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非白羽

10、相许

　　三日之后，杜大当家的伤势已无大碍，风裳惦记着去渝州的事情，早上便过来告辞。
　　王生因了要送老汉的骨骸回去渝州，也便搭伴而行。
　　前几日已经听了山上人的劝说将老汉火化，如今带一个坛子上路，倒也轻便。
　　下山之时，当日领头打劫的王彪为王生牵来一匹黑马，说着如果那渝州人因这老汉之事为难您，您就让他们来山寨找我，我等定能还您一个清白。
　　王生学那小姐的样子用背篓背了那坛子，一边称谢，一边叮嘱要给大当家定时换药，注意调养。

　　几日间，竟是仿如一家了，想想当日在山下被劫之时，颇觉可笑。
　　风裳在马上回头，奇怪地问你平白无故地笑什么？
　　一边回着只是想那王彪若是出来作证，那渝州知府会不会直接判我谋财害命，一边在心下暗暗琢磨着连风裳也不再句句称公子，冷冷飞眼刀了。蜀中，真是福地啊。
　　风裳不知他心下这多弯绕，只试想了下那满脸横肉的王彪若说那老汉是自己生病去世的，情状定是万分可笑吧，于是也忍俊不禁。
　　王生正觉风裳歪头想象的样子颇为可爱，又见这嫣然一笑，登时忘了自己正在马上，一时呆愣险些栽下马去，急忙忙收了心思坐稳。
　　那边小姐瞥见他这傻头傻脑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笑。
　　王生只觉这一笑之间便是山花烂漫，才收的心思又不知飞出了多远……

　　走下渡船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风裳跟船家问清了那知府大人的宅子，急急踏上了那长长的条石台阶。
　　王生在身后紧紧跟随，那老汉既无亲人，这遗骨还是托付给官府好一些。

　　难得清闲，焦知府独立中庭，望着虚掩的篱门，想起那日那时，那人推开篱门，问自己是否遗忘了故人。
　　人影晃动，篱门轻响，竟是有客。

　　当姑娘将那描金的漆盒捧出来的时候，焦大人忽然觉得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口直直冲上了鼻腔，似乎要从眼眶里流淌而出。
　　爹爹已然故去，今日正是头七。
　　不会啊，那天夜里还一起喝酒，少卿还说秋后要带闺女来看我……
　　姑娘忽然就泣不成声，说那是爹爹求了鬼差，还一个与您相聚的愿……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轻轻抚摸那光滑的漆盒，仿佛是那人双手，冰冰凉的，怎么都暖不过来……

　　在堂上用餐的王生看左右无人，仍然悄悄地说话。
　　风裳……你是不是能看见那个……鬼啊？
　　是又如何？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以后我给人看诊的时候有你在旁边就好了，你若看见无常来索命了，那我就叫他去准备后事；若是你说还能治，那我就开方子。别人肯定以为我是神医！
　　新科状元，代天巡守，您若真有机会坐堂看诊，小女子倒是不介意帮个忙。
　　啊？你都知道了！那个……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请小姐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生计较才好。
　　嗯，我一会儿看见爹爹回来，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
　　啊？侍郎大人？在哪在哪？风裳你不要吓我……

　　书房里，渝州知府借着灯光细细翻看那杜侍郎留下的书简，一页页都是这蜀中地形和那江川脉络，十年心血，又何止如此。
　　一张地图的缝隙里，两句潦草的句子，忽然就吸引了目光。

　　三十多年的岁月一晃而过。
　　书院后园的老杏树。
　　会试客栈里的桂花树。
　　殿试后的杏花宴。
　　自己婚宴上的女儿红。
　　同出京城的车马。
　　三十年的书信往来。
　　直到那一夜的举杯邀月……

　　原来，此生所系，不过是——桂子潭中月，杏花树下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