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秦时明月盖聂短篇同人）》琅嬛书童

2、承

　　他有那么一瞬间考虑了下不等到师父需要，自己提前出剑的可能，想了想，还是决定等等，新师弟一路奔波辛苦，不是最佳状态，此时出剑，并不能让对方真正心悦诚服。

　　“我不喜欢小庄这个称呼，我猜，明天正式授课之前，师父他老人家会让我跟你比比剑术，我若赢了，从此以后，你叫我师兄，我叫你聂儿，如何？”

　　不如何。

　　脚根还没站稳就急着挑衅前辈师兄的权威，不管是莽撞还是有所依持，对于这种自负之辈，他通常都不愿予以理会，当然，这个人不在通常之列，不出意外，他们是要朝夕相处三年的，不予以理会，接下来的三年恐怕会有无尽的麻烦。

　　“小庄，你可懂庖厨之术？”他转过身，认真问了一个与对方提问毫不相关的问题。

　　对方莫名其妙，嫌弃地回答：“我怎么可能会厨房里的功夫？那种地方，是强者划给弱者的天地，怎么？”

　　“师父也不懂。”

　　少年突然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年少锋锐的面孔上出现一丝挣扎。

　　“以前他周游列国，少有待在鬼谷的时候，现在回来，是为了鬼谷传承。”

　　少年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了下来，之前的锋芒毕露变成了一丝丝的不知所措，他皱起眉，挣扎了最后一下，“难道，你懂？”

　　他给了对方一丝“你不妨再猜猜”的含蓄笑容，转身离开。

　　这次身后一直很安静。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丝笑意乍现又无。他不喜欢卫庄，从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太过倨傲，仿佛全天下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任何东西都只是他的玩物，被他看着的时候，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有识的生命，而只是一个供他戏弄的玩偶。当然，这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傲慢的人他见多了，说是同门，他却不需要与对方友爱相处，他们是对手，是敌人，唯独不会是朋友。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担心同门相决时万一自己下不了手，现在看来，他多虑了。

　　只是又一个需要击败的对象罢了。

　　第二天早上，师父果然交给他们一人一把木剑，让他们试试身手。

　　经过昨晚和今早，新师弟显然已经认清了这个谷里谁是灶爷，一边十分看不上他这个厮混在弱者领界的新师兄，一边又不想得罪了炮制入口之物的人，早饭和他坐在一起时十分别扭，现在，摸到剑，对方又恢复了昨天那副高傲的模样，冲着他这个并不怎么看得上的师兄抬了抬下巴，“单纯比剑太没意思，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如何？”

　　他持重点头：“你说。”

　　“除了昨天我说的，我们再加上一条，输的人，要答应赢的那个人一件事。”

　　他看着对方，突然觉得师父是不是上年纪眼睛老花了，他为自己找来的这个师弟，真的能够作为自己的对手存在？昨天自己气息内敛他上来挑衅就算了，今天自己已经将气息外放，身为握剑之人，他居然看不清两人身上杀气的差距么？

　　见他不说话，新师弟嘴角一勾，眼睛变得如鹰隼般桀骜，“怎么，你怕了？”

　　他心里叹息一声，认真回答：“我并不怕。”

　　“那你是答应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

　　对方再次昂起了头，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缓缓拔出了剑，他拔剑的姿势很漂亮，很符合他那一身优雅骄矜的贵族风范。

　　两人的剑对上，他有些明白对方的自信从何而来了，虎口隐隐发麻的感觉提醒着他，眼前这身量比他高不过两指，身姿秀颀的华美少年，力量竟完全不输胜七那个铁塔巨汉，且，他比胜七狡猾，若不是自己身经百战，握剑的方式已经锤炼得十足稳当，刚刚这出其不意的一下，手中木剑只怕已被磕飞。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讶异。

　　可惜，这次比试的真正目的让他不能慢慢拆解少年身上隐藏的惊喜，他有些遗憾地按捺住跟对方多套两招的希望，用出纵剑术中的天地腾挪式，在卫庄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借助他的剑势腾挪而起。

　　既然是为鬼谷立威，自然得用鬼谷的招数，且要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以彼之矛，还施彼身，从来都是最能从精神上击溃对手的，越是对骄傲的人，越是有奇效，而这一招天地腾挪声势浩大，形若龙卷，势若雷霆，用出来让人眼花缭乱，正适合威吓新人。

　　对方果然面露惊愕，但只是一瞬过后，立刻反手上撩，他接住这一剑，借助这一剑的剑势再次腾身跃空，顺势旋转，带起无可匹敌之势，携万钧风雷，一剑下劈，对方举剑迎接，被他一往无前的剑势将手中木剑一劈两段，他轻巧落地，腕部不过稍微卸力，便精准无误地将必杀一剑变为适宜切磋，木剑不歪不斜，正正搭在对方颈侧，万钧力道落下，未伤对方一毫。

　　没有击飞他的剑，却被他将自己的剑斩作两段，还被他一招制住要害，卫庄握着半截断剑，彻底呆愣在那里。

　　除了过程有点小意外，结果并未超出他的意料。

　　目的达到，可以结束了。

　　“失礼了。”他按照剑术切磋的礼仪，剑尖垂地，双手握剑柄，向对方抱了抱拳，收剑回鞘。

　　卫庄银白色的眉毛拧成一团，垂着眼睛，默默无言，“这就是，纵横剑术？”他从对方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对方喃喃出声，话音中带着一丝失败的懊恼，但更多的是惊叹和兴奋。他顿了顿，继续迈步，回到课堂。

　　或许，这个人不单单是需要打败的对象，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等卫庄也回到课堂，他那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虽不甘，但也算心悦诚服地叫了他一声“师哥”，是的，师哥，他让他叫他师兄，他却叫他师哥，少了一分恭敬，多了一分随性，这应当算是他最后的一点挣扎了——一点很有趣的小挣扎。总之，他不再视他为玩物之一，而是将他当做了公平相看的对手，不用看着他尖尖的下巴，似乎他的人也顺眼了一些。

　　他的判断没错，卫庄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同时，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他身上有着贵族特有的骄矜与傲慢，但也有着那个阶层不可缺少的博闻与狡黠，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挑衅变得有趣，让争斗变得风雅，再枯燥的生活，他也能制造出很多乐趣，就连削个木剑，也能跟他比出花样来。当然，最让他欣赏的，还是这个人超凡的领悟力和坚毅，每日修行从不怠倦，某些课业还在自己之上，每每能从一个陌生的角度带给自己全新的体悟与想法，想要快速成长，除了进入一个严酷的环境磨砺自己，也只有这样，为自己找一个足够优秀的对手，始终警醒着自己。

　　三年时间，足够两人从针锋相对中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不知是那一声声“师哥”越听越习惯，还是这样一个合乎心意的对手太过难得，渐渐地，鬼谷的门规对他来说不再是一条简单的规矩，而是成了囚困他的锁链之一，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否想得太过简单，他真的能杀了小庄吗？

　　鬼谷的规定很残酷，但也有它仁慈的地方，三年期限将满时，两人可以离开鬼谷，出去游历。
　　这个规定，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时间，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朝夕相处忘了最终的考验。

　　最后一年，本该是他们勇猛精进，为三年对决做最后准备的时候，他却遇到了瓶颈，剑术始终不得寸进，他干脆提前离谷，到各国间周游。他见了很多王侯，询问他们的治国之道，最后，他在秦国见到了嬴政，嬴政对他说，他要平息天下纷争，他要给世间以太平，他要让天下一统，再无战争。

　　以战止戈，操纵天下以求太平，他们的理念不谋而合。

　　嬴政自十三岁继承王位一直处在吕不韦的高压掌控下，到了亲政的年龄，对方依旧不愿放开手中的权柄，嬴政一直在寻求一个夺回军政大权的机会，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他的出现让对方欣喜万分。

　　嬴政给了他最好的剑，给了他最优渥的条件，甚至特许他带剑行走宫廷，他在宫廷中无意撞见嬴政的妃子，嬴政也未怪罪。那妃子长得极美，他曾经于巷陌间听说过她的美名，七国第一美人，丽姬。

　　后来他才知道，丽姬是故意撞见他，因为她从荆轲那里听到过他的名字，她曾经是荆轲的妻子，生下了荆轲的孩子，嬴政为孩子取名澈。

　　荆轲，那个常常请他喝酒，每次兵过之后都会上门提醒他他是哪国人的少年。

　　他没有答应丽姬救她和孩子出宫的请求，且不说丽姬是齐国献给秦国，一旦她这里出事，秦齐两国会不会兵戎相见，他已经与嬴政定下盟约，要与他一起解救天下，一起打败六国，一起结束持久以来的兵祸之苦，他不能刚刚与人说完，转头就背弃盟约，但他答应丽姬，会找到荆轲，将孩子的事告诉他。

　　他的时间并不多，三个月之后就是他和卫庄最终决战的日子，一个月后他就必须动身，他不知道决战的最终结果会如何，所以他帮嬴政出谋划策，雷厉风行地杀嫪毐，除吕相，帮他物色可用的人才，当他离开的时候，嬴政已经基本把握了政权，文有李斯，武有蒙恬，满朝文武尽待俯首，他说明缘由前去辞别时，嬴政万分不舍。他没有多说什么，三杯作别，离开了他的王。

　　对决前夕，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鬼谷，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卫庄，两人相视而立，盖聂感受到了卫庄身上传来的昂扬剑意，卫庄是他生平仅见的武学奇才，在他迷茫困惑不得寸进的时间里，对方已隐隐有超过他的意象。

　　他以为自己会不安，会躁虑，但是，并没有，知道卫庄可能能够胜他，他心中诸般情绪，其中竟以快慰居多。他并不畏惧死亡，从看着父母死在他人剑下到看着无数人死在自己剑下，他早已不惧生死，他只怕再一次看到在乎的人死，他的师弟，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们站在云梦山巅，卫庄很兴奋，他很沉默。

　　卫庄走后，他看着无边的云霞，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着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想着还在战乱中饱受折磨的天下苍生，想着他和嬴政未竟的统一大业，想着荆轲听到妻儿消息时的嚎啕哭声。

　　上一次，他在天下和挚友之间选择了天下，此刻，他又一次面临选择，天下，鬼谷，小庄……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若还是选择天下，就连小庄的哭声也听不到了，世间将再无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