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奇谈》枕石漱柳

12、集市

　　那晚的黑衣人事件就像投入池塘的一粒石子，虽一时水泛涟漪，沉没后又很快回复了平静。

　　此刻，薛妍刚从仇玉龄家出来。仇玉龄所制的藕粉桂花糖糕已经颇有眉目，便邀她前来品尝。

　　离开之时已近正午，薛妍在巷子里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巷口与集市的交汇口。

　　城中依旧热闹，但略一环顾，她便能够感受到，对平宁城的护卫已然暗中紧了许多。

　　看起来，薛轲的调查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一切似乎都朝着符合心意的方向发展。

　　集市的熙攘之声传入耳中，薛妍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她不觉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
　　她看向集市……

　　“自己一个人到底还是……下次再和玲玲一起吧。”最终，她如此决定道。

　　忽然听不远处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如早春时节的微风，是她所熟悉的。

　　薛妍循声侧头，看到一名肤色白皙的蓝衣男子，那人眸光深邃、气质温和，此时正神情微讶地看着她，正是前几日与她不欢而散的聂光先生。

　　薛妍抿了抿唇。

　　聂光轻轻颔首，朝她这边走来。虽然每每想起她上次对聂光发火，她都感到有些困窘，可此刻聂光神色自然、走路还颇有风度的样子，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世上人与人的尴尬果然并不相通……

　　与在镇西王府中没有两样，聂光照例拱手道：“郡……”

　　“先生！”薛妍反应过来，忙制止他。

　　聂光手抖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薛妍轻咳两声：“我是想说，在外面不用这样称呼的。”

　　“也好，”聂光表示理解，问道：“只是不知郡……想如何称呼？”

　　这下薛妍有些被问住，因为她既没有父母取的小字，也没有朋友取的绰号。
　　若要以姓氏称呼，叫她“小薛”，又像是在训诫下属……
　　总之怪怪的。

　　她犹豫了犹豫，想不出别的，便道：“那叫小妍吧，洛滨他们平时这样称呼的。”

　　聂光的表情动了动。薛妍眉毛一蹙，猛然想到，似乎听说聂先生平日在王府言行端正，甚是有礼。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是不是有些轻率了……

　　她心中暗窘，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聂光“嗯”了一声，微笑点头道：“小妍。”

　　不像洛滨每次爽朗坚定地“小妍、小妍”地叫她，这个声音温温柔柔，音色中仿佛包裹着和煦的暖意。

　　听到这个声音叫出她名字的一刻，薛妍不禁一怔。

　　“小妍今日……是打算去集市么？”他仿若毫无所觉，继续问道。

　　“是去探访故人，正打算回去了。”

　　见他手中似乎拿着一卷书册，薛妍问道：“先生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聂光展开手中的书册，是一本传奇小说，他温和道：“在下打算去茶楼听书，小妍要一起吗？”

　　“听书？”

　　“嗯，”聂光笑了笑：“说书很有趣。”他话至此处，恰到好处地提出建议后，便没有再继续。

　　薛妍看着聂光，他温和地瞧着自己，耐心等着她的决定。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道。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人在喊她名字。薛妍回头，只见仇玉龄双手捧着一个漆盒匆匆忙忙赶过来。

　　看她还没走，仇玉龄喜道：“原本准备好了，想让你拿上些糕点回去，谁料方才聊得尽兴，一时间忘记了……还好你还没走远。”

　　“麻烦龄姐姐了。”

　　“说什么麻烦，”仇玉龄说着，注意到一旁的聂光。她显然发现他才是薛妍“还没走远”的原因，便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薛妍道：“府中聂光先生，偶然遇见。”

　　聂光向仇玉龄不失礼节地颔首致意，仇玉龄笑着点点头回应，然后打趣她道：“就算是寒暄，你也通常是能避则避。能交谈这么久，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呃，大概还好……”
　　如果上次发火不算的话……

　　“要一起回去了吗？”仇玉龄又问。

　　“嗯没错，现在就打算回去。”薛妍直觉不该说出实情，于是干脆道。

　　见她这般反应，仇玉龄摇头笑叹：“那我问这位先生了？”

　　“等等……”薛妍看了看聂光，觉得她自己做出的决定还是应当自己来说：“……其实还没有，打算去茶楼听书。”

　　“听书？！”向来温柔沉稳的仇玉龄也不禁大为惊叹。

　　“是。”

　　聂光解释道：“方才恰巧遇到，是在下盛情相邀，郡……小妍顾及在下薄面，不好拒绝，才同意下来。”

　　“小……妍？”

　　仇玉龄看了看聂光，又看了看薛妍，心中忽然“恍然大悟”，拉住薛妍的手，向她柔声道：“去吧，带上藕粉桂花糕，正好品茶听书的时候吃。”

　　“龄姐姐？”

　　仇玉龄轻轻拍了拍薛妍的手背，露出欣慰的神情，慢慢道：“不管是怎样都好，妍儿，春意浓了，多感受感受平宁城中的春色吧。”

　　薛妍愣愣点头，仇玉龄才转身回去。

　　“走吧。”聂光道，声音中似乎杂着轻快的笑意。

　　薛妍看着他的神情，奇怪道：“先生，你仿佛在憋笑。”

　　“被你发现了。”他坦然承认。

　　薛妍不明所以：“刚才有发生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没什么，”聂光委婉道：“只是想到，其实越是说谎，越是要神情平静。反应用力过猛，反而容易被人一眼识破，何况是故人，也难怪那位夫人一眼便发觉。”

　　“先生请直说。”

　　“小妍你说谎时候，那果断的样子的确……略显生硬。”聂光眼中闪着笑意。

　　“先生，”薛妍平静道：“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在雪山上的样子吗？”

　　聂光咳了一声，摆手：“不必劳烦了……不过，如果是我，就会硬着头皮把谎话说下去。”

　　“嗯？”薛妍抬眼看他。

　　聂光看着她，问道：“小妍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圆这个谎呢？”

　　薛妍一愣。

　　聂光笑了笑：“开玩笑的，我们走吧。”

　　———————

　　茶楼的位置在集市的中心，正是集市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二人穿过人潮，闲步走着。

　　薛妍意外地发现，虽然陌生，但她并没有感到不自在。

　　集市颇为有趣，摊位上有卖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有卖日常用品，还有各种特产小吃……

　　“先生吃饱了么？”薛妍看着身旁风度翩然的蓝衣男子，忍不住问道。

　　“还好。”
　　把各个摊位的小吃都尝遍之后，当事人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这样回她。

　　“先生……是想去茶楼听书的吧？”看他的样子，薛妍突然有点怀疑他到底是来逛集市还是来听书的。

　　“初次来西边，若要体验一方水土，美食小吃也很重要，不是吗？”聂光解释。

　　果然和小轲兴趣一致，怪不得这样相投。薛妍心道。

　　说话间，聂光在一间店铺前停了下来，对薛妍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薛妍抬头一看，见牌匾上写着“金玉阁”三个字，是一间饰品店。里面有各色金银首饰、珠玉珍宝，种类齐全、精致好看。

　　薛妍不明其意，朝聂光望去，聂光侧身对她温声道：“听闻小妍平日不常在这些上面花心思，往往由贴身婢女择选添置，不如今日凭自己的喜好选一样。”

　　薛妍看着那些首饰，一时花了眼。

　　“怎么？”聂光看她迟迟没有动静，问道。

　　薛妍沉默片刻，开口道：“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选择困难。”

　　聂光笑道：“看来在众多选择中选取其一，看似幸福，其实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薛妍道：“的确如此。”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知道自己真心喜欢哪一个。”他想了想，道：“如今天气回暖、适合挽发，不如挑一支簪子如何？”

　　薛妍觉得有道理。

　　老板见二人往簪子那边走去，边引着他们过去，边热情道：“本店发簪的种类很多的，金银、玉质、木簪应有尽有，花纹也都是时兴的。镂空和雕花，您看喜欢哪一款？”

　　薛妍道：“……我先看看。”

　　老板略一思索，拿出一支碧色镌花的发簪：“比如您看这春水碧玉簪，就特别适合现在的时节，这也是我们今春刚出的样式。无论您搭配什么，都绝对百搭！”

　　薛妍点点头。

　　“倒也未必，”薛妍头点到一半，聂光开口道：“虽与时节有关，也要看各人的气质和风格。”

　　“您再看看这几款……”老板立刻又拿出另外几支。

　　聂光看了一眼门口，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结伴登门，看上去应是老顾客了。他示意老板，看老板的样子，这几位确是贵客。

　　老板有些为难地搓搓手。

　　聂光道：“店家生意兴隆，既有贵客光临，无需顾及我们，我二人随意看看。”

　　老板冲他们抱歉地笑了笑，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便赶忙迎上去。

　　薛妍松了口气，垂目看着面前摆放的琳琅满目的发簪。

　　……

　　薛妍意外地并没有选很久。

　　她看着手中的白玉簪，通体莹白透彻，镌刻着浅浅的云纹。那云纹升腾飘逸的形状，看起来竟像是火焰。

　　原来买东西真有眼缘这回事，薛妍想。

　　彼时它摆放在盒子里，薛妍微一侧目，便挪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