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奇谈》枕石漱柳

21、心动

　　聂光把写好字的灯笼交到伙计手中，伙计将它放在一个盒子中包好。盒子不大，拿起来倒也轻巧方便。

　　三人走着，不远处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薛妍扬眉道：“是藕粉桂花糖糕。”

　　她向香气来源看去，那里生意还不错。不算大的摊位旁围满了人，大家兴致勃勃地挑选着不同形状的糕点，依次等候着购买。

　　在人群的最里面，摊位前，是一位脾气很好、面容温柔的妇人，她旁边的少年也是忙忙碌碌的，正在帮忙。

　　是仇玉龄和她的儿子阿聪。

　　薛妍三人对视一眼，也加入到排队的人群当中。

　　而在平宁城最高的阁楼上，虽然布置的精巧华丽，却没有这份热闹。

　　诸位宴饮交谈，一切都是有礼且克制；笑谈之间，也未必言语真诚。

　　举杯时，陆蘩不经意向下方集市瞧了两眼，忽然“咦”了一声。

　　高岭侯见她面上意外之色，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朗然笑道：“那不是薛妍郡主吗？”

　　旁边之人也纷纷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材高挑、着浅朱砂色衣裙的女子凑在队伍中，正等着买一份藕粉桂花糖糕。她身边是款款而立、身形修长的男子，还有梳着双髻的活泼少女，三个人不时交谈上几句，气氛轻松随意。

　　好巧不巧，仇玉龄的摊位就离阁楼不远。阁楼上与她们相识之人，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劲就能辨认出来。

　　可目力精准如赵洛滨，却是眨了眨眼睛，想要努力看得再仔细些。

　　只是无论他怎么看，那道红色身影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赵洛滨嘴唇颤抖了两下，浑身僵了僵，呆立在当场。

　　但他原本就是直立在侧的护卫。护卫原本就是负责防御和保护。护卫虽然就在身旁，往往却又是沉默的。

　　赵洛滨的沉默就淹没在一片谈论声之中，没有人发觉。

　　“是啊，”镇西王眼中有笑意：“难得她今日愿意出门。”

　　高岭侯道：“郡主如此，薛兄你也可安心了！”

　　薛加弈笑着举杯，与高岭侯相碰：“来，干杯。”

　　阁楼之下，三人已经买到了糕点。薛妍和老板看起来甚是熟络，两人谈笑几句。

　　走在晚集上，玲玲雀跃地打算尝一尝，却不小心一下子被迷住了眼。

　　玲玲嘴角耷拉下来，欲哭无泪。

　　“我帮你吹吹。”薛妍见状说道。

　　薛妍手中拿着方才买的藕粉桂花糖糕，一时腾不出手来，聂光便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夜晚灯烛昏暗，人又多、簇拥着，薛妍一时没找准玲玲迷眼的位置。

　　“小姐，在这里……在这！”

　　玲玲想用手指比划一番，聂光便让玲玲腾出空闲，把东西先摞到他手中的东西上。玲玲此时视线不清，又有些慌乱，东西没放准，摇摇欲坠便要跌落下来。

　　聂光一惊，身体前倾了几分，试图稳住手中东西。薛妍眼疾手快，也转身帮他扶住。

　　其实，这几乎没有花费她多少力气，但是她将聂光身前东西扶住的同时，也感觉到聂光着急之间加快的呼吸。

　　那气息像是迅速掠过的流云，虽急却柔，拂过她的耳边。

　　不过扶个东西，薛妍却感觉像是刚经过一番缠斗般，气血翻涌。

　　她赶忙收回手，按照玲玲所指，帮她吹眼睛。

　　“小姐，你吹得太用力了，瞧你脸都吹红了。”玲玲恢复了视力，眨巴眨巴眼睛，奇怪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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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聂大哥吗……？”阁楼上默默吃着瓜的薛轲，看到这一幕，惊奇地小声念叨。

　　对面忽然投射过来一阵强烈的目光。

　　薛轲扬头，见厉漫舒正目光炽热地看着他，试图和他取得眼神交流。

　　见他抬眼，厉漫舒眼神向集市瞥了瞥，又挑了挑眉。
　　——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薛轲幅度轻微地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啊。

　　厉漫舒沉吟，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们，是不是有情况？

　　薛轲接收到她的意思，恍然大悟。
　　——我看八成是！

　　二人神情瞬间开朗了不少，他们礼貌地向对方笑笑，收回了目光，非常满意自己的这番交流与推测。

　　“我猜的果然没有错。”
　　厉漫舒神采奕奕，如此想道。

　　“舒儿，”她的思绪被身旁的厉循打断。

　　厉循与薛妍原只有一面之缘，倒没有她这样的感慨。而是被薛妍他们排队的那个摊位吸引，眯起了眼睛。

　　他对身侧的厉漫舒道：“这个摊位，是否就是之前你所说？”

　　“是，”厉漫舒精神一振，点头道：“之前偶然曾尝到，便觉味道、品相俱佳，各种形状也颇有巧思，我觉得很有潜力。”

　　“听说前两日城中有新点心铺子开业，我前去尝试比较，发现正是这一家。”

　　厉循听她说完，露出赞赏的微笑：“确实不错。它本金不多，也才刚刚起步，正如一块璞玉，很适合你刚开始独立经营、细细打磨……只是假如他们自己的想法太多，反而不太好掌控。”

　　厉漫舒认真道：“爹爹，我只想用自己的实力，让这家点心铺经营得更好，不想控制他们的想法。”

　　厉循轻叹了口气：“你刚开始，有些事情还不太懂，爹爹帮你处理，你只管经营好便可以。”

　　可厉漫舒还是摇了摇头：“不要，我要凭自己。”

　　厉循眉毛微微蹙起，不解道：“爹爹知道你想证明自己。只要取得佳绩，堵住其他人的嘴就好。怎么开始、如何操作其实并不重要。”

　　厉漫舒顿了顿，还是坚定道：“这也是商人的一部分，也很重要的。”

　　厉漫舒性格倔强执拗。她是厉循的女儿，这性子同样也与厉循一模一样。话音落下，厉循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同意。

　　厉漫舒心念一转，换了一种方式，握住厉循的胳膊，笑着撒娇道：“爹爹，你先让我自己来试试嘛。”

　　“……好，好。”厉循笑着叹气，应了下来。
　　他的目光转向集市，看着那热闹的糕点摊位，若有所思。

　　在宴席一侧，陆蘩冷眼看着一切，这时暗中叫来身边的贴身婢女，小声吩咐几句，婢女低声说了句“是”，便趁众人不注意时，悄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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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玲和薛妍边吃桂花糕，边逛首饰、胭脂摊位，薛妍买了糖果分给玲玲和聂光，其余装在荷包里。聂光走在她们侧后方，帮她们提着东西。

　　他们讨论起今夜的烟火表演。

　　玲玲道：“据说今日的烟花一共有三场，开场算是展示和预演，不过半炷香时间，之后停歇一会儿，后面的第二场、第三场才是重点！一定要看！”

　　春末晚集上人潮涌动，话至此处，摩肩接踵间，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有小偷”。一个急速的身影在晚集上左右穿行而过，便似潮水中掀起一道浪花，整个人潮波动起来。

　　在人群多的地方捉小偷是十分困难的。

　　小偷拿到钱袋，融入人群中，像一尾鱼滑入大海，很难捉摸到他的形迹。

　　薛妍听到“有小偷”的声音，眼神微微一变，让玲玲随意逛逛，自己先去追小偷。

　　“小姐——”玲玲为难道：“可是烟花就要开始了！”

　　薛妍道：“我尽快回来，在那里碰头吧。”

　　她手中还剩下半块藕粉桂花糕，没有地方放，于是把它三两口吃掉，鼓着腮帮子，一跃跑走了。

　　“郡主向来沉稳安静，没想到还有这样……不拘小节的一面。”
　　聂光看着闪过的身影，笑着说了一句。

　　玲玲也静不下心继续逛，看着聂光，有气无力道：“聂先生，你还笑得出来，烟花就要开始了。”

　　聂光看她着急，便耐心询问道：“是否依照小妍所说，先去烟花场地，等与她会合？”

　　玲玲一时心急，反而拿不定主意。

　　“先别着急，玲玲。”聂光安慰着她，语气温和道：“有一个问题，小妍不常出门，她对这一带了解有多少，你认为她能熟练找到位置么？”

　　玲玲一拍脑袋：“坏了，小姐原本也很少来城北这里的。”

　　她此刻是真慌了神，期待已久的烟花也没心情看了。玲玲伸长脖子张望着，可是她不会武功，在晚集中找薛妍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余光瞥见聂光，问道：“聂先生，你会武功吗？”

　　聂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略懂一二，这里地形也大致了解了，只是……”

　　“只是什么？那你快去找小姐回来！”玲玲催促道。

　　聂光微微蹙眉：“只是留你一个在这里，小妍不会放心的。”

　　玲玲听后一怔，也颓废下来。
　　“那该怎么办……”

　　聂光略一思索，沉着道：“玲玲，我先送你去藕粉桂花糕摊位那里。”

　　玲玲眼神一亮，立刻跟在他身后。

　　“聂先生，就算小姐赶不上开场，后两场也一定要来一起看啊！”

　　“好。”

　　聂光将玲玲送到仇玉龄的摊位处，这时人们赶着去看烟花，摊位那里已空闲了许多，又将手中提的物品暂时放置在这里。

　　聂光运足内力，凝神聚气，尽量使耳力和目力更灵敏。

　　目下，晚集上的人们都在往烟花场地的方向走，他与人们行进的方向相反，侧身穿过人群中的狭窄缝隙，向长街起始处走去。

　　这时路途难行，他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快步行走。想到抓小偷的动静必然较大，因此在动静较大的地方，他更为留神。

　　不一会儿，在街角的人群寥落处，聂光捕捉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逆着人潮，朝她走去。

　　小偷被制服倒在一边，窄袖长裙的女子微微俯身，正将荷包中、晚集上刚买的糖果送给小孩子。

　　她眉眼秀丽，嘴角略带笑意，原本气质沉默平静，可在灯烛的暖色光影下，此刻竟也显得格外温暖柔和。

　　不远处烛火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将这一场景跳进聂光眼中。

　　聂光走上前去，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气喘吁吁，带着那个小孩子，正对薛妍连声道谢。她笑说今晚答应了小孩子，原本要给他买一个糖人的，钱袋却被偷走了，当时正不知如何是好。

　　薛妍看着孩子手中的半个糖人，好奇道：“既然当时被偷走了钱袋，那这个糖人……”

　　女子摇摇头：“那小偷偷钱的时候，人群一阵慌乱，把老板的摊子也撞翻了。老板今晚没法再做糖人，最后一个糖人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也被撞断了，老板便索性不要钱直接送给了他。”

　　“原来如此。”薛妍点头。

　　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提问：“糖人的金箍棒被折断了，可他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薛妍回头，见是聂光。

　　小孩子听他这样提问，把手中糖人举得高高的，振奋答道：“孙悟空就算没有金箍棒，也是最厉害的齐天大圣！”

　　女子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好笑道：“稚子胡言，二位见笑了。”

　　“哪里的话，”聂光笑道：“他说的有理。”

　　女子向他笑笑。薛妍又叮嘱她出门在外小心后，女子应下，领着小孩子告辞。

　　“我们也走吧，”薛妍看着被撂倒在地上、五花大绑、翻着白眼晕厥过去的小偷：“守卫会带走他的。”

　　经历了方才捉小偷、找人的紧张时刻，二人慢慢行走着，感叹春末晚集的闲适有趣。

　　“怎么你独自前来，玲玲呢？”

　　聂光道：“玲玲在藕粉桂花糕那里等我们，多少有人陪伴。”

　　周围不知何时人已少了，晚风吹来，已经能够不被人群遮挡，轻俏地吹在他们身上。

　　这样放松的时刻的确颇为惬意，只是……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聂光忽然一惊。

　　薛妍看他神情忽变：“怎么了？”

　　“烟花表演！”

　　怪不得这里人影稀落，是因为都向长街末尾走去，等待烟花表演。

　　薛妍：“糟了！”

　　“玲玲叮嘱，就算赶不上开场，后两场也一定要一起看。”聂光说。

　　烟花大会就要开始了！

　　“我们快些赶过去。”这是薛妍的第一反应。

　　但下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方才七拐八拐，已经不知道路怎么走了。

　　“没关系，我知道路线。”聂光像是看穿了她所想，及时说道：“现在跑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的确，这里人少，若说跑，确实是能跑一跑的。

　　薛妍点头。

　　聂光本能地向她伸出手，很快又顿了顿，用手捉住袖子，将宽大的衣袖递给薛妍，让薛妍牵住。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恪守着礼仪。薛妍想到第一次雪山遇见时，那样窘迫的情形下，他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至落魄到太失风度。

　　想至此处，她不由会心一笑，有种恍然之感。

　　她捉住聂光的衣袖，随他一路向前。

　　——衣袖滑滑的、凉丝丝的，摸起来很是舒服。

　　在这急匆匆的时候，她却不知为何走神了……

　　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

　　聂光回头看她。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响划破漆黑如墨的天空，“啪”地一声，烟花在这墨色中洋洋洒洒地绽开。继而是第二支、第三支……

　　烟花表演开始了——

　　深沉的夜空中，光影交接，烟花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将夜色晕染成绚烂的色彩。

　　明暗之间，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半侧着身回头看她。那人眉目温和，嘴角微微扬起，黑色的瞳孔中似有星光熠熠闪烁。

　　他的衣袖牵在她的手中，一切都仿若梦幻。

　　这眼前种种，以及眼前之人。

　　忽然间，让她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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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烟火表演已经开始，第一场预演和展示不过半炷香时间，转眼便要结束。即便他们跑过去，也已经来不及。

　　薛妍拉了拉他的袖子，停下了脚步。

　　“先生，”薛妍仰起脸孔，心中忐忑，却又坦然对他笑着提议道：“就在这里看完第一场烟花吧。”

　　聂光怔了一怔：“好。”

　　两人脚步暂且停歇，红衣女子微扬着头，双手负在身后，欣赏着眼前的绚丽景象。男子月白长衫，风一吹便贯满襟袖。

　　在这一年，在春夏之交的这一日，薛妍和聂光一起并肩看了一场短暂的、并不正式的烟花表演。

　　薛妍感受着烟花盛景，感受着自由悠闲，也感受到胸膛之中，那剧烈跳动着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