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红匪

9、李晋九

　　白起赶到李晋病房时病房里早已空无一人，病床上的被子胡乱堆着，床边有只被摔成两半的玻璃杯，一条白色的耳机线泡在地板上的水里，几个清晰的湿鞋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外。

　　从地上的脚印不难看出，李晋也才刚刚出去。

　　白起弯腰捡起泡在水里的耳机，又将碎掉的杯子扔进垃圾桶，当他正准备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拖拖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起来是王旭，王旭将声音压得很低，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白医生，孩子没救回来，李晋这死小子不肯接受事实，正自己给这孩子做心肺复苏，跟魔怔了似的，谁都拦不住，你说怎么办？”

　　“你让咱们同事都先出去，你留在急救室看着他，我这就过去。”

　　“好，你快点啊。”

　　白起挂了电话就往门外跑，因为着急等不了电梯，直接走安全通道去急救室。

　　等他赶到的时候王旭正跪在病床上对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林娇娇进行心肺复苏，李晋满头大汗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孩子。

　　“唉，白医生，快快快，你劝劝这小子，他死活让我继续，你说这孩子都………”

　　白起边撸袖子边说：“让你继续你就继续 ，哪那么多废话。”

　　王旭按了几分钟后换白起，之后是李晋，三个大男人在急救室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林娇娇娇小的身体慢慢变凉，白起这才一把抓住李晋起的胳膊：“李晋，她已经走了，让她走得安心点。”

　　李晋抬起胳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清亮干净的眼眸里涌上层层湿意。

　　白起以为他会哭，结果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之后转身离去。

　　*

　　因为林娇娇的意外出世，许靓很快便被带去警局，在昏暗不明的审讯室里头，她交代了自己所有犯罪事实。

　　她当初之所以跟林望北合起伙来抹黑李晋，不过是因为李晋跟经纪公司的合同再有半年就到期，许靓做为公司的一份子，她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李晋的。所以她就续约的事找李晋谈了几次，然而这几次谈得并不愉快。

　　于是她便让人拍下酒吧那段视频，几经剪辑后叫人发到网上。当时她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吓吓李晋，让他知道离开了她许靓，他什么都不是。

　　酒吧事件策划得非常成功，李晋确实也从流量巅峰瞬间掉落谷底，可让许靓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望北见事成后突然坐地起价，气得她找人把林望北狠狠修理了一顿。

　　本以为林望北从此便老实了，可出乎许靓意外的是她又在李晋那得知了林望北手里有段在咖啡厅的视频。

　　许靓一直不知道那是李晋在诈她，于是在李晋病房里，许靓拨通了那位“先生”的电话。

　　其实这位先生并没有众人传说中的那般可怕，他不过是个专写侦探小说的作家。此人心思缜密，又确实有些谋略，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上，许靓都喜欢让他替自己想办法，别的不说，就李晋这件事上，“先生”确实出力不少。

　　就譬如说陈彬彬假装狗仔闹事就是这位“先生”提出来的，这件事原本安排得天衣无缝，可许靓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件事，陈彬彬那条地头蛇将她供了出来。

　　也正是从这件事开始，许靓所遇之事皆不顺利，先有桥上司机出事，江丹因此失手并未骗出李晋。后有自己的通话被李晋偷偷录了音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林娇娇原本是她手上的最后一颗棋子，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颗棋子她都还没拿出来，就死在了自己手里。

　　事已至此，哪怕她悔断肠子都无济于事。

　　*

　　李晋的主动出击果然给了对手个措手不及，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他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然而这场服胜利非但没给他带来丝毫的喜悦，反倒将他推进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里。

　　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林娇娇还躺在医院的太平间。

　　林望北和周美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连警察都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而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不肯将这个早夭的孩子接回去。

　　直到后来他们知道孩子有笔巨额赔款，这才纷纷赶到医院展开了激烈的夺人大战。

　　李晋曾在医院大厅见识过林娇娇那几位长辈们的丑恶嘴脸，张口闭口全是无耻的各种器官，骂得凶了扯头发抓脸，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那笔赔偿款。

　　林娇娇被带走的那天天气格外好，入了夜，天空星光璀璨。李晋站西边的小阳台上，抬头望着浩瀚的星海，轻声说：“丫头，别怕，再过阵子你阿晋叔叔说不定就能来陪你了。”

　　“想她了就这样跟她说说话，过去太远了？”浑厚的男声，吓得李晋一个激灵，转身看见是白起，笑了下问：“白医生难道还在变声期，这声音真够MAN的。”

　　白起转过脸去咳了咳，可清过的嗓子仍旧如此：“估计是开始吼多了，嗓子有点劈。”

　　李晋知道白起接下来会说什么，他赶紧转移话题问：“白医生今天又不回去？”

　　“李晋。”白起看着李晋的眼睛，提高音量一脸严肃：“你脑袋里的瘤子由不得你再任性下去，很快它便会影响你的视力。”

　　“白医生，说话就说话，别老发脾气。”李晋嬉皮笑脸：“我现在都有点儿怕你了，你自己算算，这几天你骂了我多少次，你的嗓子不骂我能劈成这样吗？”

　　白起气得胃疼，他每次找李晋谈手术的事，这人不是扯东扯西就是低头装死，他这么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现在也被李晋磨成哑炮了，想炸都没合适的嗓子。

　　天气虽好，可到底是寒冬腊月，夜风吹在脸上仍带着一股并不友好的寒意。

　　白起陪李晋在小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便开始催促：“回去回去，时间也不早了，别打搅人家小姑娘休息，小孩子早点睡……”

　　话都说了大半白起这才突然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不适合，他尴尬往口，却发现李晋正巴巴看着自己。

　　“抱歉。”白起说。

　　李晋笑了下表示没事：“白医生，其实这样对娇娇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一个从小就被父母嫌弃和怨恨的孩子，活着对她来说或许才最残忍。”

　　“嫌弃和怨恨？”

　　“是的，嫌弃和怨恨。”李晋语气特别肯定说：“林望北婚后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孩子生出来是个女孩，又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他们一大家子都想将孩子扔掉或送人，后来大概是听人说弃养会被判刑，他们这才打消将孩子丢出去的念头。”

　　白起听后气得骂了句：“一家子畜生。”

　　李晋就说：“白医生，其实我也是从这样畜生家庭里走出来的，我刚满五岁便被我父母卖给了马戏团，之后便孤生一人至今。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你说我要术后变成个白痴或废物，那余生会是怎样一个光景，与其那样，倒不如早死早超生，你说是不是？”

　　白起原本准备了一箩筐劝李晋早日接受手术的话，而此刻，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李晋一脸对生死毫不在乎的表情，他的胸口一阵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疼。

　　“走吧，起风了，有点冷。”李晋说完抬脚就走，白起也跟着转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转角处，白起突然出声说：“李晋，好好考虑一下手术的事，别让大家担心你。”

　　“哦。”李晋站定答应，直到背后白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匆匆转身，一回头，便看见昏暗灯光下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

　　一直等到白起进了电梯，他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朝自己病房走去。

　　老远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吵架，女人的声音高亢而尖利：“你爸不来你不许走，你走了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走近了才看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抓着个孩子，是个小男孩，看样子也就十一 二岁，他的衣领已经被撕破，左边脸被人抓出好几道血印子。

　　他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瞪着眼前的女人。

　　“你还敢瞪我，你再瞪我我挖了你眼珠子。”女人说完一巴掌呼上去。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劝：“算了算了，小孩子再不懂事你骂他几句，你把他的脸打成这样，他明天怎么到学校去。”

　　“我教育我孩子关你什么事。”女人抬头怼了那人一句，那人啧啧两声，不再言语。

　　女人推搡着孩子将他往自己病房带，孩子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他突然转过身子对着那女的就是一脚，女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你个XX，小小年纪打你妈，你不得好死。”女人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而那孩子眨眼功夫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围观的群众纷纷指责小孩子太不懂事，连自己的亲妈都敢打。

　　唯独李晋站在人群外，担心着孩子脸上的伤势。

　　闹剧已散场，拥挤的人群纷纷散去，李晋在经过会议室时听到有温柔的女声在劝导孩子：“她是你妈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你，你怎么能踹她呢？”

　　“那我就活该被她打死。”小孩子言辞犀利，顿时怼得医护人员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医护人员才再次开口道：“她是你妈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所以护士长是觉得打烂孩子的脸也是为了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倒是希望护士长的妈妈有一天能这样为为你。”

　　低沉的男声，带着一股强烈的怒意在会议室响起，护士长抬头，见是李晋，一脸震惊问：“李先生这个时间怎么会来这里？”

　　李晋伸手牵起那孩子的手，一言不发走出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