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小海》杜港

2、chapter1.

　　我搂着弟弟加快脚步，因为后面的他们一直在大喊：“沈猪屁！”
　　“别理他们。”我继续搂着弟弟的肩膀，眼看着公园的后门就要到了。突然，不知道是他们四个的其中一个谁，往弟弟后背上砸了一瓶易拉罐。
　　“哈哈哈！”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
　　我回过头来，用自认为很凶的眼神瞪着他们，脚下还是没减慢脚步。他们看着我恼羞成怒的眼神，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游戏，“哈哈哈，你看沈复！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当我发现自己又被当成笑话时，我把头转回去，不理他们。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我知道，他们要跑上来往我弟弟身上挥一巴掌，像昨天一样。
　　像昨天一样，弟弟哭得很大声，而他们笑得脸色发红，露出黑漆漆的口腔，口水丝缠绕着上下两排牙齿，那种口水的骚臭味好像要下一秒冲进我的鼻腔。
　　我把他紧紧地搂着，迈开的每一步似乎是要为随时逃亡做准备。
　　他们的手好像要打下来了，我已经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发出的警告。我在心里倒数：他们什么时候打下来，我们什么时候跑。
　　三，二，一。
　　没有。
　　我诧异地往身后一看，发现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原来，妈妈站在后门在等我们，他们看见了。谢天谢地，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谢谢上天给我了活命的机会，也把尊严还给我了我的弟弟。万幸！
　　他们只有在大人面前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能听老师的话？他们打不过体格健全的大人，骂不过声音比他们大几倍的成年人。不过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大人，便就不再怕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拉着弟弟的手跑到妈妈面前，我很高兴，今天妈妈当了一次神仙。
　　妈妈看着我们向她跑去，应该也是高兴的。或许你可以试想，两个你的骨肉，一看见你就激动地跑向你，你高不高兴？答案是自然的。
　　“上车。”妈妈拍了拍她的电动单车。这是妈妈不久前买的，她喜欢用这个车接我们放学。
　　作为大孩子，我理所应当的坐到了后座，则弟弟站在车头的位子，和驾驶者一起用脸挡风。
　　当我跨上后座的那一刻，我就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出于什么理由，就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提着天蓝色保温杯、和我穿同样校服的男孩子直勾勾地往我这边看。他平静的双眼就像一条被搁浅的鱼，焉巴巴地。
　　妈妈问我们中午想吃什么，我把头转回来，并告诉她我今天想吃红珊鱼。
　　电动车启动了，顿时清爽。妈妈骑得很快，风也吹得很凉快，只是觉得背后灼热，仿佛是被偷窥。我有些不自在，再回头一看。
　　那个已经被甩开好远的男孩化成一个蓝色的小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还在看我。
　　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他是谁，他是不是都看到了？刚刚的一切，他是不是在后面偷窥的一清二楚？
　　我多么希望当时的他是捂着眼睛、闭着耳朵走路的。
　　或许他看到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跟其他人一样，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求求你，拜托，给我留一点点尊严。
　　我开始责怪他，为什么不上来帮忙。是在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格言吗？
　　这我无从得知。
　　后来我很多次都能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见他的身影，原来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孩子。有几次我跟他对上了眼神，但我们不认识，也就没有互相打招呼。即使认识，他也不会跟我打招呼吧？毕竟，他看起来比较喜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其实我也有朋友。快要五年级的时候，我跟两个同学玩得特别好。他们虽然成绩差了点，但还挺神经粗大条，基本上三言两语就能混熟。一个是女孩子，叫刘思俞，一个是男孩子，叫江祁贤。
　　“沈复，你去哪个初中读？”那天，我跟他们两个坐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刘思俞问我。
　　“就深城中学。”我回答道。
　　“去这么好的学校？你家很有钱啊。”刘思俞吸了口奶茶。
　　“我也去深城中。”江祁贤说。
　　我诧异道：“你也去啊，那太好了。”
　　“好什么？你俩恶心死。”刘思俞看着我。
　　我没再好意思说。
　　“你们两个就抛下我了呗，深城中，谁稀罕啊。”刘思俞白了一眼。
　　我和江祁贤都没说话，我们很清楚刘思俞的脾气。
　　话题一转，刘思俞突然我问：“沈复，翁圣南他们是不是中午和你走一条路回去的？”
　　我一愣，答道：“是啊，怎么了。”
　　翁圣南，那四个很坏的男孩子的其中一个。在里面我最讨厌他。“沈猪屁”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他每一次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特别神气，越喊越大声，仿佛要让所有人都来听听这个很具有文学素养的名字。
　　“我喜欢他。”刘思俞毫不吝啬地说。
　　“啊？”我和江祁贤异口同声道。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我从来没跟他们提起过他们是如何欺负我弟弟的。如果说了，那思俞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她应该会站在我这边，抓着翁圣南的头发替我出气。
　　“我明天中午跟你一起走。”刘思俞像是听不见我问的问题。
　　“噢，好。”我答应了她。
　　我心里有些窃喜。如果思俞和我一起走，那明天那四个男生会不会安分些？明天中午我是不是会过的风平浪静些？
　　“我上次看见翁圣南在小店吃辣条。看起来好恶心。”江祁贤笑道。
　　“你有病。”刘思俞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江祁贤，“他跟谁？”
　　“还能跟谁，蔡明飞、吴锦浩跟代俊麟呗，他们四个。”江祁贤回答道。
　　我喜欢那一句，“吃起来好恶心”。我本来想说一句，他的嘴脸不止是吃辣条时恶心，讥笑嘲笑的时候亦是如此。但我没敢说，我怕刘思俞打我。
　　她打人很疼，毫不留情的那种打。
　　第二天的中午，刘思俞跟着我一起走那条公园外的小路。
　　“你弟弟叫什么？”刘思俞问我。
　　“沈周。”我回答道。弟弟对着刘思俞笑了一下。
　　“你弟弟好可爱，怎么你就…一言难尽。”刘思俞鄙夷地看着我。
　　我笑笑没说话，其实是我并不喜欢她说这些话。
　　“怎么没看见翁圣南他们？”
　　“不知道。”
　　“你平时能遇见他们吧？”
　　“能。”
　　但是我并不想遇见他们。我希望今天中午不要遇见，即使是思俞在我身边。
　　回家的路只有一条，你说，如果不在这条路上遇见他们，难道要回到家才能遇见吗。
　　紧接着，他们来了。
　　“沈猪屁！”翁圣南又神采奕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听到这个熟悉又恶心的名字，我有些一愣。我们之中没有叫沈猪屁的人，所以我并不打算回头。倒是思俞，她听见了翁圣南的声音便回头看。
　　“欸，刘思俞？”翁圣南看到思俞，有些惊讶，不过这不阻碍他欺凌我和弟弟，“你怎么跟沈猪屁和沈猪哥走一起？”
　　“什么？”刘思俞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还是知道其中的意思故意要问的呢？
　　“沈猪屁是他弟，他就是沈猪哥。”一旁的代俊麟回答道。
　　接着，他们四个笑的不亦乐乎。
　　我悄悄地牵起弟弟的手，我的大脑没有空隙让我去想“沈猪哥”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只想拉着弟弟跑。这一切都很糟糕。
　　“沈复？”刘思俞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可没有问题问我。我被这种审视的眼神弄得有些心虚。别看我，求你了，我不知道。
　　“欸，你不怕沈猪屁身上有猪瘟吗？哈哈哈哈！”翁圣南指着我弟弟。我下意识地篡紧拳头。
　　“哥哥…”弟弟扯着我的手，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像是对一位强壮的长者求助，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办，“哥哥，我们走吧好不好。”
　　“刘思俞，你别跟他玩了，你喜欢他吗？哦吼！刘思俞要变成猪婆了！”代俊麟笑道。
　　他们四个人笑得泼出来。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就是一场配合完美的史诗电影。
　　“你，你有病！你个死肥仔。”刘思俞哭着朝代俊麟吼。她挨不住面子，瞪了我一眼便捂着脸跑走了。
　　我不知所措。我只想带着弟弟跑。我看向后门，期待着妈妈的身影出现在后门，可是没有。今天妈妈没有来。
　　“噢你完了。沈猪哥，你把刘思俞搞哭了。”他们四个人笑着说，仿佛刚刚所尽力的那一切是我自导自演的，“我们下午要告诉老师，哈哈哈。”
　　我愤怒，但我打不过他们。弟弟害怕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我只是感觉我的脸上被射出了一个洞，又痛又绝望。弟弟依赖地握紧我的手，仿佛是希望能在我身上找到安全感。
　　没有，哥哥不能给你。
　　我跟弟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四个人勾肩搭背，嘻嘻闹闹的背影，有窃喜，有失落，有愤恨。
　　“哥哥，我们走好不好。他们走了。”弟弟指着他们四个人拼成的肉墙，他学会了跟我一样忍气吞声。
　　“好。”我摸摸弟弟的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为他刚刚所受到的伤害真心祈祷。
　　我本能的回头看。那个搁浅鱼眼的男孩站在后面的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跟弟弟。我瞳孔一震，本能地想带着弟弟逃离。他的目光，在树荫底下，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怕。
　　我拉起弟弟跑。
　　“混蛋！为什么一直看！什么都看到了吧！操了。”我低声地碎碎念。
　　突然，在我快要跨进公园后门的那一刻，他大声地喊着我的“外号”：
　　“沈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