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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薛涛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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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薛涛笺
苏州孟冬时节,清晨的阳光将窗玻璃上的浮尘穿透。
窗帘未闭,窗棂的身姿被淡金色的阳光投射在一张洁白干净如初雪后冰面一般的书桌上。桌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白漆磨砂木板面平滑而温暖,只有一本略微泛黄的琵琶琴谱轻轻躺在上面。
房间中氤氲着少女温甜的气息。
她裹在一条白色的薄羽绒被里,睡得很香,左卧着,像沉睡的梦灵,一呼一吸,深沉而有节律。
“滴滴滴,滴滴滴……”急促的手机闹铃打破了这安稳的宁静。无奈的她白皙透亮的小脸上写满了厌倦,未睁眼,只是将眉头先皱了起来——她一手拍在檀木做的床头柜上,打得柜板紧张地一颤。这一下倒是没有拍中手机,却随手带落了放置在床头柜上的白色钢笔。
钢笔笔帽本来就是松的,显然是昨晚匆匆在睡意中撂下,未能顾及…… “啪!”钢笔头失去了笔帽的保护,将泣出的墨汁溅了一片。一部分墨水溅在了那张不知何时被搅和到地上的一页桃红色的纸笺上。
她逐渐清醒过来,似气似怨地挤挤眼皮,试图伸展四肢,不料“砰”的一声,丝柔的手腕撞在了松木实木的床头上,疼得她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缓过神来,她冲着天花板翻过一个白眼,摇摇头坐起来。忽然,一瞥间看到地上那一团“惨状”,她惊得叫出了声。声音进行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想到今天是周六,父母还在休息,于是只能愤愤地将情绪按压回肚子里,一脸凄惨地拎起地上的白色钢笔,安置在床头柜上。
望着那“破了相”的纸笺,她绝望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好似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长叹一口气,瞪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拈起那张纸,下床向书桌走去。
她将纸笺放在桌沿后,又转身清理了地上的墨水。
待她洗漱完毕,回到书桌前,阳光已经照上了桃红色纸笺的一角。阳光中的纸笺,融融夭夭,粉光满盈,清新诱人。只是留在阴影中沾染了墨汁的一部分显得很是清冷……
她拿起那张纸,心情十分复杂——那是她用淡朱砂色染制而成的,在一面涂有胶矾水。这是属于她水秀瓷的薛涛笺。
想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年那天,珠帘内,雕窗边,也有一位女郎曾在吟唱。
薛涛吟诗,该是轻轻地,在心中,在笔尖,在唇上——“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仿佛错忆了百年前的一段情,千年前的一句誓……红尘之中染红笺,吟过一生一世,尽是,画中梦中,那与己无关的一个字的宿命——“爱”。
水秀瓷看着手中染了墨的薛涛笺,吟出一首诗——
“吾心筑高墙,锁去一生妄。
痴作人间客,笑问浮年长。
莺莺未解语,绰绰柳丝茫。
曾为一花醉,难改此衷肠。”
“我并非薛涛,我该是薛涛诗中的有情人”她自言自语道。
二十三年后,加拿大北部森林边的一间小木屋中,两个安静的声音,断续而缠绵——
“砂,你真的爱过我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真的很爱我?”
“怎么都过了三十岁了,还像孩子似的……当然爱,朝朝暮暮,生生世世,同心同归。爱你……是我的宿命。”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原谅我走不出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原谅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余生的路……”
“……我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你,因为我不能放过我自己……你可以走,可我还要替你好好活下去……秀瓷,死亡是温柔的,故而我任由你沉溺。我放你走,但我会守到最后,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写不出健美的书法,画不出好看的水墨画……我会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说给别人听。我会让我们的爱活在很多很多人的心里……”
“砂,今生欠你的,我来世再偿……不过我很高兴,至少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完整美满的……”
“……”
“……真好,我终于能回到我该在的地方了……”
“嘉音……水嘉音!水秀瓷!”
参加完她的葬礼后,我怕触景生情,不敢停留。于是,立刻便上飞机回国了......
一进家门,我就径直往书房走去。金闻看着我的样子,很是担心,他急忙开始翻箱倒柜,好像是在找什么解药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追上来,递给我一样东西。是一封信,信封上是嘉音的笔迹“雅檀亲启”。
我一脸惊异地想要问他是怎么回事,金闻制止了我,开口答道:“嘉音她曾经托付给我的。她让我在她走后,交给你。雅檀,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他不甘心,又轻唤我:“雅檀?砂儿?”
我安慰他说:“没事儿,我很好……”
他轻轻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那你慢慢看着,我去备晚饭……”
我打开信,看到一张桃红色的长笺,粉光幽荧,藏在白色的信封中。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数滴不经意的乱墨,似是有人将笔掉在了纸上……
我不甘心,又反复查看信封。最后在信封里侧发现了一串用朱笔小字题就的诗:
红砂染白宣,乌墨沾红笺。
此身薄似纸,因君生容颜。
子善作彩墨,绘与河山远。
愿将此魂还,情归君心间。
原来……她说的“回到该在的地方”是这个意思……是……回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