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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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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草木
南京大学,初夏。
草木方盛,阳光炙暖。
那是我与金闻第二次见面。
当时我在上海参加完活动,临时起意,改道南京,想去单独会一会这位传奇的“金公子”。
见到我来,金闻拿出藏了多年的大红袍,准备洗茶待客。
他看着我,饶有兴致地问道:“雅檀,你这样一位纵横生意场的女霸主,为何会对古籍这等‘无聊’的东西这么感兴趣呢?”
我听了,半气半笑道:“ ‘无聊’?‘这东西’要是真的无聊,又怎么会值得您这样聪明的人把人生最好的光阴都花在它们身上?‘无聊’只是对于不懂的人而言。看来金教授是不信我这个从商的世俗人,能够参得透这精妙的古籍了?”
他被我说得无以言对,笑了笑,道:“不不不,我就是,觉得......很惊喜......”
我接过茶叶,说:“那就好。在这方面我学问不精,以后还需要多多麻烦你为我指点迷津了。”
他高兴地说:“你放心,我自当尽力。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金闻。”
我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就开始自恋了,我那是看得起水秀瓷......
既然话说到这里,不如就调侃他两句......
我说:“金公子,拥有一身才华又勤勉刻苦,是正宗南大科班毕业的专家级人物。平时自谦也就罢了,我今天专门到这里来追着做你的学生,你还一副谦顺的样子,就显得有些没意思了,不是吗?”
“雅檀,你说笑了!”
“我不说笑。我待文化研究的态度可是全心全意,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嗯,我信。秀瓷她可是不止一次的跟我夸你......” 他露出了文雅的微笑。
这回,轮到我突然语塞了......我突然间产生一种,被家人逼迫着相亲的感觉来。
我清清嗓子,品了一口茶,笑道:“好茶!我就是觉得这古籍中沉淀的灵魂,很有味道。”
他会心一笑:“确实是。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辈子能从你这样的大老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嗯?又来了不是!金教授纵使是读遍史书典籍,掘尽古人坟墓,可说到底也才不过三十出头,‘这辈子’见过的人又有多少呢,怎么会这么着急,给别人贴标签呢?”
他在听到“掘尽古人坟墓”这句的时候,呛得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缓了好一阵子,说道:“......可不是吗......我这个‘贼’自然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也难遇到像你这般神奇的人物......但是,我着实不觉得,这世界上有哪位,这辈子能遇见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奇女子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恍惚觉得自己是水秀瓷附体了......我算是明白她“折磨”我时的那种快感了......想起她,又是一阵心痛。
我沉下声音,对金闻说:“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五年后,汉中。我与金闻结婚已经一年。
我和他一起吃着鱼锅——汉江绵绵,江团甜甜。
我品着鱼肉,无比享受。锅里红油娇艳,令满城烟火都失了色。
这座秦岭守护着的城市,气候宜人,舒适非凡,仿佛呼吸间就能够感受到山川......
我正吃的高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要是嘉音在就好了......”
他一边吃着菜,一边说:“嘉音她忙。我估计你这几天寄给她的画她都还没时间看呢......”
我突然从美食的天堂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胃里泛起一阵闷痛......
“你说的对,我就好好玩我的吧......”
他停下筷子,看着我说:“砂儿,你觉不觉得,你挺像张良的?”
我听了快速咽下嘴里热乎的江团肉,回答说:“天啊,亲爱的,你不是去过张良庙之后看谁都像张良吧!我跟他哪里像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要论功成身退,乐得自在,明智淡泊,我除了张良,就只服你了。”
我停了一下,辩驳道:“我那叫作‘随缘’。不干了是因为缘分尽了,该走了。再说,你怎么就知道张良自在了?他那只能说是免去一死。因国仇家恨开始一生筹谋,功业既成,还要留在天子脚下被人看管着,算得是什么自在?我倒觉得是挺可悲的......”
而没有她的我,也又能有几分自在欢畅?不过是一梦一醉,怜取眼前人,采撷身边景,如此而已......
我和金闻游山玩水两年后,在终南山定居了。
一块半荒的地,一座小屋。屋前有柳树九棵,桃树十五棵,还有一片青青的菜园。园中有一窝小白兔,那是我的最爱。
我专门找人在屋下建了一间设备齐全的资料储藏室,用来存放这些年我们收集的字画古籍。
我会时不时的把自己锁在地下一连几个小时地临帖、画画、读书......也会常常抱着兔子在溪边看斜阳。
最幸福的是,金闻会经常跑去水产市场,买新鲜的花螺来做给我吃。
“叽——啾——”鸟儿在暖春中开始了梦吟。细长的娇音听得梦中人心里酥酥的。
她在做一个很长很甜的梦......
一只小山雀跳到窗沿上,冲着小木屋内的人一直叫个不停。
她被惊醒了,但疲惫的双眼并未睁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她伸手去摸柜上的表,想看看时间。“啪嗒”一支旧钢笔掉在了地上,笔头微微有些歪,墨水溅在一张落在地上的桃红色长笺上。
她意识到自己是误将什么东西碰掉了,挣扎着起身查看。染了一身墨的桃红色的长笺微微被风卷起。她撇撇嘴,忽然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了。她哭得很小声,很安静,但是很伤心。她抽噎着自言自语道:“我是薛涛诗中人......”
哭够了,她拾起那张纸笺,想了想,这样也挺好的......昨晚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写些什么好,因为该说的话早就说尽了,说透了......不如就几滴残墨,就此划上一个句号。
她笑了笑,又自言自语道:“我此生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在你心里。看到这张纸笺,你就会明白,我是回家了......”她含着泪,用朱笔在信封里题了一首诗,封了信。
在这个草木无情的世界里,她作为一个诗意的有情人,活出了自己最绚烂的色彩。
她走得心满意足——因为她是一个幸运的人,有自己的追求和属于自己的归宿。
“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她们从来不只是知己——她们是灵魂同根同源的亲密爱人,并蒂牡丹。
她牺牲自己,但同时也成就了另一个“自己”......
留尘留香,向死而生。
花开花落,爱而不悔。
苍茫天地间,凝翠的竹林中,琵琶伴着陶埙,清音袅袅,痴缠幽怨,绵长不绝......
那些铭刻入时光里的爱意就像星辰一样,永远闪烁在诗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