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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珏和田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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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曹雪珏和大圣的交情,那就可得追溯到好几年前了。
当初曹雪珏整日不听先生讲课,在外头打小鸟摸小虾的功劳,当属大圣头一份。
那还是在平阳的事了。商细蕊在城头的一曲虞姬彻底牵住了曹万钧的心,将此至宝收入囊中后整个水云楼也跟着商细蕊住进曹府旧邸。
曹雪珏因为熟读剧本,有意去与主角团打好关系。那时的她不稀罕金银锦缎,留着一头掩过耳尖的短发,跟着父亲的军队四处征战,半点没有作为一个名门小姐的自觉,活像个小泼皮。
不过因此让她染了一身市井气,加上能言善道、嘴巴抹蜜,曹雪珏与水云楼打成一片的速度竟出奇地快。
小娃娃睁大眼睛拽着人衣服喊哥哥姐姐的样子真叫人一点脾气也生不起来,水云楼里无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被她哄的团团转,打心底里疼爱她。
大圣就是其中之一。二人年龄其实相差不大,他不练戏的时候,就常常带着小跟班到溪水边上闹腾。
曹雪珏有幸捉小鱼、斗蛐蛐,玩这些闲人的玩意儿,也全拜大圣所赐。
后来她告别家乡远赴海外留洋,大圣是整个水云楼最舍不得她的那个。
据后来商细蕊寄给她的信上说,这臭小子当面为她送行时,一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模样,转头就哭的稀里哗啦,本来就没多大的眼睛更是肿得找不到影。
曹雪珏看完那封信笑得直不起腰,叹道大圣这小子还算有义气,是条汉子,等回国后怎么着也得请他喝一盅。
而今瞟了眼面前这位愣头愣脑的蓝大褂,曹雪珏心里换了个念头,想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一顿酒饭不能免,但看来,这顿酒钱还得他来掏。
她自认为的好朋友居然敢不认得她,完全伤了她那颗珍惜友人的心。
哼哼,这还不宰他个大出血?她曹雪珏都不姓曹!
大圣头一次被这么个漂亮妞相中喊哥哥,软言温语叫的他全身酥麻,脚底下轻飘飘的,好像只要曹雪珏松开捻着他袖口的手,他就要飞天了。
幸福来得突然又猛烈,狠狠地击中了他的脑门,一瞬间变得晕头转向。
要知道,角儿一受人捧,就算熬出头了。
商细蕊是个例外,一副天生利落嗓,祖师爷赏饭,没几年便在梨园小有红名。
其他的戏子就免不了做匹马儿。跑不跑得了千里是一码事,有没有伯乐又是另一码事。
但在水云楼这么些年略有见地的大圣可不愿承认自己赛不过千里。眼下,他知道自己的伯乐来了,来将他引出马厩,引向无垠草原。
大圣在这几秒里如置仙境,脸上飞快掠过两抹红云,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才刚给人下完逐客令,这会儿又巴不得在人家门前使出七十二番变化得一赏识。
曹雪珏看着他那抓耳挠腮的猴样,心里笑骂他没出息,眼睛里的秋波接踵而至,看得身后的老葛一副汗颜。
二小姐啊二小姐,合着您这见故人是假,捧戏子是真。才刚建立起舍己为人的光辉形象一瞬间黯然失色。
唉!
曹小姐很善变,老葛很无奈。
这厢曹雪珏一张巧嘴把大圣哄的服服帖帖,三言两语就催起了他心里头那些花花肠子。
这将要点煤取暖的鬼天气都有点回春的迹象,锣鼓巷街边箍碗磨菜刀的老板们都忍不住纷纷探头张望,瞧瞧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在戏子门前挑春花。
好在曹雪珏知道点到为止的理儿,察觉到自己的行为过分惹人注目,也看出来大圣被逗得涨红脸无言以对,便满足地收敛些,言辞里的热络也平静了些。
既然不痛快的劲都使完了,也是时候向大圣表明自己的真正来意,免得他真拿自己与寻常票友混淆。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曹雪珏调皮地冲他眨了下眼,怀揣最后的期待,最终还是在那蓝大褂迷糊的表情下一扫而光。
小姑娘不高兴地噘了下嘴:“算了算了,你个笨猴子,再与你说上一百句话都是白费,你看看仔细,我是——”
“——哎哟喂,这来的到底是哪方神圣啊?”
曹雪珏正要自亮身份,一声绵延高昂的女音将她的话头拦腰截断。
凡是唱戏的,都是靠嗓子吃饭,纵使相隔几道院墙也不妨其嗓音清透嘹亮。这说话的人显然刻意梗着股劲儿,是对曹雪珏这等不速之客的不满,因此更像一杆矛戈,尖刃直指他俩。
大圣和曹雪珏同时转头看去,又听到:“原来是跟姑娘拉闲儿呢,大圣,叫你几声就不知道回啦?”
一位着红衣棉袍的女子冷眼从院里头走来。弟子们勤学苦练登台功夫,班主不在,这个理应管顾的师兄转眼没有踪影,反倒在水云楼门口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怎能叫十九咽下这份怒火?
她出来是要呵斥教训一顿这忘本的,也来看看牵绊住大圣的是怎样一个狐狸精,语气自然不好听。
可当曹雪珏的脸映入十九眼帘,她先是顿了一下,骂人的话生生打住,带着疑惑的视线投向大圣,见他毫无所动,就以一副更加糊涂的姿态打量曹雪珏。
十九这反应大概是认出她来了。曹雪珏内心一喜,望向十九的眼睛里生出笑意。
姑娘之间黑亮灵动的眼睛一对着,十九马上笑开了花,脸变得比戏台子上都快,从门槛里跳出来围着曹雪珏绕了一圈,“你……你……!”
“十九姐姐!”
曹雪珏拉起十九的手撒起娇来,她这声姐姐一喊,彻底坐实了十九的猜想。
原本多年未见,难免生疏了许多,加上在打扮上曹雪珏不像是锣鼓巷的长久住户,多少还有些忌惮与隔阂。
但曹雪珏可不管什么无形的厚障壁,舒展的笑颜一如当年。那声姐姐貌似将十九拉回到平阳,眼前浮现出二人乐逍遥穷开心的自在场景。
她二人激动万分,蹦跳着大笑,相拥在一起。十九也顾不着什么“弟子练功,师兄泡妞”的屁事,全心全意沉浸在旧友重逢的喜悦里。
可怜后头的大圣与看戏的老葛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她俩的交情。
“哎哟,几年不见真是长大了,越发地俊俏……什么时候回来的?早晓得应该给你接风的,都瘦了、都瘦了……”十九怜惜地拨开曹雪珏耳侧的长发,嘴里喋喋不休。
“前几天才回来的,这不刚调养过来就来找你们,可想死我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
“你们刚来北平,根还没扎稳,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才没跟蕊哥儿说的!给你们个大惊喜才叫刺激呢,Surprise!怎样,有没有被惊喜到?”
“臭丫头,说什么麻烦?这是跟我们见外了啊?”
“好嘛,我说错了,十九姐姐别生气——”
“哎哟,就属拿你最没办法!”
十九笑得合不拢嘴,搂着曹雪珏舍不得撒手。大圣看着她俩终于忍不住发问,怎么刚迷上自己的富家千金就成了十九的老相识?
“怎么……原来…你俩认识?”
十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眼睛都长屁蛋子上啊?睁大你狗眼瞧瞧这谁?”
这泼辣悍妇的调调惊得老葛低头憋笑,大圣则早已习以为常,眯着小眼睛观察半天还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十九气得直翻白眼,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连带着他撇下师弟的火气狠狠掐了把他腰杆。
大圣身上统共没几两肉,临冬穿的又厚实,还偏就能被十九掐地急眼,奈何只能当吃黄莲的哑巴,谁叫他真没看出眼前这位千金的金身呢。
“瞧好了!这是田玉呀!”
十九拍拍曹雪珏肩膀,恨不得撸袖子把大圣糊着屎的眼睛擦擦干净。
老葛在后头听到曹雪珏这么个新鲜称呼,不由扬起眉,偷偷好奇地扫了眼那泼货。
大圣的神情从茫然到愕然,满脸的不可置信,成缝的眼睛好容易给他睁圆了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倒无处安置似的胡乱挥舞起来,指了指十九又指了指曹雪珏,觉得仿佛不妥便强按住不受控制的双臂,却怎么也按不回下坠的下巴。
“这……我……她……哎呀!这不能够、不能够吧!十九你就知道玩儿我,她…她哪儿能是田玉呢?”大圣紧张地说话都磕磕巴巴。
想想当年灰头土脸的毛头小子,再看看眼前这位光鲜亮丽的富家千金,哪儿有一点搭边的地方?
更何况……
“而且…而且这田玉不是个男娃么……”大圣的音量越说越小,把十九和曹雪珏说的傻了眼。
曹雪珏也许能够体谅他年过数载对故友的记忆遥远,倒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这厮打根上就将她认错。十九更是苦笑不得,想数落他都不知从何讲起。
“那你说每逢我出场都在包厢里伸脖子望我……”
大圣不信邪似的,不甘白白放跑自家伯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回想从曹雪珏口里吐出来的漂亮话,拽着话头尖尖抵死纠缠。
曹雪珏骗他的那些好话他竟一句不漏的全记着呢。
“是假的。”
“说听了我唱的戏如身临其境,也神往花果山桃源仙境……”
“也是假的。”
“你说想和我双宿双飞,做一对梨园里头的金鸳鸯……”
“还是假的。”
“说仰慕我在台上的英姿……”这大男人眼里泛着泪光,曹雪珏有点于心不忍。
“……这是真的。”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工作时的男人最帅了,你唱戏的时候确实很英勇。”
大圣彻底默了声,看得出来他十分糟心。二人索性不再与这倒霉催的说话,晾他在那儿。
他依旧保持不信邪的态度,被当成透明人了也不恼,就盯着曹雪珏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势要将人家盯出个窟窿来。
曹雪珏浑不在意,推过满载的行李箱,介绍道:“看!十九姐姐,这是我特意给你们捎的礼物,尽是些洋玩意儿,图一乐呵,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十九脸上笑意更深,绷不住嘴角咧上天:“哟,田玉你真是……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嗨呀,瞧我,站在门口干说嘴,辛苦你早来特地跑一趟,快快,屋里请屋里请——”
曹雪珏向老葛递了个眼色,帮着把箱子送进水云楼的院子里。
那些井然有序扎马步、拉筋骨的戏子们还在勤学苦练,听到门口那些动静早分了二心。见有人进来,目光皆齐刷刷地扫过去。
十九挽着曹雪珏往进里走,张罗着扯嗓子喊:“大家伙快别练啦!瞧瞧谁回来了!”
大圣最先闹了乌龙,又深深不以为然,跟在她二人后面期望有哪位师兄弟能站出来替他说理。
在他记忆里,“田玉”就是个傻乎乎的豆芽菜,细胳膊细腿的癞蛤蟆,怎么可能几年不见就摇身一变成白天鹅了?准得是十九耍他。
他听到阮兰“咦”了一声,投去期盼的目光,下一秒就听到拉二胡的那爷们儿惊喜道:“这、这该不会是田玉吧!是小田玉回来了吗?”
闻言,众人一片哗然,放下手中的活儿齐齐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乱哄哄一团,什么“女大十八变”,什么“留过洋就是神气”,什么“姑娘十八一朵花”,多是感叹曹雪珏变化之大,竟没一人怀疑她身份的真假。
大圣在一众七嘴八舌里愣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由怀疑十九转为怀疑自己,挠挠脑壳抱臂挪到角落,旁观这场闹剧。
曹雪珏与水云楼一干老人说说笑笑,好不精彩。
那些商细蕊进京后才收入麾下的新戏子们不晓得客人甚么来头,继续练功也不是,去迎接贵宾也不是,自觉组成一个小团体规规矩矩立在边上干看着。
有几个在戏班里鱼龙得水的小戏子瞧大圣如此有地位的师兄也被排挤在外,便上赶着去探个究竟,问问这位贵宾是打哪条道子进来的。
大圣还在犯迷糊,懒得同他们细说,敷衍着:“是在平阳城的旧人。”便将他们打发了去。
小戏子们心知在大圣这套不出什么,吃了一脑袋灰回来,自己个儿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没唠两句呢,师兄师姐那一疙瘩又炸开了锅——原来是曹二小姐开始分发礼物了。
曹雪珏满打满算装了两大箱子的东西,什么口红啦香水啦首饰啦怀表啦,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好歹有上百只。
也没想要特定送谁什么物件,箱子一开,自己随便拿个一两样,表表心意就完事了。虽然不走心,倒也不算敷衍。
按理说水云楼虽人口众多,但一个人若只配巴掌大的礼品,实在要不了一箱。可曹雪珏清楚这群人心里各有算盘,让他们自助选礼,未必真就一人一样。
曹雪珏横了一眼那穿灰褂的,悄咪咪地往怀里多塞了个礼盒,自以为天衣无缝,不过掩耳盗铃。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戳穿罢了。
只是联想到水云楼今后的一桩案件——商菊贞从祖宗那儿得来压箱底的宝贝“不翼而飞”一事,曹雪珏可替商细蕊记着。现在不撕破脸自有她的道理,放长线钓大鱼才是她一贯的风格。
进门之前,老葛还以为这曹二小姐与水云楼有多情深义厚,现在可算看出来了,这群泼皮破落户哪儿是关心曹雪珏,分明是关心自己的利益,图她的赏赐呢。
她与大圣那出戏让老葛看出名堂,知道曹小姐并非纯粹是捧戏子来的。可怜曹雪珏古道热肠,交了这么群三教九流的朋友,着实令人惋惜。
此行的目的达成,老葛十分有眼力见的向曹雪珏请示:“小姐,还有何吩咐?”
一般来说,老葛跟着程凤台出门,是绝不会多此一举,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只水云楼众人吃相难看,连老葛也难以入眼。他这话明面上毕恭毕敬听候曹雪珏的指令,实则是去意心切,迫不及待要离开此地。
他敢说,一个是因为曹雪珏并非他直属上司,不具威严;另一个,他知道曹二小姐宅心仁厚,不会与他计较许多。
曹雪珏早前有过吩咐,东西搁置好了人就可以走。她了然老葛出声提醒的意图,却没立马点头回应,若有所思地稍稍远离哄闹的人群,交叉在腹前的手抚向腰侧的暗兜,隔层衣料摸到块硬邦邦的小东西。
那是只小礼盒,曹雪珏出门前特意备着的。原是想送给老葛——听说老葛的女儿托程凤台的福上了学堂,曹雪珏正想做个顺水人情道一道贺。没料到出了胡屠那档子事,已经打赏了枚戒指,再送礼就不妥当了。
虽说她完全可以用礼代赏,不过那样就颠倒了她赠物的本意,原来诚心诚意的祝福,琢磨起来嗅出了一股资本的味道。这样不好、不好。
还好这个礼盒今日尚有用武之地,带出来不算她白费精力。
此时水云楼的老人们正哄抢礼物,没功夫留心她。她一抬眼,才注意到那些与她面生的小戏子们脸色异彩纷呈。
一张张陌生的小脸焉了吧唧,有的鬼头鬼脑,眼红师兄姐分得珍宝;有的木讷寡言,眼观鼻鼻观心,像是要面壁思过的。
曹雪珏失笑,走近几分,提高音量:“傻站着做什么?不喜欢?”
小戏子们面面相觑,没人回她。
“给水云楼大家伙儿的礼物,人人有份。你们也去看看吧,先说好哦,我不太会挑礼物,这些不入流的小东西瞧不上可别骂我。”
曹雪珏说的很是幽默,不知谁打趣着:“谁敢骂咱小田玉,就是跟我老赵过不去!我可得跟他拼命咯!”又引得一片哄堂大笑。
气氛经由松动,缓和了不少。新人中站前边儿俩小妮子你戳戳我、我戳戳你,扭捏了半天才迈出步子。
有了打头的,后边的也跟着鱼贯而出,再不是木着张脸傻站着,高高兴兴地为自己挑选礼物去了。
可竟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被好奇与虚荣牵着鼻子走——腊月站在一个女孩子身边,她低着脑袋,任腊月怎么跟她咬耳朵,也始终不肯凑这份热闹。
不曾想不愿与旁人争利反而是种格格不入,引起了曹雪珏兴趣的同时也免不了被他人关注。
阮兰撇撇嘴:“嗨呀,二月就那样,矫情!田玉你甭理她…你瞧,这链子配我可好看?”
阮兰捏了条镶着绿宝石的项链在曹雪珏面前比划,曹雪珏替她欣赏一番,摇摇头:“这样式倒配不上你。喏,那里头还有条鹅黄色珠子的,那才能衬托你的风貌呢。”
纵使是敷衍,曹雪珏也能将话说的真诚,叫人爱听。
二月红可是支线重要人物,在戏院里备受欺侮,阮兰没少出功夫。曹雪珏可怜二月,说实话,心更偏向她多些。
老葛巴巴地等着,不敢再催促。曹雪珏反复摩挲几次暗兜,目光有意无意掠过二月红的方向,似在考量什么。很快,她转身冲老葛一笑,风轻云淡地点点头:“辛苦您,葛大哥。您先回去歇着吧。”
老葛连忙点头:“诶,是。”
“我托您的事,也劳您多费心。”
“您放心!”
简单交代几句,老葛便带着曹雪珏交托给他的任务飞也似地走了。
眼看着老葛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曹雪珏趁没人注意她,慢慢踱到二月红跟前,与腊月红相视一眼默契地谁也没招呼谁。
她一脸轻松地向二月攀起话头:“嗨。你怎么不去挑挑啊?瞧不上吗?”
二月红本想安安静静不受人注目,被曹雪珏这么一搭话像受到什么天大的礼遇:“不…不是的……我是…是……”
小女孩着实可怜见的,被师姐们欺负惯,加上内敛怕生的脾性,说话也小心翼翼。就连身为同性到曹雪珏都不由升起怜香惜玉之情。
曹雪珏心里感慨一声,把暗兜里把东西顺出来就往二月手里一塞,也不管人家到底要不要。
“啊、我不能——”
二月红本要推脱,曹雪珏握着她的手,死死摁着:“诶诶,别急着还我呀。你先打开看看是什么再说。”
二月腼腆内向,鲜少有主见。曹雪珏这么一劝,也就乖乖地低眉望去。
只见一个暗红色小礼盒,光滑的丝绸缎带包装点缀,团成了朵玫瑰的模样,靓丽的外表轻易俘获了少女芳心。
“打开看看。”
揭开盒盖,一只珍珠发卡夺人眼球。珠宝在光线下泛出漂亮的光泽,体型不大,做工精细,镂空的百合栩栩如生,珍珠就嵌在花蕊中央。
二月见了眼前一亮,曹雪珏笑嘻嘻问她:“喜不喜欢呀?”不等二月答复,她自顾自接着,“喜欢就好好收着。你看看你,正是爱打扮的年纪,长的这么标致,不得有点绿叶才能衬红花么?腊月,你说,这只发卡与你师姐可般配?”
腊月红猝不及防被迫抛到一个审美问题,还是关于二月的,恨不得将不谙情事四个大字写脑门上。
半大小伙子看了看曹雪珏又看了看二月红,顶着俩黄花大闺女炽热的目光,小黑脸一瞬间染了色,猛地一扎,好半天才用力点了一下:“嗯!”
二月红这年龄段的小姑娘,说到底,怎么会不喜欢打扮自己?她本就中意这只发卡,再受腊月红的肯定,便不好意思推拒掉曹雪珏的善意。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地看向她,捧着礼盒连连道谢:“谢谢田小姐!”
曹雪珏一听,哈哈大笑。弄得腊月、二月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哈——别——我不姓田,我姓曹。不要叫什么小姐了,见外!你还是管我叫田玉吧。”
二月脸上带红,听自家师兄姐嘴里叫唤,才搞错人家名姓,很是抱歉。心中把曹田玉三个字默默念了几遍,哪里知道除了姓以外又是对不上账的。
这“田玉”的称呼,不是乳名,不是假名,只有水云楼的人才叫,也只有水云楼的人才知道。
只因几年前商细蕊闹过个笑话,才惹得大家对此爱不释口。
商细蕊自小对戏曲天赋极高,对文学则不大感冒,大字不识几个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曹雪珏那时要与他交好,整日无所事事往戏班里跑,起了兴致,踩着商细蕊闲暇时间要教他识文断字。
美名其曰,多认两个字,以后大可以自己改新戏本子。
虽然后来替商细蕊揽活的另有其人,但好在当时这傻小子听的津津乐道,肯学,让曹雪珏担起老师的名头。
曹雪珏尽职尽责,几乎将商细蕊当学前班小孩一样教导。当然,商细蕊到底学会了多少,这都是后话。
好歹是多会了些字,尤其是那“行”字,写的有模有样,闭着眼也断不会写错,曹雪珏对此很是满意。
那日商细蕊忽然问起曹雪珏的名字如何书写,曹雪珏喜滋滋的,总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于是无比认真地教他一笔一画。
可这瓜娃子刚学了个曹字,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写,索性将后头两个字各取一边部首,写成了“田玉”。
“这玉字我知道,珏撇下个王。那这田呢?左边这两个竖算怎么回事?”曹雪珏指着占满宣纸的俩墨水字儿好笑地问着。
商细蕊毛笔一搁,为自己的创意沾沾自喜:“你曹字画这么多,就不兴我借一两笔过来?”
钱能借,物能借,人嘛,也能借,可这笔画还有借一借的道理?曹雪珏真是拿他没辙,不知道该夸他精于变通,还是该斥他诡诞不经。
不过,真被商细蕊一棒子打着了。
“田玉”与曹雪珏颇有渊源,她前世也姓曹,名天瑜。商细蕊一声声唤她田玉,倒勾起了曹雪珏的念想。
他俩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主,破罐子破摔,曹雪珏干脆让水云楼众人都叫她田玉。
大家伙知道她是曹司令的掌上明珠,起初都不大能改得了口,独独大圣这个皮猴子没心没肺,跟着班主胡闹,还带曹雪珏去玩下等人的把戏,回来总免不了一顿骂。
大圣挨十九骂,曹雪珏挨教书先生骂。
当时觉着大圣真性情,不顾这些虚名。如今咂摸出味了,想必他当时是没有发觉自家小跟班的真实身份,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可那时候,为了逃避责罚,曹雪珏与大圣建立深厚的革命友谊,感情日益精进,大圣叫地越来越顺口,扰得别人见了曹雪珏也禁不住一块儿喊。
这昵称传的就像病毒,读起来朗朗上口,又像个世家俗名,没几天大家都爱上了这个朴实不娇贵的千金小姐。
就连原先墨守成规的老师傅,竟也在某天顺口溜出一句“田小姐”。
这下,戏班里无人不与她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