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集》郎衣

7、春风（二）

　　二、杜溪
　　杜溪是最早参与“吉尔伽美什改造”的一批人，因为有生物、心理跨学科的学术背景，同时具备出色的的科研天赋和能力被破格招录到研究所，彼时的杜溪年纪尚轻，没有参与到最核心的部分。

　　杜溪雄心勃勃，一心想攻克人类生命的最后一道关卡，工作起来夜以继日。

　　时光不负，杜溪凭借自己的汗水，逐步参与到了研究最核心的部分。最终经过整个研究所十余年努力攻关，吉尔伽美什改造技术终于成熟，但出于伦理道德以及安全方面的考虑，迟迟不能社会公布。后来经过多方势力周旋，终于决定向社会实施改造计划，每个人可以自愿选择是否接受改造。

　　为了以最有力的方式向公众说明改造的安全性，第一批接受改造的就是包括杜溪在内的百余名科研人员。

　　在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历史书里有可以读到的故事了：吉尔伽美什改造公布后的十几年中，有99%的人都接受了改造，剩下未被改造的人则被集中安置在一个相对事宜居住的岛屿，方便进行统一管理。

　　随着时间推移，甫一出生便被改造的人越来越多，与未改造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大，逐渐演变为两种势力的对立，改造人不能踏足岛屿，而未改造人则不能进入吉尔伽美什改造区。除非一方愿意放弃改造成果，或另一方愿意接受改造。改造人自视甚高，将吉尔伽美什改造区称为“天堂”，而将岛屿称为“人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有些是历史书里查不到的，比如杜溪原以为在攻克了人类生命的最后一道关卡后，人类就可以拥有更好更幸福的生活，无需再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杜溪当然知道每一种新新技术的出现都势必会引发一些社会变革，更何况是人类生命相关的重大突破，但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的，更不能失去的权利吗？

　　可是当改造真正实行后，摆在世人面前的问题之多之巨远超原本的预期。

　　人不再生老病死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单薄，毕竟上千年在永恒之中不过也是弹指一挥间；人口依据不断出生，但死亡率低的可怕，“天堂”为了养活庞大的人口不得不进行比原来更辛勤的劳作。

　　与之相对的是“改造人”的无欲无求，极低的协作能力和工作效率，使得“天堂”的运转一度面临崩溃，就在这时提出了吉尔伽美什改造的第二步——让人类获得永恒的幸福。

　　改造人必须严格按照“天堂”的安排进行工作、生活甚至生育，个人意愿在“天堂”这个组织的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任何不按照安排进行的行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为了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的接受第二步改造，吉尔伽美什改造区刻意强化了“天堂”的存在，并虚构了一个羽化登仙的故事，接受改造的过程被称为赋予神性的过程，愿意遵守“天堂”的运转法则的改造人则被称为神。

　　人们，或者说神们以尊重法则为荣，就这样吉尔伽美什改造区成为了一个有序文明而繁荣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是社会中极为重要的存在，都可以平等的享受到无微不至的社会福利。

　　但在杜溪眼里，吉尔伽美什改造已经背离了让人类变得更好的初衷，而成长为一种宗教，成为一个蒙住世人双眼的工具。杜溪无意再留在科研所，便申请重操旧业，去东三区的心理诊所当一名心理咨询师。杜溪经常自嘲自己的行为是典型的鸵鸟行为，如果救不了所有人，至少救一个人的鸵鸟行为。

　　杜溪没想到的是最终被救的那个人是她。

　　第一次见到程生生，杜溪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杜溪对这种敌意有着熟悉的陌生感，在“天堂”很少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明显的情感，这种在以前几乎是每个人都有的情感，杜溪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所以在咨询结束后，杜溪冒昧的留住了程生生，并进行了一次“非法”咨询。所幸，程生生并没有进一步表现出抗拒，甚至以一种配合的姿态，让杜溪完成了一次久违的真正的咨询。

　　目送程生生离开后，杜溪开心拿出刚收到的龙井，好整以暇，一步步愉悦的泡着茶，等待下一位咨询者的到访。可惜的是好运通常不会第二次到访，后面几位咨询者的情况又将杜溪稍有回升的心情打入了谷底，让杜溪不得不思考，生命真的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权利吗？当年的自己到底有没有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好在还有程生生的存在，提醒着杜溪，她当年的行为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她甚至庆幸吉尔伽美什改造的推行，这才能让她在这么多年后，见到了程生生。

　　杜溪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收到程生生的信息，告诉她今天的云、今天的风、今天的叶子、今天的小猫，还有今天的程生生是什么样的？杜溪期待每一个程生生眼中的日子，那些她司空见惯的事物，在程生生的眼中是那么新鲜。每次回复消息的时候，杜溪都删删改改，既害怕程生生体会不到她的珍视，又害怕过于唐突。

　　杜溪永远忘不掉程生生表白那天的样子，顾左右而言其他，却没注意眼神早就将她出卖的一干二净。可真的等程生生说出“杜医生，我喜欢你”那句话时，杜溪的整颗心还是像被泡进了蜜里。她整个人近乎庄重的凝视着程生生，一点一点品尝喜悦的情感。

　　杜溪其实可以猜出来一些程生生的感情的，但是她就这么放纵这份感情肆意生长，并迫不及待的回应了这份爱意，从她心爱的女孩的唇齿之间摄取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养分。

　　杜溪想过带着程生生一起离开，她不想她的女孩每天都提心吊胆，她害怕时间久了，程生生会对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情厌烦，会觉得爱上杜溪是一个错误。但她又害怕程生生无法接受“人间”的生老病死，她想给她讲讲原来的生活，告诉她，生老病死其实没那么可怕，正是因为痛苦的无处不在，陪伴和快乐才显得尤为珍贵。

　　但杜溪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她害怕程生生受了她的蛊惑，在感受了痛苦之后，会后悔，会恨杜溪将她从天堂拖进了人间。可是她的女孩从来不会让她失望，她们约定好时间，一起回到人间。

　　再次见到程生生是在约定好的码头，还有2个小时通往人间的游轮才会出发。

　　程生生老远见着杜溪，就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杜医生，原来作为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我昨天睡觉前，突然怀疑我记开船的时间是否正确，又把船票拿出来确认了一遍，以前我是不会这样的。”

　　杜溪不确定程生生能否适应不再那么健康，不再那么聪慧，不再那么有秩序的生活，她想再劝劝生生，劝她趁着还来得及留下来，可以话到了嘴边，开口说出来却万分艰难。令人意外的，程生生低下了头，接着说道“杜医生，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好棒啊，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对未来不再那么确定的感觉。”

　　程生生抬起头，张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震惊的杜溪，“杜医生，你知道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什么吗？”并没有让杜溪回答的意思，程生生抢道“就是你，杜医生。”

　　杜溪的眼眶有些红，回抱住她的小女孩，“我懂你的意思，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生生，我的宝贝，我爱你，就让我们在人间一起享受生老病死的快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