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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至则行 ...

  •   第二日回到客栈,意外发现子夜也是一夜未归。玄武门下总镖头常陆来报,说有新镖要求保送。我一边在屏风内换衣服一边问:“什么镖?谁的?”

      “天醇坊,流霞十坛,运往京城皇宫。”常陆垂手而立,简洁回答。

      “就这样?”

      “嗯,不过对方要求自己人也参与押送。”

      “那也无可厚非。”挑了件天蓝外袍,头上随便束了个墨兰头巾,理理袖子,“是天醇坊的谁?”

      “他们说是天醇坊的人,但是探子报那人不像是天醇坊的人,面孔生得很。”

      将腰带系好,走出屏风:“带我去见见那人。”

      一进天醇坊鼻间萦绕不去的就是酒香。天醇坊女坊主戚玉蓉身着藕绿深衣端坐在客厅上方。戚玉蓉虽然年过三十但是保养得当,皮肤透着红润,若不是过于刻意的化妆,看起来应该更加年轻。

      站在戚玉蓉旁边的是一位俊俏的男子,一见我进去边彬彬有礼道:“久仰七月门主。”微微打量此人,得体微笑问:“请问如何称呼这位兄台?”一边的戚玉蓉接过去:“这位是我们天醇坊的新副坊主,隐劫。”说罢抬头冲那位新副坊主看一眼。

      只此一眼我便一切了然于胸。传言富甲天下的天醇坊坊主戚玉蓉年过三十却一直未嫁,但是这位富裕的女坊主的风流韵事却是铺天盖地。甚至有人说她本宅里养了不少男子。大概,这是坊主的新宠吧。

      “听门下说坊主要求自己人参与押送?”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接过茶水望戚玉蓉问。

      “嗯。玄武门押的镖自然最叫人放心。我这么做是因为副坊主刚接受天醇坊,需要多多熟悉本坊。所以这次其实只是为了副坊主对天醇更加上手的一次锻炼而已。希望门主不要介意。”戚玉蓉端坐于位,双手搭在宽大的衣摆上,言语谦虚得体,叫人无可挑剔。

      听了这话,看了看面色始终的隐劫,用杯盖拨着水面的茶叶,呷一口茶水,良久抬头微笑:“副坊主全心全意为着天醇坊着想,七月很是佩服,何来介意。此次同行,希望副坊主多多照顾。”

      戚玉蓉一听顿时脸上焕然,隐劫也露出感谢的笑容。

      走出天醇坊,常陆忍不住问:“那个副坊主明明很有问题为什么门主还答应让他与我们同行?”

      我但笑不语,停下脚步回头看天醇坊,摸摸鼻梁:“常陆,你知道天醇坊每年做多少皇宫的生意么?”

      “当今皇上嗜酒,尤其是对天醇坊的落雨情有独钟。大臣妃子什么的为了讨好圣上也时刻在府邸备上落雨等待圣驾。因此天醇坊光是落雨每年就有至少一万坛运往京城皇宫。”常陆认真回答道。

      仰望天醇坊圣上亲笔题写的大字,气度非凡的大门,啧啧叹道:“这么多酒坛子,足以在天醇坊与皇宫之间架起一座桥了。若是有人打皇宫的主意,这里可是不错的路径。”

      常陆茫然道:“门主一说属下就更加糊涂了。”

      洒然一笑:“难得糊涂。常陆你就只管押镖就是了。这个管这个副坊主有什么心机打算,只要在我眼皮底下,我还怕他给我把天给翻了?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便运镖。”说罢若无其事往客栈回去。

      回到客栈便看到子夜跳出来对着我凑近上上下下嗅嗅:“昨晚上哪里去销魂了?”

      笑眯眯勾起子夜微微婴儿肥的下巴:“昨晚是很爽快,怎么?子夜一夜不见大哥莫非就想念大哥了?”

      手被大力拍飞,子夜坐在一边不屑道:“想你?美得你了吧!”

      做到子夜身边的位置上叫了一壶茶:“那么子夜呢?单身女子一夜未归,又是到哪里去了?”

      “额……为什么告诉你?!”这小女子竟然脸红了。“啧啧,我知道了,会情郎去了。快感谢大哥我吧,昨天要不是抛下你一个人,怎么有机会让你叼到如意郎君?”

      对方很没形象地伸腿踢过来,我连忙保护住关键部位,对方甩了一句“关你毛事”就独自上楼去了。果然有问题!

      次日,本打算叫着子夜一同前往京城,怎知她斩钉截铁拒绝了我:“我还没玩够呢!你自己走吧。改日我去你玄武门上蹭饭。”忍不住笑着说:“是真没玩够还是舍不得某人啊?改日带着某人一起到我玄武门上让我这个大哥看看吧。一个人在外小心点。这里有点盘缠,收着,以备不时之用。”

      离开客栈竟然有点女大不中留的感叹。话说这么奇怪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一路思考着,直到跟常陆隐劫会和。押着镖车走上去往京城的大道上。隐劫一路寡言,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料想想问的也问不出,于是便漫无天日地调侃着一路到京城。

      酒送到皇城门口,常陆和隐劫跟着御膳房的人往皇城后殿方向走去。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一切后事自有人料理。拍拍手独自走上京城大街上。路过城北夏衍府宅,停驻许久,然后离开。却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施展轻功悄悄跃进府里。看着面前又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不甚感慨。上次来这里是多少年前,都不记得了。还记得十年前爹那番话:“孩子,我知道让你抛弃妻子忘却身份为朝廷效力你很委屈。可是夏衍家世代忠良,对朝廷从没保留。这次任务是皇上赐予咱们夏衍家的殊荣。虽然对外夏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但是爹永远都不会忘记,爹有你这么孝顺忠义的儿子。”“你的妻儿爹都会好好照顾好的,放心。”

      不怨是不可能的。身为夏衍家的次子,因为从小体质不好,因此被送外深山边疗养身体边跟着修为甚高的师傅学习功夫。到十岁的时候身体不再多病,父亲原想召回。奈何那时的自己已经舍不得深山,师傅,以及青梅竹马的师妹。所以任性了一次没有答应回家。十四岁时与同龄师妹成婚,次年育一子。取名夏小彬。本是家和美满的日子,却在十八岁回家省亲之后画上了句号。

      曾经悄悄经过那座熟悉的深山,看着抱着四岁儿子痛苦的妻子心痛不已。

      不过一墙之隔,可是我不能进去。家族荣誉,夏家举家安危,全都系于我一念之间。此等利害关系我深深了解。伴君如伴虎,我不过是老虎下面一只弱小的兔子。

      只有夏燃死亡,夏家,夏燃的妻儿师傅才能够平安。

      即使这么多年来,思念是如何折磨着自己。

      经过东厢,靠近那间灯火明亮的房间,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以及屋外下人们担忧的议论,心下怅然:生老病死,时至则行,这个世界上的规律,谁也逃不掉。

      等人都散了,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厚厚的屏风后面,厚重的床帘背后躺着垂危的老人,即使身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仍然无法令那苍白瘦削的面孔多一些血色。

      “父亲。”站在床边低低唤了一声。

      老者睁开微弱如豆的双眼,树皮一般的脸孔上难得挤出惊喜的表情:“燃儿……”

      只是一声微不可闻的“燃儿”,将我深埋的眼泪差点全都引出。眨眨眼让朦胧的视线清晰点。坐在老者身边:“怎么都瘦成这样,大哥他们没好好照顾好您么?”

      “本来年纪一大把了,咳咳……加上多年的顽疾,咳咳……不过生老病死也实属正常。我也……咳咳……早盼着去找你娘了。”

      说起娘,我更加黯然。他努力从被子里深处满是皱纹的手握住我的:“我知道,你娘去的那天你来过。咳咳……燃儿,爹对不起你。当初不该那么逼你。咳咳……你的妻子,我也没能照顾好,……都说是太过思念你才让她那么早走的,留下个孙子……却怎么也不回这里……跟你一样留恋那座深山……咳咳……咳咳……咳咳……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爹才懂得……人生在世,一家团圆……咳咳……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握着自己手的手掌的温度渐渐失去,不知什么时候泪水爬满面颊。这双手曾举起年幼的我,曾抱着病恹恹的我亲自喂药水,曾经将我送给另一个人照顾我,曾经用所谓的忠义仁爱的枷锁亲自锁住我。如今,这双手如枯骨般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在空气中慢慢冷却。

      再也没有那样一双手来对我做任何事了。

      悄悄离开夏衍府,背后响起恸哭声,仰望星空,曾经他告诉我,人死了灵魂会飞上天成为一颗星子。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如何从那片密密麻麻中去寻找自己所在乎的人。

      其实,人死,就是永诀。

      慈爱的娘,恩爱的妻子,还有那位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情面对的父亲,我再也无法找到他们了。

      随便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叫了酒。看一群群贴过来的男人,才明白这里是小倌楼。猛喝酒,没心没肺调戏着轻浮的男子,还是无法排解内心的压抑。不小心碰到怀里的东西,摸出罗盘,怔忡良久,轻轻按下启动键。去没人的地方贴上面具,回到散发着暧昧光线的青楼,叫上酒边喝边等着。直到有人夺了我手中的酒杯自己一饮而下。抬起沉重的头看着眼前已经朦胧的身影:“想不到叫来的是你。呵呵。”

      墨蓝长衣的人扯嘴一笑:“怎么?见到我很失望?”

      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怎么可能?应该说,这个时候,我很庆幸来的是你,老大。呵呵,今天不会又有一群男男女女追过来吧?”

      “不会。”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对方看着我。“心情不好?”

      “嗯。不好,很不好。老大,你风流成性,今日,不如也对兄弟风流一次吧。”笑着将身体靠过去。

      对方没有动,伸手将我揽住:“虽然我不爱吃窝边草,不过今天,我想破例一次。”

      “那可真是谢了。不过,我要在上面。”勾起对方的下巴印上一吻。

      轮廓细致的人点头,手揽上我的腰,猛的拉近:“不过我可说好了。今天要是你满足不了我,就让我来满足你!”

      捧着对方的脸笑:“这句话听起来够味!我喜欢。”说完一把搂紧人一阵急促的深吻。直到双方都几乎窒息,才恋恋不舍分开,两双唇上连着藕断丝连的银丝,各自双眼都染满情欲的迷离。

      一把扛起人往楼上去:“老鸨!要个房间!”

      宿醉加上一夜荒唐,次日醒来头痛欲裂。翻身双眼立刻被清晨刺目的朝阳晃到,不得不闭上。将手背搭在双眼上,等到习惯了光明坐起来披上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桌上留了个字条:老七,我有事先走了。

      “他刚走不久。”突然从一边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转过身去看到窗边坐着一个人影。也许是因为光线太亮也许是早上神志尚不清醒,竟然没注意到房内有人。待看清人影,才若无其事坐下来端起茶水呷一口:“原来是皇家老四,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收到罗盘信号来过。不过看没我插进来的机会于是便返回了。想看看皇家老二和老七的初夜之后的早上是什么情景,于是我一早就来了。”对方摇着描金的纸扇,戏谑眼神从扇面背后透过来。

      端着茶杯斜眼看过去,勾起嘴角笑:“你看过了于是有什么感想么?”

      “你们很配~”坏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听说昨天夏音刹去世了。”他扫一眼我的表情,“节哀顺变。”

      讽刺笑一声:“节哀?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夏家的人。”

      “老七,这个时候你不必如此钻牛角尖。起码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表现出夏燃的感情。”

      “傲月,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很防备你。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真实身份,也许你对其他人也如同对我一样,看清了我们的弱点。所以才有皇家。我们当然感谢你建立这么一个让我们忘掉现实烦恼纠结的家,但是有时候我也在想,皇家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如同你所说的,只是一个超脱现实的族群。”

      “老七,我只问你相不相信我?”傲月一把关上折扇望着我。我努力去分辨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最后很无奈撇头:“好,我相信你。不过,话先说了,若是你做出对皇家兄弟不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傲月走了,最后留下的话是:“我对皇家绝对是一心一意。你们现实的烦恼纠结,知道的只有我一个,所以,承担的也只有我一个。老七,我希望你相信我。”

      一个人的房间,弥漫着茶香和傲月身上散发的龙涎香混合的味道。走到窗边,看京城三月的暖阳天,看护城河边依依杨柳,看街上熙攘人群……傲月,我看不透你。但是,这一次,我相信你。人生也算赌局。这个赌,压上的是我对你的兄弟情。

  •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对不起把你写成这样子苍老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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