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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陛下!”周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陛下万望三思!”
      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他淡然地挥手:“朕心已决,舅父不必多言,先起来吧”
      周静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恍如乌山失火那一夜:“臣不起!陛下臣所做是为了一己权位?不!臣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陛下您啊!那十皇子已经被宠得乖张任性,顽劣不堪,如何能将这天下交由他手?”
      像是猜到了他有此一问,几案后的人沉稳地道:“不妨。他还年少可以改进,多找几个忠臣良将辅佐就是了。”
      “那么陛下您呢?”周静抬起头来直视皇帝,“难道陛下忘了姐姐死后您跟臣说过的话?您曾经发誓要做掌权者掌管天下,亲手制定王法,裁定所有人生死,您忘了吗?从内惩院出来,您在臣面前下了决心,二皇子荒淫好色,三皇子浑浑噩噩,四皇子不修德行,五皇子荒废课业,羿太子又软弱无能,唯有您文韬武略能治理天下本该继承大统,您忘了吗?”那时的他,豪情壮志,冷酷无情,是天生的帝王!即便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乌山狩猎,真是天助陛下,您面前的绊脚石被一一除去。整整十载,励精图治,废寝忘食,先帝留下千疮百孔的江山在您手中变得繁荣。百姓富足,王法公正,天下之人无不焚香燃顶歌颂陛下!如今,面对小小的天龙会,就要将皇位拱手让人,让之前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吗?陛下!”
      他看着痛哭流涕的舅父,知道他心存不甘。他又何尝不是?母亲死后,舅父被牵连贬为小吏发配到边疆,自己又在宫中饱受排挤,自身难保。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吃了多少苦做了多少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可又如何?十年的孤独和痛苦终于让他弄明白了舍身崖边不明白的道理。原来天下不只有权势,有些事,也不是权势能解决的。
      “朕愿意放弃。”为你,仇恨,权势,放弃又如何?
      “可羿太子未必就会善罢甘休!在他们眼里,陛下可是害死那七位皇子的罪魁祸首,难保他领了陛下的情,就不会过河拆桥,一报当年七个弟弟葬身火海之仇!十年之内笼络了这么一股庞大的势力,如今的羿太子可不像当年那样软弱可欺。臣在他身边潜伏多日,其冷静理智,强硬手段决不再圣上之下!”
      “不必说了。”他淡淡地挥手,并不像以往面对危及江山社稷身家性命的任何一个微小可能时那样深思熟虑。缘何这次如此轻率,连他舅父都吃了一惊。“朕已经将他们迎到宫中,禅位大典的安排旨意也已下达礼部,就在这几日。”他侧耳倾听门外的声音,脸上忽然露出莫名微笑,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一天他的举动和神情实在不同寻常,从小看着外甥长大的周静当时也是百般不解。他真正理解,已经是很久以后。
      “他们来了。舅父若不想见,可暂行到内堂躲避。”
      “哎呀,我小时候真在这儿住过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首先踏进来的是眼珠四处乱转,满脸好奇的阿蒙。白衣人跟在他身后,微笑注视一惊一乍的少年,怜惜宠溺不言而喻。
      苏应白跟在他们后面,打量了一圈宣和殿,冷笑道:“他不在这里,果然是被狗皇帝杀了。活该!”这么说着,心口却狠狠痛了一下。不能想不能想,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去了一个死对头,应该去买几串鞭炮庆祝才是!于是转身对白衣人道:“首领,属下有些不适,想先回去。”
      得了首肯离开,苏应白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的脚步踉跄。阿蒙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应白哥哥又要偷懒!应白哥哥,你去哪里啊?”追到门口,躲在门外偷看的小人来不及躲避,正好于他撞了个满怀。
      那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穿着小小的大红锦袍,头上戴了一顶小金冠,小脸红红的,坐在地上,被撞了也不哭,呆呆地看着阿蒙。
      “阿蒙,你撞着他了!”赶出来的白衣人忙扶起孩子,不忘瞪阿蒙一眼,像每次他闯祸后前来收拾残局时一样。他拍掉孩子身上的灰尘,揉着他的小手,轻轻地往破皮的地方吹气,动作娴熟:“孩子,撞疼了吧?”
      皇帝在后面看着他笑:“大哥认识他?”
      “我自然不认识,只不过是猜测罢了。”白衣人蹭掉孩子脸上的污迹,也转过身来,不自觉地微笑,“你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来,孩子,伯伯抱!”他把小孩儿架到肩上,偏头看身后别别扭扭的少年:“阿蒙,快进屋去,别又想什么坏点子。”
      “我哪有?!”少年嘟着嘴,见趴在铁面人肩上的小孩一直伸着脑袋看自己,便做了个穷凶极恶的鬼脸,小孩反而笑了。真是克星。他扭扭捏捏地跟进去。
      白衣人把那孩子放在膝上,小脑袋低垂着只用眼角偷偷打量这个脸上有可怕伤疤的陌生人。小孩的安静和腼腆,全不像阿蒙幼时调皮捣蛋令人头疼,他喜爱至极。
      “大哥喜欢他吗?”他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心中最后的冰山也软化下去,一败涂地。如果这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犹如高悬的月亮般高不可攀的亲情,用什么来换,都值。
      捏捏那个小鼻子,白衣人不自觉地点头,微笑:“嗯。”阿蒙在身后使劲摇他的椅子。
      “我叫他羿儿,”他看了白衣人一眼,犹豫而急切地,“大哥喜欢吗?”
      白衣人一门心思逗孩子玩,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好啊,只要你喜欢就好。看得出你很疼他,阿元,大哥真高兴。我本来还担心因为父皇的缘故,你会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所以我给他起这个名字,好时时提醒自己爱他。”
      白衣人停下来,抬头看他。
      “我不要啊!”阿蒙别扭地抱着强塞给他的小孩哇哇大叫,“你要带他到哪里去玩啊?说不定一出门我就把他摔水塘子里了!”
      “你敢!”要是下得了手,铁面人真想在他头顶敲一记。他替小孩整整衣服,又理顺阿蒙的头发,“到这宫中哪里去玩都行,会有宫人奶娘跟着你们。警告你,别在我眼皮底下打什么歪主意!”小孩儿不顾耳边的大呼小叫,死死搂住阿蒙的脖子,又疑惑地回过头来。他拍了拍那个小脑袋,温柔地笑着安慰:“不要怕,跟小皇叔去玩啊,皇叔喜欢你!”
      “鬼才会喜欢他!”少年骂骂咧咧地走了。他转过身来看几案前的人:“那样的话以后千万别再说了,特别是在阿蒙面前。”
      果然还是偏向他!他冷冷地站着,勾勾嘴角:“有这么一位处处为他着想的好大哥,十弟真是有福气!”
      “你!”白衣人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好了好了,我来是想看看禅位大典的进度,你做了什么准备?”
      每每一到这里就避之不谈,同样是弟弟,怎么我在你心里就和阿蒙差这许多?说什么一视同仁!他沉默地走回几案,翻出礼部呈献的文书。
      “就是这样,祭完天地诸神和祖宗太庙,在金殿召集文武百官,宣读禅位诏书,再行登基大礼。。。”
      “禅位大典之后,”白衣人忽然打断他,注视着茶碗上一缕香气氤氲,“还让羿儿做太子吧。他将来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和他父皇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行表:“那你呢?禅位大典之后你有何打算?”
      白衣人端起茶碗呡了一口,上好的龙井:“退隐山林吧。我已经寻定了一处世外桃源,盖了几间茅草屋以闲度余生。”
      他手边的奏章全落到了地上:“不!。。。我是说,宫中也有安静清幽之所,要隐居何必要到深山老林?更何况我。。。十弟他需要你!阿蒙初掌朝政什么都不懂,若没有你的悉心辅佐,碰上难题你要他如何是好?”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快听不到,心内绞作一团,像被一只手用力拧着。这只手,就叫做天意。不是他回头了,就有人拉他上岸。
      “我在身边的话,阿蒙一辈子也长不大,更何谈掌管江山社稷?”白衣人忽然抬起头,笑着看他,“再说不是还有你吗?我知道你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不会变。”
      “不行!留下来,和我一起留在宫里。只要你一离开,我立刻就将皇位夺回,把十弟逐出朝廷流放边疆永不召回你信不信?!”
      白衣人拉下他摇晃自己肩膀的双手,握在手里,并不去看他焦灼的脸庞。这双手冷如冰,没有一丝温度,像一颗颤抖的心。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已带上微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痛楚:“别闹了,阿元,你明知道不可能。”
      “那就带我一起走!”他缓缓地跪坐在白衣人椅旁,反握住白衣人,双目中的祈求令人不忍直视,“这世上除了母亲,只有大哥爱过我,让我回报你好不好?别再抛下我一个人,以前的事就算是我的错,让我用后半生来弥补好不好?以后我都会听你的话,不会再食言了!大哥,别抛下我!”
      白衣人也听得潸然泪下,抽出被他紧握的手,用衣袖揩掉落到他脸上的水滴。在他的注视下摇摇头,再摇摇头。来不及了,乌山行宫的事,要我如何原谅你?
      苍天,你的怜悯之心在哪里?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如此残忍?苍天不公!他闭上了眼。
      再睁开,白衣人已不知去向,眼前是舅父焦急的面容。一语成偈。他可以为某个人抛弃一切,不代表别人也行。也是爱这个弟弟的,只是输给了仇恨。
      “召集三万羽林军,留一部分潜伏皇城保驾,另一部分秘密缉拿在京城的天龙会乱党。小心一点,不要被城外的叛军发觉。还有抓住主犯擒其首脑,行动定在三日后。。。禅位大典!”
      大哥,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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