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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刺儿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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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的工作开始没多久,叶怀绶就听到不少传言。
Z大新上任的书记带来了一批自己的旧手下,安插在关键岗位上。据说他还有一位情人,也带来Z大中文系,还想为她评个教授。
象牙塔也并不是真正的象牙塔,内部也一样是庞大的官僚体系,哪里也不能说一点不光彩的事情都没有。不过,一般来说,位置越高的人,越是受人关注,实在不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件事叶怀绶听完也就只是放在脑后。他更关心文史研究院的新院长。
据说为了确定新院长人选,Z大颇费了一番功夫,那些副院长们也都年纪大了,不想操心,最后提拔了一个相对比较年轻的负责人。
叶怀绶还记得自己在老院长这最后吃了个亏,没有贸然行动,只是在家问了问谈述对这位负责人的印象。谈述想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谈述这个激烈的性格,没印象已经差不多算是好印象了。叶怀绶也就放了心。
现在最值得忧虑的是叶锦瑟的催婚。
“你怎么跟你妈妈说的?”叶怀绶问。
“有什么好说的,”谈述躺在沙发上,脚腕架在叶怀绶膝头,戴着耳机听相声,“我跟她说我要娶个天仙哈哈哈哈哈。”
叶怀绶不知道他的“哈哈哈”是笑“娶天仙”,还是笑耳机里的相声,或者干脆是两段笑声连在一起了。他不由地跟着微笑,却又心事重重地想,谈述不懂得事情轻重,叶锦瑟这件事要怎么妥当处理,还是得自己帮他打算。
谈述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踹了他一脚,道:“你不要再管闲事了,我自己跟我妈讲。”
叶怀绶刚想说两句什么,谈述又开始哈哈哈哈哈,两脚在他膝头轻轻蹬动。
他自在的样子真是让人喜欢,看他这样是一种享受。叶怀绶有时候也想到,或许的确是自己有意纵容,才让谈述近而立之年还这么让人不省心,可和这不省心一起保留下来的,正是这份难能可贵的自在,还有那依然天真少年般让人迷恋的模样。
关于谈述的面嫩,叶怀绶有自己的理论。他觉得谈述一直看着还像大学生,是因为他还没有忧虑过太多大学生活范围以外的事情。人的衰老,都是因为疲惫烦恼。
叶怀绶握住他的脚踝,轻轻抚摩。
长不大也没什么。
他看紧他就是了。
谁都没有预料到,文史研究院交到新院长手里之后,情况很快就急转直下。
不知这位院长是天生好大喜功,还是新官上任想烧三把火,他频繁地走动关系,和校领导谈话,内部开会也说很多类似于“文史研究院做了很多事,说得太少,我们要做好自己的宣传,让领导看到我们的价值”等等的话。
大家本来倒也没有什么反感,新领导想为研究院争取点什么也是好事,基础学科向来有些门庭冷落,如果能做出一些改变大家也都喜闻乐见。可这件事情慢慢就变味了。
最初只是研究院的一些汇报材料上有水分,但这也只是一点小手腕,大家也都配合了。后来则变成了要求院内研究课题要以“热点”为主,这也有一定的道理。再后来就出现了避免研究“敏感”课题的要求。
人文社科研究,是必然会触碰到一些敏感问题的。尤其在历史研究当中,有些敏感课题事关历史话语权,如果因为敏感就放弃研究,无异于本末倒置。杨忱当时的一个讲座因为这个新要求被撤了下来,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必要的损失,便去同新院长谈话,说了很多自己的想法。院长道:“你的意见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事情,都是领导担风险。”
杨忱回来的时候很郁闷,道:“处理风险不就是领导的职责吗?”
谈述没有立刻领会这些迹象中的风起云涌,这对他而言太隐晦了,但他觉得杨忱说得很有道理。他就没听过老院长说什么风险不风险的事情。老院长常常说:“哦,那这件事我们就这样办。”人是活的,总会有办法。叶怀绶也总这么说。
杨忱当时的研究组长,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副研究员。她和杨忱是同一个研究所博士毕业,算是杨忱的师姐,不仅研究能力强,其他方面的事情也都很拎得清。她当即对杨忱说:“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只能惹祸上身,没有意义。”
杨忱:“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观点,没有其他的意思。”
组长熟知他的表达风格,冷酷地道:“你最好不要表达。国内和国外不一样,老院长肚里能撑船,那是他个人修养,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像他。”
没过多久,杨忱当时在申的一个课题因为不够“热点”而在院内就被取消了。他的组长出面帮他争取,依然无果。杨忱书呆子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太太眼见就要生产,有课题才可能有钱啊。
令人不快的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新院长又发布一道命令,要求研究人员坐班,和行政机关一样的上班时间,迟到就罚款。
这次杨忱倒是老实了,可谈述又跳了出来。他跑去找院长谈话,说:“有的人就是晚上有灵感,晚上加班工作到很晚,这样对他们太不公平了。”院长回答:“你有没有想过,校领导如果早上来研究院,发现里面人都没有坐满,校领导会怎么想?领导都来了,你们为什么不来?”谈述道:“工作性质不一样,就算是校领导也该了解研究人员的工作性质。”那位院长一时无言以对,谈述觉得自己的反驳很到位。
杨忱那位善良的组长听说后,简直要疯了:“老院长在的时候真是把你们这些刺儿头都宠坏了。”
谈述振振有辞地回嘴:“老院长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事啊。”
怪事仍在接踵而来。
入冬时节,办公室突兀地多出了一张新面孔。那是一个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女性,长发,浓妆,五官有动人之处。这总不会是新员工。可没有人跟谈述说,他也就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过了一段时间,他听了一次此人的讲座,觉得水平相当普通。
年底正逢文史研究院研究员晋升评审。研究院人员规模不大,论资历,论成果,论研究水平,大概是哪几个人有机会晋升,大家心里都有数。杨忱的那位组长也在晋升考虑之列,他们课题组当时有一个和国外合作的热点项目,在她带领下做得很出色,中期汇报会议甚至请到了校长出席,她是很有希望的。
可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却是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人评上了研究员。而等她评上了研究员,谈述才听说了那些叶怀绶已经听过的闲话。中文系还挺硬气,愣是没有给出一个教授职位。倒是他们的文史研究院,太丢脸了。
谈述愤愤不平,杨忱却道:“师姐说了,明年再评就是了。她还让我劝你别再替人出头了。”
谈述奇怪:“她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能忍?”
杨忱也奇怪:“当事人都忍了,你为什么不能忍?”
谈述还是愤愤:“这种事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去啊。”
他这话说得很有预见性,这件事后来还有一点后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杨忱那个师姐那么省事。可是那个跟院长摆事实港道理的人,很快就被迫辞职了。
谈述极其震惊,这件事不符合他的常识,怎么可能这么不讲道理,还一手遮天呢?
他还没震惊完,就轮到了自己。
院长处理完了大鱼,就找来他这只小虾米,说他工作量太小,要求他多承担一部分工作,不然就扣工资。谈述噌一下就火了,他又不是新人,工作好几年了,他就算不积极,也没偷过懒,给他额外工作,不说加钱,还要扣钱,这是什么道理。
他当即道:“我直接辞职吧。”
院长很满意,把他丢给了人事处。
就连杨忱这个假洋鬼子都看不下去谈述这垃圾的操作:“本来不算是什么事,现在反而让他得意了。谈述你太冲动了,不该这么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