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雨》唯唯君

1、１

　　〈一〉
　　“舅母可能去世了，我最喜欢的舅母要去世了”，古名业怎么也无法相信，但医院打来的电话却是真真切切的。
　　简单的向同事交代了一下，古名业就匆匆的去地下停车场取车，颤抖的手把钥匙插了几次都没有插进去，心中却还在侥幸的想着这是不是假的，弄错了之类的。去医院的路上，名业的脑子几乎是空白，手只是机械的操控着方向盘。终于到了医院，他把车随便停到了医院附近的路边。古名业走下车，突然不想进医院了，因为他有种预感，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来医院前的那一点点侥幸的心理全都没有了。
　　“舅母啊，不要啊”，他心里默默的念着，“昨天，明明昨天我们还好好的说着话啊”，名业终于走到了舅母的病房，舅母的床已经没有人了，一个护士把他引到了急救室。名业先看到的是医生护士们在面无表情的收拾仪器，进进出出，再走近一点，就看到了舅母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庞，他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真的走了”。
　　一名小护士眼睛红红的对名业说，“青青阿姨刚走。”她递上了一张单子，那是死亡证明，古名业的家属栏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看到了一名医生在靠着墙打着瞌睡，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有人在睡觉，名业有些无名的愤怒起来。
　　“阿姨是今天凌晨突发的病，抢救了好久……”小护士说着。
　　“他是谁”，名业低声说。
　　“咿？”小护士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睡觉的人。”
　　“他是白医生，这次救护的负责医生。”小护士歪着头望着名业皱起的双眉。
　　舅母的葬礼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名业仍然心情非常的不好受。名业的舅舅是外婆家最小的孩子，只比名业大了十五岁，名业唯一的表哥比名业大了一岁，所以比起来，舅舅就更象是一个长兄，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两个象自己小兄弟一样的外甥，名业更是对舅舅崇拜无比。可是就是这个对于名业来说，如同偶像般舅舅快到三十了还没有老婆，这不是笑话吗？名业一直忿忿不平着，舅舅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女人喜欢他，天下的女人眼睛都瞎了吗？结果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后，申青终于出现了，她和舅舅非常的投缘，不到半年，两个人就结婚了。就这样，在十五岁时，名业有了一个舅母，这个女人并不漂亮，但对于舅舅和名业来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她从来都不嘲笑丈夫有些奇特的想法，而且对个子矮小的小外甥关心异常，对脾气古怪的大外甥也一直非常的宽容。总之，她有的永远是无限的温柔，这也是她最大的特点。名业非常喜欢舅母，这位舅母比舅舅还小了两岁，对于名业来说，更象是个大姐姐，名业没有姐姐，所以，舅母的出现，让名业感受到了不同与舅舅给予的如同兄长般的爱，舅母的爱，象山涧的溪水，清凉温柔而透明，让少年的名业着迷不已。那个时候名业个子很小，十五六岁了，却还没有舅母高，这个温柔的女人，对待名业就象小宠物一样，喜欢给名业买各种新出的零食，衣服，她和舅舅的一些约会也会要求带着名业，他们都喜欢名业穿插在他们中间，舅母常说：“看小业吃东西很愉快呢！”
　　名业永远都忘不了，十六岁的夏天，炽热的阳光舔拭着人们的身体，空气异常的闷热，大家纷纷的找着凉爽的方法，在游泳池里，到处都是晒的黝黑的身体和艳丽的泳衣。同年女孩子们刚刚发育起来的身体似乎吸引不起来名业的的目光，他更多的是看着舅母那白皙异常的身体，被暗紫色的布料包裹着，在水中伸展着，晃动着……名业一阵昏眩，“我可能中暑了吧”。那天晚上，名业做了一个梦，异常甜美，却忘了内容，只是醒来发现内裤湿湿的，粘在身体上，可能是空调的缘故，那种湿夹杂着凉的感觉异常的真实，名业有些厌恶的把内裤换掉，从此以后，名业就容易喜欢上皮肤白净的温柔的女孩子。舅舅真幸福啊，娶了个好老婆，名业由衷的替他高兴着。
　　在名业十九岁时，舅母怀孕了，九个月以后，名业最小的弟弟出生了，小猫般的生物，生下来只有四斤多重。名业对这个小可爱非常的喜欢，表哥只是脸臭臭的看了一眼，舅舅当然是激动得不得了，笨手苯脚的抱着自己的儿子。本来，以为舅舅一家就可以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了，可在小弟三岁时，舅舅在一次探险中遇到了意外，不幸遇难。舅母失去了依靠，但她一直坚强的照顾着小弟，她没有再哭过，除了在舅舅的葬礼上。那次，大家都哭得很伤心，就连性格乖僻的哥哥也默默的在角落里掉着眼泪，名业更是哭得惊天动地，“我的舅舅死了，我的偶像死了。”，他心里在大叫着。
　　去年，舅母被检查出了心脏病，刚开始还并不严重，可是半年过去了，病情却开始奇怪加重起来，于是舅母便离开了家乡的那个小城，来到名业工作的城市就医，小弟只好被名业的外婆家照顾着。名业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患病的舅母，也因此冷淡了交往的女生，对方也因此提出了分手：“你太不在乎我了。”女孩子丢下了这句话。名业对这个也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女人多的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照顾舅母，所以他只要一有空就去医院看望舅母。他明白，虽然舅母从来不说，可是这几年来，她过的一点也不快乐，她比谁都要怀念舅舅，平时生活的辛劳和心中的苦闷让她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在去年被检查出了心脏病。看着白皙衰弱的舅母在病床上不时轻喘的样子，名业就很难过，舅母依然温柔如夕，但是名业却总能从中找到衰败的迹象，那温柔漂浮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终于，舅母就那样去了，没有遗言，孤孤单单的走了，希望她在天堂是幸福的，因为舅舅那里。
　　舅母的葬礼上，小弟抱着母亲的相片，一身黑色的小西装，样子让每个人看了都非常心疼，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却已经没有了父母，可怜的孩子。名业轻轻的牵着小弟的手，异常坚定的对他说：“弟弟，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孩子眼睛眨了眨，恍惚间，名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舅母在对自己眨着眼睛，他更加攥紧了小弟的手。
　　虽然话是说出来了，外公外婆却没有同意名业把小弟带回去。外公的意思是，一个单身的大男人怎么拉扯大一个小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孙子，他们并不想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外公最后对名业说：“我和你外婆还没有老到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况且你母亲和你阿姨们都可以帮忙的，你就别担心了。”
　　名业就这样回来了，他走之前还是不死心的对小弟说：“哥哥要去赚更多的钱，一定要让小景生活的很好，小景要不要和哥哥在一起啊。”孩子很烦恼的看着名业这个热血的哥哥，无奈的回望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名业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失败了。
　　“随小孩去吧，我还是要努力为他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名业有些懊恼的自我安慰着。
　　回来的火车上，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打瞌睡的医生，“真是可恶的家伙啊，怎么会睡着呢，不看看是什么状况，我的舅母当时可是死掉了啊！”他越想越生气。
　　“真是没有医德的臭家伙，说不定舅母就是因为这种懒散的家伙而失去了活过来的机会的”他不由得把一切过错都套在了那个医生的头上。
　　“混蛋！”名业的泪水流了下来，“混蛋，白痴……”喃喃的咒骂声不自主的飘出口中，上铺的人轻轻的敲了敲床栏，名业赶忙说了声“对不起”，擦了擦眼泪，也脱掉鞋子爬上床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懒散的家伙……”想着想着，名业竟然睡着了，这一觉，异常安稳。
　　正值盛夏，这个城市给人的不止是太阳的炙烤，还有那无尽闷热和潮湿。此刻，古名业正在悠闲的端着一杯奶茶从茶水间的窗户向下俯瞰着，高架路上的车子川流不息，依稀可见的远处的商业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在外面的人一定很辛苦吧？”，古名业吐吐舌头，仅仅每天从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楼取车那一段路程就让自己很痛苦，就那一小段时间，也会让他微微的冒汗，更不要想现在走到大街上了，那该是多么的恐怖啊。幸好办公室有空调，车里有，家里也有。“真希望到处都是清凉的啊。”古名业喝下了最后一口奶茶。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名业看看表，离午餐时间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的思绪便开始乱飘起来。昨天傍晚，名业在下班途中，顺便拐到了舅母去世的那家医院，因为他想知道当时打瞌睡的医生到底是谁。其实名业也没有刻意报复的想法，他没有那么幼稚，因为他知道，舅母的病是心脏病，发病突然，死亡的概率也很大，因此应该和那个医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自己心中就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不甘，可能是对舅母离去的一种宣泄吧。
　　“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谁让他那么的懒散呢”名业暗暗想着，颇有点想来个小恶作剧的意味。
　　路过医院的广场，名业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那里的宣传栏里贴满了这个医院的医生的照片，名业一边不停的擦汗，一边耐心的一个一个的看去，想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医生。他的模样名业根本没有印象了，但记得那个小护士称他白医生。于是他就开始仔细留意姓白的医生的照片，是有几个，可不是老头子就是老太婆，印象中，那个医生没有那么老啊。
　　“白基英，主任医师；白水木，主任医师；白灵，副主任医师。”名业小声的念着，“都是，都是专家呢！”名业奇怪的抬头看了看标题，“《本院专家》”
　　“怪不得呢，都这么老。”名业悻悻的摇摇头，“想想也是，那种懒散的医生，是无论如何也跻身不了专家的行列的”。名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可笑，但在对那个白医生的鄙夷咒骂中很快得到释然。
　　一头冲进了医院的大厅，从电梯直接升到到五楼的住院部，站在阴凉的走廊里，名业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打听这个白医生，他粗鲁的挠了挠头发，结果又下了楼。坐在车里，他开始想，到底该怎么做呢，该怎么找到那个白医生呢。
　　“对了，可以问护士啊。”名业恍然大悟，但是他也懒得再返回医院了，“等下次有空吧”，结果那次的行动就无功而返。
　　“说实在话，那里还真凉快呢。天然的一种冰冷的气氛，可能阴气太重了吧。”名业在心中对昨天的行动做着总结。那种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随思绪忽的变得清晰起来，毕竟在舅母去世以后，名业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了，对久违了的医院特有的味道变得敏感起来。
　　“喂，名业，名业？”同事轻轻敲打着电脑，把名业拖回了现实中来，“休息时间结束了，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