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来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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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来的方向
让我们这些世俗凡人也做一个美梦，假装十年的光阴在长生不老的前提下就这么匆匆过去了。这年是万宗十八年，提醒大家珍惜万宗这个年号，因为在不久之后它就会变为尘土，并且被光辉的现实埋没在最深的角落里。
当然，在我们沉浸在“天山童姥”般的美妙幻想中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小丫头早就等不及长大了。这十年她被无数双眼睛看得紧紧的，让她不得不极力怀念之前五年肆无忌惮的小日子。
然而孩子总有一种心思，他们总会想要长大，想着长到某一天，就可以像别人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于是想了很久，本人决定擅用这点小权力，满足小塔灿的大愿望，结束她郁闷的十年历程，批准她迅速长大。
万宗十八年，塔灿殿下十五岁，茫茫沧州大地上几乎没有人认识她，但这显然很快就会成为历史。
历史，本来就是写给那些知道“瞻前顾后”的人看的。
十五岁的少女，并拢着双腿坐在帐子前的草地边，把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两绺金黄色的长发就顺着纤细小腿滑落下来。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洁白的肌肤映着浅褐色的眸子，即使是这些已经习惯了麻木的村民经过，也还是会不自觉地朝她看上几眼。塔灿，已经出落得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漂亮。
从五岁那年被程亦和愿儿看管起来之后，时间在塔灿的思维方式里变得越来越不可爱。她不能随便去邻居家门口偷听里面说话，不能去果园的苹果树上摘苹果，尤其是那个小小的亭子，整整十年只能远远地看着，再也无法靠近。
慢慢地，慢慢地，塔灿忘记了那个亭子里有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它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塔灿想要再次去到那里，所以她要长大，卯足了劲儿去长大。
十三岁那年她搬到了愿儿姑姑的帐子里，不再跟伯伯住在一起；十四岁那年她在生理方面长成了大女孩儿，那次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恍惚的一瞬间她还是想到了那个亭子；十五岁那年她走进伯伯的书房里，发现那些被自己画满了兔子的书都已经翻了好多遍，她只好无聊地坐在那里，像一个老人一样沐浴阳光。
她很郁闷，这是必然的。
然而除了不自由，还有让她更费解的事情。
有人靠近了，遮住了一米阳光，塔灿眨了眨眼睛，任来人并排坐在她一侧。
愿儿温柔地抚摸着塔灿长长的头发，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头发了，就好像传说中的公主，或者说是天界最受宠的小幼女。这些年来，看着塔灿长大，她也害怕过，也挣扎过，甚至怀疑过自己为那个男人做的决定，但现在，就这一刻，和这个女孩子坐在这里，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对的。
或者说对不对已经无所谓，她体会到了一种安心和温暖。这种安心不是一颗死气沉沉的心，而是跳动着的，能感受到勃勃生机的幸福的心。
愿儿笑笑，捏了一下塔灿撅起的小嘴。
“傻丫头，又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塔灿道：“可是我最近很不开心，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很奇怪……”
塔灿停下来，好像在考虑应该怎么说。
“也不是奇怪，只是……我说不清楚，总有些东西好像不那么对。”
“最近闷太久了吧，你这样的疯丫头，一定是都要发霉了。”愿儿有些责怪地拍拍塔灿的脸：“前两天让你跟姑姑去放风筝，你还不去。”
“不是……姑姑，好像不是这些，可是，可是我也说不出来。”塔灿好像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我最近，又把那些书看了好多遍。”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愿儿那对深黑色的双瞳。愿儿一下子仿佛感觉自己被抓回了现实里，心变得慌起来。
“怎么？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愿儿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有点僵硬了。
“姑姑，小时候我不懂，其实现在我也不懂。但是我想问。”
“……你说。”
“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塔灿好像有点儿犹豫，支支吾吾了一小会儿，看愿儿没有接话，便只能鼓起勇气问下去。
这个问题，她今天一定要有答案。
“姑姑，大翼国有过好多人，对吧？他们有很优秀的国君，还有他的母亲，他的兄弟，还有他最爱的妹妹，对吧？”
“对。”
“大翼国国君有个小儿子，他最招父亲喜欢，却很早……就……”塔灿咽了一下口水：“就死了。”
“……对。”
“姑姑，他们为什么会死？还有，那么优秀的国君，为什么不一直统治下去，而要选择继承人呢？姑姑，他们会老，老了就可能死，是吗？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愿儿依旧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这一天她知道迟早都要到来的，只是她一直在安慰自己，不是今天，不是今天，明天也不可能。
“其实我小时候就感觉到了，感觉到我跟好多人不一样，我会变，好多人……都是不变的。不，不，或者说，这里除了我，你们都是不变的。”
“姑姑，我是不是跟你们不一样？有时候我想，你和伯伯为什么不让我到处跑，为什么有的时候大家会害怕我。或许，或许是因为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所以大家都怕我伤害大家。”
塔灿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变小了。
“姑姑，我想了好久了，好多年了，小时候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所以我想长大，现在长大了，我发现自己还是想不通，很多很多事情。”
“姑姑，你会告诉我是吗？告诉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对大家，造成了什么威胁对吧？”
塔灿一口气说了好多，这十年，尤其是懂事后的这三四年，这些问题一直一直憋在她心里。
她不敢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更重要的一点是，作为塔灿自己，她不愿承认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
那是假的，是我想太多了。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此刻站在愿儿面前等待答案的时候，她依然这样劝着自己。
“姑姑……”
“丫头，不是你跟我们不一样，是我们跟你不一样。或者说，是我们跟这片土地上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愿儿平静地答道。
“你是个正常的女孩子，你很漂亮，还有一年你就成人了。你会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女人。”
“真正的……女人？”塔灿重复着愿儿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跟你们不同？你刚才说，是我们，你们跟我们不同，那就是说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和我一样是会变的咯？那他们在哪儿？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塔灿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愿儿姑姑说的是什么，却又好像懂那么一点点。她那个完美的头颅像是要炸开了。
塔灿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丫头，这些问题，姑姑会回答你。不过你得先回答姑姑一个问题。”愿儿看着塔灿的眼睛，此时那里充满了不解，困惑，但它依旧那么纯净，那么美好。
塔灿点点头。
“你觉得活着幸福吗？你总说自己不自由，不开心。那么姑姑问你，如果有一天让你躺在床上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你再也看不见伯伯，看不见姑姑，看不见漫天的星星，看不见树上的果子。你什么都不能想，不能做，你拥有的时间就只有那么多，如果你用完了它，你甘心吗？”
“姑姑你在说什么？怎么会再也看不到你们了呢？那样当然不幸福，我当然不甘心”塔灿心里莫名地别扭起来，撅起嘴答道。
“可是丫头啊，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这才是用心活着。而我们早就是一群心都要死掉的人了。我们活了太久，因为一些原因，一个预言，一份承诺，是不是值得我也说不清楚了。”
到底在说什么？姑姑到底在说些什么？塔灿迷茫地看着她至今为止最亲近的女性，她有时候觉得，姑姑就好像书中写的那种“妈妈”是一样的。
愿儿突然释然地笑了一下，牵起塔灿的手。
“塔灿，你不是问我那些和你一样的人在哪儿吗？就在外面，从那里走出去。”愿儿指指千塔倒塌的方向，那里隐隐有一个亭子在风中好像有些摇摆：“那里有好多好多像你一样的人，三百年前我们也和他们一样。”
塔灿踮起脚使劲看着，瞪大眼睛瞧着远处那不知名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
“我们不能，我们拥有了不死的身子，就注定要失去别的。我们没有出去的权利。”
“无论怎么样都不行吗？”
“除非……除非赌上无数人的三百年，我预测不到结果。人年龄大了，胆子就会越来越小。”
“可是……可是姑姑，我……不是跟你们不一样吗？”塔灿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我是不是……？”
“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丫头，这就是为什么这十年以来你没有自由的原因。”愿儿的眼神里隐约添了一份哀伤：“我们不允许有人从这里走出去，我们还不敢，丫头，我们都不敢。”
塔灿看着愿儿的眼睛，希望慢慢被失望代替，她幽幽地看着千塔那边，半晌，她很小声地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十五年前，一个女人逃命似的跑到了这里，虽然穿着很大的衣服，还是能明显地看出她怀孕了。”
“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当时我们很害怕，因为这里不应该有像你们这样的正常人进来的。”
“这是一个咒语，你一出现，它就有了一个缺口。”
愿儿停下来，她终究没有说下去，她无法继续说下去，那对他们，对塔灿都太残忍。她本来以为，还要再等些日子，才需要去面对。
好在塔灿没有在意这个，她只是呆呆地忘着自己的脚尖，喃喃自语道：“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妈妈吧……”
“对，她是你的妈妈，她是个好妈妈，为了你，她和那座塔一起倒下了。”愿儿把塔灿的头搂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却感到一阵冰凉。
这是第一次，她清晰地觉得自己在造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来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