆还开着呢，这两年一直是我家老爷子盯着，我出来后就接着弄。过两天我给你摆一桌，咱哥几个喝个痛快。”

　　许烈贪婪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监狱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深棕色的本田XRV，估计也是来接人的，司机没下来，熄了火静静地停在树荫下。许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眯起眼睛惬意地深吸了口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