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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药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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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正浸在冰冷的泉水中闭目养神,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道:“蓝湛。”
“……”
蓝忘机猛地睁眼。果然,魏无羡正趴在冷泉边的青石上,歪头对他笑。
蓝忘机脱口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慢吞吞爬起来,边解腰带边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蓝忘机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用脚蹬掉了靴子,一边脱得衣服满地都是,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一起泡泡。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啊。呜哇真的好冷,嘶——”
他下了水,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激得满池打滚。
蓝忘机迅速和他拉开一丈距离,道:“我来此是为修行,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道:“可是好冷,好冷啊……”
他这次倒不是有意夸张捣乱,外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姑苏蓝氏的冷泉,仿佛多静止片刻便会血液冻结四肢结冰,所以他只得不断扑腾,想活动活动热热身。
蓝忘机原本好好地在定心静修,被他扑腾来扑腾去,扑了一脸水花,水珠顺着长睫和乌黑的发丝往下滑,忍无可忍,道:“别动!”
说着伸出一掌,压在魏无羡肩头。
魏无羡登时觉得一股暖流从身体相接之处涌来,好受了些,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挪。
蓝忘机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无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一掌牢牢抵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严厉地道:“并不会。”
魏无羡原本想同他凑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说话,蹭不过去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
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伤痕未消,果真不是来疗伤的。
魏无羡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耸了耸鼻子,努力嗅着什么:“蓝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浅浅的,像是花香。”
这香甚是熟悉,仿佛他最近才闻过。
魏无羡说着,又凑近了蓝忘机。
蓝忘机猛地睁开眼,再次抬手压在魏无羡的肩头,牢牢把控着彼此的距离:“又作甚!”
“不作甚!那香好像是从你身上传过来的。”
他最近闻到过,又让他觉得熟悉的香,除了酒香饭香花草香,就只有卖家小姐姐的脂粉香了呀!
这种清清浅浅宛若花的香味,肯定只有他买东西碰到的小姐姐才会有的香。
所以——
蓝湛!
蓝忘机盯着魏无羡,看得魏无羡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蓝湛你涂不涂香啊?”
“魏婴!”
“诶诶诶,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了!”
魏婴自知理亏,连忙举起手,倒退几大步,远离了蓝忘机。
只有女子才涂香,他这么说,蓝湛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蓝忘机闭上眼,语气冷硬:“云深不知处不可涂脂抹粉。”
魏无羡无语。
没过一会,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由衷地道:“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重新合眸,静定不语。
魏无羡又道:“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你好厉害。”
蓝忘机仍是不理他。
魏无羡不冷了之后,开始在冷泉里游来游去。
游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游到蓝忘机身前,道:“蓝湛,你没听出来刚才我在干什么嘛?”
凑得近了,魏无羡又闻到了那股浅香,淡淡的,又似乎带着点青草香。
蓝忘机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都不知道?我在夸你啊,在套近乎啊。”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道:“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拍了拍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
蓝忘机道:“比如?”
魏无羡游到池边,背靠青石,手臂搭在石上,道:“我对朋友一向很讲义气,比如,新拿到手的春宫,一定先给你看……
哎哎,回来啊!
不看也没什么的。
你去过云梦吗?
云梦很好玩儿的,云梦的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
你来莲花坞玩儿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
我带你摘莲蓬和菱角啊,蓝湛你来不来?”
蓝忘机道:“不去。”
魏无羡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开头讲话嘛,听起来好冷淡。女孩子会不喜欢的。我跟你说,云梦的姑娘特别好看,跟你们姑苏这边的好看不一样,”
他对蓝忘机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来?”
蓝忘机顿了一顿,仍是道:“不……”
魏无羡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怕我在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你衣服吗。”
蓝忘机道:“滚!!!”
——
晚间,云深不知处,寒室。
晚饭过后,唐时就随着蓝曦臣来了他房间,听他说这次回来,带回了些不曾听过的曲谱,准备同他分享。
唐时的视线落在上面翻开的书页和一旁写满了字迹的纸堆。
随手抄起几张纸,翻了两页,侧身去看蓝曦臣,歪了歪头:“你在抄录曲谱?”
“嗯,抄完了留一份放在藏书阁。”
蓝曦臣倒了茶,把杯子递了过来。
唐时接过杯子轻嗅,茶香四溢,低头抿了一口:“挺好的。”
把杯子随手一放,绕过木桌,坐了下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卷面的曲调,翻看着曲谱,手指在桌子上敲打,颇有节奏。
蓝曦臣站在一旁,探头一看,就知道是哪首曲子了,他带回来最珍贵的一本,其中唯一的孤本:《碣石调幽兰》。
等到唐时翻看完,指节不再敲打,蓝曦臣这才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唐时没意识到蓝曦臣和自己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伸手去够离他颇远的那杯清茶。
蓝曦臣先一步握住了被放在桌角的杯子,往唐时那边递了递。
唐时这才注意到蓝曦臣,侧头看了眼他,又垂眸喝了一口微温的清茶,这才有心情搭理他。
蓝曦臣见他回了神,又重复了一遍:“这本曲谱,你觉得怎么样?”
“短小精悍,曲调清丽委婉。整首乐曲节奏缓慢,力度也并不强烈,有空谷幽兰那清雅素洁及静谧悠远的意境,抑郁伤感,却又哀而不伤。”
“是首好曲子。”
“我也这么觉得,就是不知这本曲子是哪位大家所作。”
“上面没写?”
唐时有点惊讶,毕竟这曲子是首完整的曲子,不是残本,怎么会没留作者?
他连忙翻到前面,却惊讶的发现,封面的后一页被撕毁了半段,只有一个像是印章的红色一角留在上面。
可惜的是印章上的名字也连同那消失的半截没有了,刚好没留下作者的名字。
唐时叹了口气,为之惋惜。
蓝曦臣也觉得遗憾。
后来两人围绕曲谱又谈论了许久,直到夜里的温度降了下来,窗外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唐时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但肯定没到蓝家人睡觉的时候。唐时对蓝曦臣到点就睡的习惯表示无奈。
蓝曦臣起身朝窗边走去,往外看:“又下雨了。”
唐时也站了起来,站在他身侧,看着窗外的雨帘:“嗯,我该回去了。”
有时候,唐时觉得默契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
就像他了解蓝曦臣一样,就算站在他身侧,看不见他的唇形,他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蓝曦臣侧过头,看向唐时:“我的伞,你拿着吧。”
唐时侧了侧头,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蓝曦臣,眼神有点莫测。
有几滴雨水打了进来,在窗沿溅起水花,在这人的白袖上晕开几点蒙蒙的浅色,也有几滴雨水落在自己的发上,濡湿了他的青丝。
唐时笑了笑,没有回复蓝曦臣的话,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曦臣,再过不久,我可能便要走了。”
蓝曦臣身子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具体什么时候走?”
“可能在听学结束前半个月。”
“回家吗?”
“嗯。”
“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那这玉是临别赠礼?”蓝曦臣垂眸,视线落在了远处书桌的玉坠上。
“应该是吧。”
“那我有时间便去看你。”
“好啊,到时我请你喝茶。”
一问一答,一言一语,两个人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
“……”
一时间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乱得人愁绪如麻。
四目相对,却是又一次相顾无言。
蓝曦臣看着唐时,最后还是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无端生起几分落寞的神色。
唐时一眨不眨的看着垂眸的蓝曦臣,倏地收回视线,头一偏,伸手拿下了叉杆,把木窗放了下来。
雨声渐小,被隔绝在室外,只隐隐约约还有些声响。
唐时什么也听不到,对于他来说,他只感到了雨势带来的凉意。
唐时垂眼看着蓝曦臣,轻声道:“我回去了。”
“嗯。”
蓝曦臣没看他,转身从书桌旁拿了把油纸伞。
唐时接过,打开了门。
屋外的凉风灌了进来,吹得烛光摇曳。
唐时站在檐下,看着蓝曦臣:“不必相送,屋外风雨,快些进去吧。”
“好。”
唐时没在看他,撑开伞,提步朝外走去。雨势渐大,白雾蒙蒙,唐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雨滴从屋檐坠落,砸进泥里,院子里的玉兰花瓣又落了几片,染了泥泞。
蓝曦臣望着,却见那人不曾回头。
——
雨水打在伞面,哗哗作响。
唐时走出院外,这才放缓了脚步,抬了抬伞,视线落在那一片漆黑的浩浩长空。
伞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
乌云密布,毫无月色。
看来今夜不宜除水祟。
唐时压低了伞檐,握着伞骨的指节又紧了几分,任由滴在脚边的水花四溅,沾湿了轻晃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