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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重逢 ...

  •   公历三月,北方仍在早春的寒意中挣扎,码头风尤其大。码头上站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穿着开胸的到膝盖驼色大衣,红毛线背心露出一个角,他笑着,眉眼弯弯,像个眯起眼睛的小狐狸。
      “少爷,老爷夫人还在上海没回来,所以才没来送你。”眯眼的少年将手里的皮箱递给另一个少年,手却没收回去,像是在等一个回应。
      周峻纬一手提箱子,另一手直接环上了少年的脖子,下巴靠在人肩窝上,又飞快离开。“小齐哥,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少爷。”周峻纬笑着,眼睛已经湿了,“我就该让你跟我去法国才对。兵荒马乱,相互有个照应。”
      “我在天津卫,帮老爷太太看顾着点家里的生意。两个人出国留学的花销太大了些,峻纬你自己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齐思钧眼睛红红的,嘴角还没落下,眼泪就流了下来,“你……要往家里写信啊。”
      “东北开战,伪满成立,国内未必比国外安全。”周峻纬重重地拉了一下齐思钧的手,“保重,等我回来。”
      齐思钧说不出话来,但他满心希望周峻纬不要回来。他是周家家仆的孩子,父母早亡,与周峻纬同岁,周家夫妇把他当亲儿子养,让他和儿子一起读书,还时常教他做生意,就是希望他能帮着峻纬在乱世里活下来。齐思钧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有分寸得让人心疼,时局不稳,周叔叔生意出了问题,不得已跟他商量,集全家之力送峻纬一人去法国留学,峻纬的远房舅舅在那里,多少能躲一躲战乱,而自己,周叔叔希望他能留在国内。
      齐思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比谁都希望峻纬好好活着。可周叔叔在饭桌上宣布这个消息的那天,周峻纬一直在不错眼珠地看着齐思钧,就好像他知道了家里产业的什么事却又不愿意说。半晌,他才问,小齐哥跟不跟他走,得到否定答案的他也只是低头笑笑,一言不发地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他知道了,而齐思钧知道他知道了。但那又能怎样山河破碎,每个人的命运都在一片晦暗里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只要没将浮萍身许国,哪怕是谁也都有个保全自己和心爱人的权利吧?
      齐思钧愣神的功夫,周峻纬已经要上船了。一声汽笛响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冲着那个背影大喊:“等等——”
      周峻纬转身,跟齐思钧撞了个满怀,齐思钧从兜里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一枝两朵红梅来。“家中院子里红梅花开得很漂亮,拿着,留学要顺利红火。”
      峻纬将枝子别在大衣胸口的前兜上,又紧紧抱了齐思钧一下,终究是在汽笛声里上了游轮。
      七年后,码头旁咖啡馆,人影错落。二楼楼道里一排客房的最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门里别有洞天。
      一个白衬衣红西裤红色西装马甲带红面具的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油。四周站了两排整齐的大汉,他们安静得像雕塑,仔细看,有的人交叉在身前的手还在颤抖。
      “今天码头上有什么大人物回国吗?”他似乎漫不经心,顿了顿才继续说,“日本兵那么多,你们就不怕出事”
      “老板,听说是华北公署星野源在东京的学生,学社会学的,回来帮他负责大东亚共荣圈宣传工作。今天星野源也会到码头接人。”右手边第一个大汉低着头说。
      “哦听说”男子绕有趣味地玩着自己手上的烟枪,“你去领赏罚吧。”
      “甄老板!不是的!是确切的消息!”大汉突然跪下,头咚咚磕地,“没查到他中文名字叫什么,他手下都叫他JZ。”
      男子眼睛里有旁人看不懂的光,他突然站起来,轻笑了一声。“让我们去会会这个JZ。”
      码头是天津卫老牌□□的地界,日本攻占华北后,并没有围剿□□,反而留着他们到了现在,虽然每次也往伪政府交税,但在码头和卫城里,大家还是很怕□□,有时候胜过怕警察局。
      而这个红衣男子,就是现任码头□□掌事人甄红。2年前,他杀了前任掌事,又一口气杀了前任掌事手下忠心耿耿的23个人,个个一枪毙命,拿到码头的所有权限和一切资产,成了天津卫普通老百姓闻风丧胆的红哥。这样一个人,没有人愿意去探求他的过去,也没有人敢。
      跪着的手下瑟瑟发抖,心里为这个JZ点了一柱香。
      码头上,星野源和他的小女儿星野纳美等来了周峻纬。
      “周君!”星野源乐得满脸褶皱,像朵虚伪的菊花,“舟车劳顿,欢迎回家。”
      “老师,纳美。”周峻纬笑着,递过去手中的礼盒,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叫阿彤的丫头,是当年跟着他去法国又流连日本的。与其说是丫头,不如说是妹妹,温文尔雅周公子既不让她贴身伺候,又不让她干粗活,不知道谁是谁主子。
      “这是我坐船从福建顺路带回来的茶。老师精于茶道,风雅得很,学生实在不知道买点什么礼物好。还给纳美带了一只珐琅簪花,要是款式不合心意,就请见谅了。”周峻纬微微笑着,绅士地点了一下头。
      “快放下东西歇歇脚。对了,房子找好了没这次可要常驻啊。”
      “回老师的话,早找好了,没在五大道,但也是繁华地界。”
      同时,估衣街最大的裁缝店,姓唐名九洲的伙计在店前一叉腰,冲着身后的一伙子警察说:“看看!看看这砸的!照相馆那个老板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自己没说清楚,旗袍不要带袖的,反而砸起我们的店来。蒲老板,警察来了。”
      老板蒲熠星正在喝茶,店里面一条街外来的闹事的照相馆伙计被三个一堆两个一簇绑在一起,嘴里用白色的碎布头塞着呜呜呜说不出话。
      那蒲熠星穿着靛蓝长衫,衣摆上用银丝绣着一簇兰石,一般人压不住这种衣服,但他白得近乎透明,敢做衣服也敢穿。缝缝补补都是细处活计,故而他带了一副金边眼镜,镜腿上亮闪闪的链子衬得人越发精致起来,不像人,反而像哪个山里的什么精怪。
      蒲熠星见唐九洲带着警察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飘着过来,嘴里阴阳怪气地说:“啊呀,多亏我那童子功,不然他们人多势众,我不得被揍得娘也不认识了。”那厮一边说着,一边大量来的警察,看见其中领头的清瘦男子,突然就转了花腔。“郭警长,小事儿怎么还劳动您大驾”
      领头的身形清瘦,面目也清俊,眼神清澈无辜,连声线都软软糯糯,要不是一身警服,简直像个高中学生。但如果旁人知道他是警局新走马上任的警官组长郭文韬,便不会这么想了,一切都会变成扮猪吃老虎的伪装。这位小郭警官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可他似乎对这些劳心劳神的事不上心。巴结局长,拉帮结派,他一概不干,只会打架和破案,奈何这两项技能太过优秀,上头无奈,只能给他了个组长的小官。
      “警局一组二组全去码头维护秩序了,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但局长不让我带领的三组去。”郭警官语气莫名有些委屈,“你这里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局里写报告了。”
      “别啊,你看他们塞嘴里的绢子很贵呢,怎么着也得立案,让他们赔我几匹布吧?”蒲熠星贴上去,立着的领口上梅花盘扣反光,郭文韬触电一样要往后躲,蒲熠星也没再近他的身,反而从旁边的花盆里用竹剪子打了一朵兰花下来,别在郭文韬警服胸口的兜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郭警官,香草需得配美人。不喝杯茶歇歇脚吗?”
      “不了,我回去给你立案。”郭文韬带着他的第三组警察小弟们头也不回地跑了,身边心细的小弟已经发现他们老大耳朵红得要滴血。
      蒲熠星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吩咐唐九洲道:“收拾收拾,我去仓库点点布匹数目。”
      唐九洲答应下来,开始收拾店里残局。在外人面前,他是蒲熠星的老板,但他自己心眼里把蒲熠星当哥。他是东北人,爸爸是潜伏在东北的共产党员,妈妈是护士,他们牺牲时,唐九洲12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所以更容易痛苦,是蒲熠星把他领到天津来,带他开了一间裁缝铺子,摸着他的头说“跟我过吧,饿不死。”
      他知道他哥的身份非比寻常,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知道,蒲哥不想让他知道是想保护他。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组织上多少对自己有些照顾,蒲熠星就是那个照顾他的人。一次次想以身报国的热血被自己生生压下去,那些就发生在他身边的潜伏刺探行动和牺牲,明明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弦,他却只能装瞎装聋。
      一腔热血的少年眼里,好好活着根本不能算是组织交给的任务。
      蒲熠星听不见少年收拾残局时内心里几乎发狂的呐喊,他给延安的加密电报已经发了出去。
      “幺弟归,姊勿念”
      远在延安土窑里的邵明明放下耳机,起立冲着身边的长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长官,紫微北斗计划准备完毕,五星均已到位。计划联络人邵明明,向您请求下一步指示!”
      “保持潜伏状态,按计划进行!根据情况随时调整!”
      “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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