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十四州》陇上疏林

1、丢鞘

　　渐飞霜，天下九剑之一。剑长三尺七寸，剑宽一寸。色白光青。观如凝霜，望之生寒。曾有诗人看到绝世剑客持渐飞霜，赞叹不已，留诗“一剑霜寒十四州”
　　渐飞霜霸道冰寒，非绝世剑客不得持，现被天玄剑派执剑长老澹台羽所藏。和绝大多数的名剑宝刀一样被藏于鞘中。
　　直到有一天，渐飞霜突然发现，持剑长老澹台羽失踪——连带着他的剑鞘一起………
　　这是脑子有多大坑才会想到带着剑鞘失踪？渐飞霜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天之前，渐飞霜只是过着单调而重复的生活——绝大部分时间在剑鞘中沉眠，小部分时间被拔出来砍人。偶尔应付一下感悟剑道的主人。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把他的剑鞘拿着跑路……
　　他被迫过上了每日清醒的日子，觉得时日太长。决心要把自己的剑鞘找回来了。
　　天玄剑派，传功坪前。传功长老巍宇看着面前的一排少年少女。他们正是通过了这次选拔被选入门派的新弟子。此时，这些少年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向往和仰慕的神情，看着长老给他们讲话“诸位，你们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因此能通过我们的考试，成为天玄剑派的一员。但是，不管你们曾经有什么样的家世背景，仙缘机遇。但是在这里，你们都只是门派的新入弟子。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听清楚了吗？”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一同响起
　　长老把目光转向最后一排那个心不在焉的少年“简霜，你听清楚了吗？”
　　这个少年也和所有年轻人一样穿着蓝白衣裳，但是却完全没有年轻弟子那种青春洋溢，积极向上的气质。他一个人懒懒的落在最后，一人成排。“听见了，听见了。要谦虚，要学习。需要我重复你刚才说的话吗？”
　　巍宇皱皱眉，似乎对他这么敷衍的态度不满“你要是不想入我门派，又何须来参加入门选拔。”这个叫简霜的少年，八成时间懒散自由，两成时间狂傲凛冽。本来他们根本不觉得他能通过选拔，但他又能在最危急的关头完成挑战。就连巍宇都不知道，这是他本性如此，还是他故意隐瞒……
　　简霜摊摊手“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这样，我尽力改啊~”他身为剑时，只能和有资格拔剑之人交流，根本无法打探澹台羽的下落。只好这样化为人形，来打探消息了。
　　渐飞霜是个剑灵，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和其他剑灵不太一样。一般剑灵从剑中幻化而成，是器灵。他们大多如赤子白纸。不染尘埃，不通世事。他们的感情，也是从剑主身上慢慢感染而来。会潜移默化的受剑主影响……
　　但是渐飞霜打从自己有意识以来，就有比较完整的情绪和人格。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意味着——他是一个以身殉剑的剑灵。活人殉剑，生魂附在剑上成剑灵。与一般的剑灵不同，天生就知悲欢，懂喜乐。
　　只不过活人殉剑显而易见是个禁术，活人被生生殉剑，必定心中不瑟怨怼。铸成之剑天生就带怨煞之气，必定饮血才能满足。除非殉剑之人自愿殉剑，而且受烈火焚身不生一丝怨怼，才能成就宝剑。昔年的干将莫邪，正是如此。
　　按理来说，渐飞霜应该是个自愿殉剑的活人，但是他只记得自己当了剑灵之后的事，也懒得管什么前尘往事。
　　“霜哥”一个白袍少年戳了戳渐飞霜，他是和渐飞霜一起进入新弟子的，之前在试炼里，偶然发现渐飞霜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大腿，遂牢牢的抱住不放。
　　渐飞霜也无所谓，就顺手帮了他，少年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霜哥，以后你就是我燕志云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我的事还是我的。你放心，我们燕家说话，一言九鼎！”
　　渐飞霜也无所谓，他本来就是个剑灵，人生，不，剑生只对几件事感兴趣。燕志云爱跟就跟，他也懒得管。
　　此刻燕志云小心的拽拽渐飞霜衣摆“霜哥，刚才长老说话你听了吗？”
　　渐飞霜一脸理所当然“他在这说了一个时辰，你猜我听了吗？”他能回答上问他的问题都算不错了，还指望他从头听到尾？
　　燕志云一脸猜到了的表情“霜哥，长老说我们今天就要开始训练了，有不同的传功长老给我们上课。你和我分到一个区……”他挠挠头“坤三区在哪啊，要不我找个师兄问问？”
　　渐飞霜潇洒的大手一挥“不用，跟我走。”
　　燕志云顿时感觉自己的大腿算是抱对了，满脸崇拜的看着渐飞霜。“霜哥，不愧是你！”
　　一炷香之后，燕志云欲哭无泪的看着面前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的巽二区“霜哥，你确定是这条路？”
　　渐飞霜 我一个剑灵，又不是司南成精，不认路也无可厚非吧。但他只是平静的表示“可能不是吧。”
　　燕志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在不认识路的情况下把跟我走这三个字说的如此掷地有声，但是他不敢说出来，只是幽怨的望着渐飞霜“霜哥……”
　　“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渐飞霜回头，一个星眉剑目，白衣高挑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他浑身散发着令人却步的淡然寒意。明明有一张如画的面目，但是却没有任何表情。这不是……
　　燕志云狠狠的拽拽渐飞霜的衣服“霜哥！这是执剑长老澹台羽的徒弟，是我们师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渐飞霜淡淡截断“容子英。”
　　燕志云挠挠头“你认识啊？”
　　渐飞霜懒散笑笑“认识啊，咱们的小师叔~嘛。”他把小师叔三个字念得百转千回。容子英听着他的语气，不太舒服“新弟子不该到此地来，你们想干嘛？”
　　渐飞霜摊手“不想干嘛，走错了而已。”
　　容子英根本不搭理他“坤在相反的地方，怎么会走到这来。”
　　“你没见过路痴吗？”
　　容子英“……”
　　“轻浮懒散，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渐飞霜挑挑眉，这个小古板，从小就一本正经。真没意思“就是普通的通过选拔进来的。”
　　容子英还想说点什么，燕志云赶紧打岔，他可怜巴巴的鞠了一躬，看着容子英“师叔，我们迷路了，你可以给我们说明方向吗？”
　　容子英看了渐飞霜一眼，默默地替他们指明方向。
　　燕志云赶紧道谢，拉着渐飞霜走了“霜哥，你怎么一来就对师叔不敬啊？你们认识？”
　　渐飞霜看都懒得看他“不认识”
　　燕志云好奇“可是你对不认识的人都是爱答不理的啊。”
　　渐飞霜拍拍不存在的浮尘“哼”他不仅认识，他还看着容子英长大呢。小剑痴，小古板。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没意思。
　　容子英，本来是红尘中一富贵人家的公子，但是从小体弱多病。游方道士替他批了一挂，说他与红尘牵扯微薄，强行留在红尘之中只会早逝。父母只得忍痛求告，把他送到了天玄剑派。
　　上山没两个月，病也不生了，体也不弱了。父母放心的下山，容子英也跟着澹台羽展现出了在铸剑、习剑上的绝顶天赋。小小年纪就得了一个小剑痴的名字，同辈之人无出其右。
　　渐飞霜虽然被澹台羽收藏在剑阁，但是并不能完全被澹台羽所用，所以大部分时间只是被当成镇山至宝，束之高阁。
　　剑阁之中，除了剑阁弟子，其余人一概不许入内。内阁之中，更是只有澹台羽和寥寥几人能进。
　　澹台羽早过了笔耕不辍，日夜奋读的年纪。反倒是容子英，十日里到有九日泡在剑阁，不是翻阅古籍，就是修习剑道，铸炼新剑。拿着新采的矿石两眼放光。渐飞霜偶尔从沉眠里短暂苏醒，就能看见这个小剑痴日夜研习剑道。还有一次偷偷的打开存放渐飞霜的盒子，被冷冽的剑气击伤，让澹台羽一顿好训……
　　渐飞霜回忆起刚才容子英冷峻舒朗的脸，不由得感叹，人长得好快啊，对他不过几次睁眼。容子英就已经长大成人了……
　　不对——
　　渐飞霜猛地停下，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从他的剑鞘和澹台羽失踪到他决定去找澹台羽之间的这些时日，容子英竟然一次都没到剑阁去过。而且他还是澹台羽唯一的弟子。不管他知不知道澹台羽的行踪，此事和他也有说不清的关系，至少可以从他身上套些消息……
　　燕志云看着突然停下的渐飞霜“霜哥，怎么了。”
　　渐飞霜拍拍手“没什么。走吧，不是要上课吗？
　　”
　　燕志云有些害怕，虽然渐飞霜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有时候又能从骨子里淬出无可匹敌的寒芒。明明只是少年人单薄的外形，但是斜眼觑人时却有着睥睨众生的狂妄。他偷偷的看着渐飞霜，此时他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毫无疑问，迟到的两人被传功长老骂了一顿，并让他们在一边练剑，“这套微阳剑法，你们练不好就别休息了。”
　　燕志云苦着一张脸和渐飞霜被发配到了一旁“唉，这剑法前半段我们都没听着，这可怎么办啊。霜哥！”
　　燕志云无奈的看着渐飞霜，看着这个人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抓狂“霜哥，练不好不让吃饭，连觉都不能睡。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你听见了吗？”
　　听是听见了。可惜他满脑子都是怎么从容子英那把澹台羽的下落打探出来，因此基本没怎么往心里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刻被燕志云抓住一顿摇，才勉强给了点反应“我听见了，听见了。这么简单，你练练就会了。”
　　“这么简单？”传功长老鹤阳指点完旁边的弟子，准备来给迟到的新弟子一个台阶，结果一来就听见某人漫不经心但杀伤力极强的一句话“既然简单，想必你已经掌握了，不如来给其他同门演示一遍？”
　　渐飞霜也无所谓“演练剑法，总得找个喂招的吧？”
　　鹤阳招招手，在一旁持剑的弟子就走上前来“这是我的剑童尹玉，就让他来跟你喂招吧。”
　　剑童冲着渐飞霜一拱手“简霜师弟，请赐教。”
　　“好说。”渐飞霜随手还了个礼。但是尹玉根本没在意，话音刚落，提剑便刺。
　　一个小小剑童，居然出手不凡。但是渐飞霜好歹也是千年剑灵，考虑到和他出手就是欺负小孩，还要顺手把他刚教的剑法用出来。只能尽力了。
　　但是结果依然注定，没两下，渐飞霜的剑尖就抵到了剑童的咽喉“就这样吧，后面好像也没了。”他回头看向鹤阳，老家伙面色铁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微阳剑法，要见微知著，和煦如阳。你的招式虽然没错，但是剑意冷冽，剑风锐利。已经失了剑法的原意”容子英皱着眉头，缓步走来“锋利太过，必损自身。”
　　渐飞霜看着来人，心中百味杂陈。他居然批评一个丢了剑鞘的剑太锋利，难道锋利是他的错吗？
　　不过显然，容子英既不知道渐飞霜是剑，也不知道渐飞霜正在腹诽他，他只是走到渐飞霜跟前“你是谁？”
　　“……简霜”
　　容子英仔细打量渐飞霜“我观你用剑，已经隐约有了自己的剑道，如此成就，为何还要和那些没有入道之人在一起拜进我天玄剑派？”
　　渐飞霜摆手“我入门自带基础，不好吗？你们天玄剑派不是号称只看天赋心境，不问前尘往事？”
　　容子英缓缓摇头“可是我遍读百家，居然看不出你是哪家剑法。又跟谁学习。”
　　渐飞霜挑衅的笑了“那只能说明你年纪轻，见识短。”
　　“大胆！你可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鹤阳长老斥道“无力小儿，仗着学过几天剑术，就不把师长放在眼里。我今天不——”
　　渐飞霜懒得看鹤阳，他只是死死盯着容子英“我知道你是谁——小~子英~师叔”他迅速的把师叔两个字说完。几乎听不清。
　　容子英却好像没怎么生气，他拦下了盛怒的鹤阳“师兄，他是轻狂傲慢没错，但是普通弟子的训练也的确不适合他，就由我来代替师兄教育吧。”
　　鹤阳面对剑阁唯一亲传弟子还是有几分客气“那就劳烦子英了……”
　　不得不说，这个发展非常合渐飞霜的心意，他非常高兴的跟着容子英走了，留下燕志云一个人欲哭无泪……
　　看着面前这个惬意的样子，容子英问道“你很开心？”
　　渐飞霜琢磨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凑合吧？”
　　“为何开心？”
　　渐飞霜漫不经心的回答“看你长得俊，我瞧着开心。”
　　“胡说！”一股凌然剑气直逼面门，好家伙，一阵子不见，小家伙的剑术竟然如此了得了。
　　但是渐飞霜不退不惧，反而感觉兴奋异常。他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眼中闪过的狂热。闪过了这一剑。可惜啊，好想把他的剑气接下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心里话？”
　　容子英斥道“胡闹”
　　渐飞霜回道“无聊”
　　二人继续走，渐飞霜也不管容子英要带自己去哪，横竖他想卖了自己也没本事。
　　剑阁峥嵘而崔嵬。面前的建筑大气内敛。青石碑上两个大字——剑阁
　　看门的小弟子看见容子英很高兴“师叔，你回来了。今日阁中一切正常。”他把目光转向渐飞霜“这，这是谁？”
　　容子英回答“新入门的弟子”
　　守门弟子更加惊讶“新入门的弟子？师叔，你怎么能带他来这里。”
　　容子英摇摇头“他于剑道颇有所悟。”
　　守门弟子不瑟的转向渐飞霜，看他居然一副兴趣缺缺、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由得说“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有多少外门弟子终其一生都无法进入。如今你能进来，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对得起带你进来的师叔吗？”
　　面对对面的指责，渐飞霜也很想反问一句，你知道我在这呆了多久吗？指望我演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吗？但他只是撇撇嘴，漫不经心的回答“是是是，弟子喜不自胜。”
　　守门弟子更生气了，但是迫于容子英的眼神还是作罢。
　　渐飞霜饶有兴趣的看着容子英，看来小剑痴在这还是颇有威望的嘛。容子英已经是一天里第三次见证渐飞霜惹恼别人的本事了，此时也不再多言，直接把他拉了进去。
　　“哎哎哎，别拉我，我自己能走。”
　　容子英快走两步，越过门廊。放开了渐飞霜的手“锋芒太过，伤人伤己。”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渐飞霜锋芒太过了，渐飞霜整整衣服“怎么，小师叔要把我逐出门派。我可才当了你一天的师侄。”
　　容子英也站住，静静的看着渐飞霜“你心境纯然剔透，并无害人之心。但是行事却锋芒毕露，惹人记恨。”
　　渐飞霜隐隐不快“我天性如此。”
　　容子英却摇摇头“难道天性如此，便是正确的吗？好逸恶劳也是天性，难道我们就要安于享乐吗？那你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渐飞霜意识到，容子英是真心劝诫自己，他皱皱眉，岔开了话题“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容子英道“你不适合跟他们一起修习，这里有不少典籍。你可以自由翻阅，也可以来问我。”
　　渐飞霜勾唇一笑“小师叔，你师父呢？”
　　容子英看他一眼，并没有不虞的神色“师父外出游历，并未告诉我去哪。”渐飞霜凑了过去，笑眯眯的问道“那你师傅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走啊？”
　　端方肃穆的小师叔一把拍开他那没个正行的师侄“师父要带什么东西走，也不是我该置喙的。”
　　渐飞霜毫不气馁“比如什么神兵利器的盒子啊剑鞘啊，之类的。”
　　容子英审视着渐飞霜“师父走时，的确带走了渐飞霜。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不，你师父根本没带走渐飞霜，现在渐飞霜本剑就站在你面前呢。不过考虑到他现在又不在盒子里，渐飞霜，渐飞霜的剑鞘以及澹台羽三个东西都不在，确实很容易让人得出澹台羽带走了渐飞霜这种结论。
　　渐飞霜表情复杂的看了容子英一眼“你真的不知道你师父去哪了？”
　　容子英摇摇头，随即逼问道“你为何会知道师父带走了渐飞霜，莫非你入门就是为了渐飞霜。”
　　渐飞霜直视容子英“不是。”他是为了他的剑鞘。
　　容子英仔细打量着渐飞霜的眼神，他的瞳色浅淡，肤色也素白。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好似冰雪凝聚。面对容子英的审视，渐飞霜不避不退，直直的看着容子英的眼睛。
　　见他坦荡无愧，容子英也不再怀疑“你确实身份成谜，我也不知道你深浅。”
　　渐飞霜笑笑“你们连痴迷剑道的妖都能接受，身份成谜又算什么。”
　　容子英摇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你意欲何为，但是天玄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你就在这住下吧。”
　　渐飞霜眯着眼睛“哦，你来看着我是吗？”
　　“如果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渐飞霜哼着小曲“当然没问题，随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