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和坏文明》柑橘鹆

36、第 36 章

　　站点61。

　　奥尔加玛丽缓缓睁开眼，桌子上电脑亮着莹莹微光——站点常见的公用电脑。奥尔加玛丽很熟悉它，为了提高研究效率，奥尔加玛丽要求它们必须具有高强度量子计算能力，为此配置它们站点花费不少功夫……

　　等等！奥尔加玛丽思绪猛地一顿，计算机？量子计算机？她这辈子从未听说过量子计算机，量子是什么？一种武器吗？说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这是哪里？

　　“左上角！”有人突然说道。

　　奥尔加玛丽望过去：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性正坐在房间角落，她衣服皱成一团，头发乱糟糟散在肩上，发尾坠着衣服的毛絮。
　　她半张脸隐在头发后，正看着她。

　　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但她奇怪地并不害怕，她只是问道：“你是谁？”

　　“左上角！”她重复道。

　　“什么左上角？”

　　女人沉默了，她转动着眼球，努力回忆。房间门口传来一道男声，“电脑左上角！”

　　奥尔加玛丽转过头，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蹲在地上，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整理着衣服。但无论怎么整理，都不能改变他衣服看起来像水槽抹布的事实。

　　这一次，奥尔加玛丽成功认出了他。因为这个矮胖子的胸前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潦草的写着——“戈、戈尔德…… ”奥尔加玛丽艰难地辨认着自己，“戈尔德鲁夫·帅哥？”

　　“这是你的名字？”

　　“帅哥？！”男人突然大声，“是的，没错，那必然是我。”

　　“这名字真奇怪。”奥尔加玛丽嘀咕。
　　有什么正常人会叫自己帅哥？帅而不自知才是帅哥的最高境界！

　　“电脑左上角！”戈尔德鲁夫说道。

　　他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老家在哪里，有多少妹妹喜欢他，给他递情书的能不能从这里排到法国巴黎，他忍痛拒绝多少……他都记不清。这感觉像硬件坏完只有内存的电脑。脑海里的记忆怎么都想不出，在他快把自己存货不多的头发拔光之际，他想起一件——要大声喊出“电脑左上角！”

　　于是他大声喊出来。

　　这也得亏紫苑，如果不是她先说“左上角”，他连这句也不记得。说来奇怪，他记忆力有这么差吗？不过，谁是紫苑？他为什么知道这个人？紫苑是她的名字吗？

　　“哦，左上角。”奥尔加玛丽抬头看见屏幕左上角贴着的米黄色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行操作，指导她打开一个电脑程序。

　　首先，要打开电源；其次，找到鼠标，鼠标就是显示屏右边的小玩意，还不清楚？没关系，旁边画着一个扁圆的鼠标。

　　……这真是猴子看了都能学会的指南，详尽到奥尔加玛丽觉得自己智商被侮辱。

　　谁会不知道鼠标？深山老林的原始人来了也都能摸索出来吧？

　　这教程写的非常详细，还神神叨叨的绝口不提要做什么，刻板无聊的像是只会教你做事的教导主任，奥尔加玛丽还以为要搞出什么让世界都震三震的玩意。

　　所以她战战兢兢跟着做完全部，甚至没在意被当成猴子，结果却让人失望至极：根本不是什么按下enter键就会发射的核按钮，只是登上个联络频道，界面之丑陋还不如隔壁脸书，像是某高中生的计算机作业。

　　如此大费周折登上的信息网络居然只有俩个成员，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头像正在吃香蕉的猴子，看起来要多欠打有多欠打。

　　她小声读出这人的备注，“伊…阿宋。”

　　“你终于回来了。”猴子突然说道。

　　这声音惊的奥尔加玛丽向后一仰差点翻过去。
　　“怎么说话了？！”

　　对方沉默半晌，按照奥尔加玛丽的人情世故学来看，那是在无语。
　　“因为我们连着麦。”他说。

　　“看起来你又忘了，这次比上次时间更短。”

　　“什么？”她呆呆地问道。

　　“我们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你先找到我，说嘿我们需要解决一个怪物，一个会不停吃掉记忆，情感，最后甚至是人本身的怪物。”他说。

　　哦。奥尔加玛丽有些印象，那是一个无边无形的离谱异常，他们站点抵抗了很久，然后还剩……还剩几个？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记不清。全军覆没，没有人撑过去，最后只剩下他们，在这里和一个头像是吃香蕉的猴子聊天。

　　“我有点印象。”

　　“因为你服用过至少可以毒杀三头大象的记忆辅助剂，你对遗忘产生了一定抗性，但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伊阿宋说。

　　“听上去像是夸奖。”奥尔加玛丽说道。
　　能毒杀三头大象却没毒杀掉自己，她比三头大象猛。

　　“既然我在服用记忆药剂，为什么现在还会失忆？”

　　“因为你们用完了所有战略物资。”他说。

　　奥尔加玛丽对此不知该如何发言，她干巴巴评价道，“……真不错。”

　　这时紫苑走过来，她在贴满纸片的墙上找了半天，取下一张纸片递给她。“也许你该读一下。”

　　她接过，但没急着读，而是问她，“你还记得吗？”

　　紫苑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要给我看这个？”

　　紫苑把袖子拉上去，奥尔加玛丽看到她小臂上刻着俩个数字——(5,7)。
　　刻的时间明显不长，现在还在流血。

　　“第五行第七列。”紫苑说，“就是这张便签纸。我记得要把这个拿给你。”

　　她低头读完这张纸，上面介绍着一个名叫“逆模因”的异常。

　　“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伊阿宋说，“从现在开始，三小时后，你的记忆会被再次清空，在逆模因彻底动杀心之前，我们要找到解决办法。”

　　.
　　.

　　伊阿宋拉开抽屉的最后一层，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这场景放在电影里一定不像是好事，夕阳西下，一个人鬼鬼祟祟躲在房间里拿出一个鼓鼓的塑料袋，怎么看都像是藏尸现场。

　　“这是记忆消除药剂。”透过耳麦，他对奥尔加玛丽说道。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

　　“感谢基金会的忽怠协议…… ”伊阿宋耸耸肩。

　　“为避免基金会和异常现象被公众发现太多，造成全球性惊恐混乱——也就是「破碎面纱」发生——站点147囤积了巨量记忆消除药剂，用于必要时的全球记忆消除并覆写。”

　　“虽然很感谢储存了这么多药剂，但我想说，都到这一步了，还想瞒着所有人吗？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伊阿宋小声嘀咕。

　　“基金会一切守则都有其必要性，不是你能理解的！”奥尔加玛丽正色道。

　　“好好好。”伊阿宋说，“所以目前情况是我连一毫克的记忆辅助剂都没，只要一堆多到可以埋死三头大象的消除药剂。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利用它。 ”

　　“你打算…… 让所有人忘个干净？”奥尔加玛丽问，“这就是你的办法？”

　　“是的。”伊阿宋点头。

　　“把逆模因的信息忘掉，再把逆模因污染过的站点61信息遗忘，我们就可以从逆模因的视野里逃掉。我们和它的维度将再次被区分，面纱重新被带上。它没法再找到我们，猎手无法在黑夜里捕食，因为黑夜里不存在它的猎物。”

　　“我觉得不错！”戈尔德鲁夫·帅哥认为很有道理。

　　“不错个屁！”紫苑一点不客气。“这听起来可行，但实际压根没用！”

　　“它是一串信息，只要它还活着它就会不停污染新的信息——它会通过不同渠道出现在你眼前，让你重新认识它……它就是概念界里的病毒，无孔不入。你不可能一辈子活在无菌房里吧？只要信息还在流动，它就会重新降临。”

　　“这不是在解决问题，只是在逃避问题。”紫苑说。

　　那还能怎么办？伊阿宋心想。你要是现在能给我变出能埋死三十头大象的记忆辅助药剂，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可以这么反驳，把所有问题推到基金会身上，垃圾基金会，准备不周全，还得靠我一个编外人员出马，知不知道现在谁在求谁？

　　可一向要强的伊阿宋却怂了一瞬。
　　因为紫苑有一点说的对——要说伊阿宋没有一点想逃避的念头，也是不现实的。

　　纵观伊阿宋一生，他很少是孤独一人。

　　他是埃宋的儿子，是忒萨利亚的王子，他生来是要带群臣打天下的，他们会征服土地，在胜利后一起庆祝的晚会上，把他高高捧上天空；可是王位被篡夺，他去寻找金羊毛，于是阿耳戈扬帆起航，在这场充满荣耀的冒险之旅里，他也始终和同伴站在一起，他们会说我们船长是个笨蛋，我们船长是个哭鼻子鬼，真想把我们船长一脚从船上踹下去…… 可是，他们也会说，不管如何，他是阿耳戈的船长，是他们的船长。

　　有的时候，伊阿宋也会想，尽管他这一生都在无可救药地当垃圾，但否极泰来，他走了狗屎运，幸运的认识到很多船员，一个个拳打毒龙脚踢三头犬，各个猛的天神下凡，所以他只要留在后方…… 剩下的就全部交给赫拉克勒斯就好！只要有船员，他就是无敌的！

　　但是……

　　“逆模因是一个概念，你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他对紫苑他们说，“对方不是人，没有实体，甚至不能算三维生物，你要如何杀掉一个高维怪物？你要怎么对抗一个概念？你觉得你尚有一战之力，能比划比划大小；但人家看你就是只蚂蚁，一巴掌就呼噜死的事。”

　　“所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遗忘，遗忘它就行！对抗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而且，我又不是战斗型人才，不是那对脑子里都是筋肉的印度兄弟！我是高智商团队大脑，是船长！这种事才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伊阿宋语重心长，“这叫战略性撤退！”

　　伊阿宋这番理直气壮的发言把对面全震住了。

　　“这听起来可真不像是英灵。”戈尔德鲁夫对传说中的英灵滤镜碎了一地。

　　“不，有道理。”奥尔加玛丽思考后道，“他说的很直白，但很现实，这是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选择。”

　　“遗忘后到下次逆模因再次降临会有一段空档期，只要站点147能在这段空档期里解决SDP-3396，基金会就还有一战之力。”

　　“这条件也太苛刻……”伊阿宋皱眉，“就算遗忘掉站点61，只要147还想寻找61，我们就会一直上逆模因的当。”

　　“这个问题我们会解决。”奥尔加玛丽说，“站点61将守望你们，为你们争取到最长空档期。”

　　伊阿宋追问他们会怎么做，但奥尔加玛丽并没有正面回应。

　　于是他也没再多问。这种情况下，计划被最后敲定，伊阿宋将大规模记忆消除船上所有人的记忆，包括他自己。

　　至于迦尔纳他们，虽然比较难，但只要说清楚问题，利用这段知道逆模因时期的窗口也可以消除记忆。

　　伊阿宋走出房间，拉开会议室的门，他缓缓坐下，脑海里反复咀嚼着计划的每一步。会议室空无一人，偌大的屏幕上倒映着他的脸，他想象着之前他和立香他们一起在会议室开达芬奇的地狱玩笑，嘲笑罗曼，被吉尔伽美什暴打，迦尔纳在旁边吃瓜，阿周那歪着头瞅他伊阿宋说你真像个二傻子，然后——

　　他思绪一顿。
　　船上最近一直很安静。

　　他垂着手，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