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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乱局 ...

  •   “如何?”

      温酒面色泛白,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瞧着就不像个活人了。

      而早朝已经变成了午朝,至今未停。

      曹公公被皇帝喊来照看清乐王,也不过是干着急,还得指望太医。

      若今儿个清乐王有个什么好歹……

      曹公公不禁打了个冷颤。

      太医回道:“王爷乃是疲劳所致晕眩,又受了些风寒。老夫开些治风寒的药,回头仔细养着,莫要再这般劳累了。王爷身子骨弱,哪里经得起朝堂的折腾。”

      曹公公心道:谁不知道呢?

      他瞧着今日这早朝,还得上成下午朝。

      金銮殿。

      温酒晕倒,百官松了口气,原以为皇上会就此打住,岂料这早朝非但没有结束,太子还被唤了来。

      还有那谢长风,不声不响的又唤了一名证人进来。

      当今太子温景冉颇得民心,长相神似皇帝,故而也是备受恩宠。

      “父皇。”太子面容憔悴,今日本是告了病的。

      皇帝瞧他一副虚弱的模样,神色似有颤动,沉声问:“太子,正月初九,你因何到的柳府别庄,又因何让蔡长鹏要走此人的披风。”

      皇帝抬手一指,柳玥公子将头伏得更低了些。

      太子先瞧了一眼柳玥公子,而后不紧不慢道:“回父皇,正月初九那日儿臣祭祀归来,听闻柳妃娘娘回府探亲,还带着九弟,便想着妇孺二人多有不妥,故而绕行去了柳府别庄。这位公子儿臣当日倒也见着了,只是儿臣并未叫蔡公子要什么披风。”

      蔡长鹏已然吓怕了,连忙说:“是,是太子当日随行的公公告诉微臣的。”

      太子立即皱眉,道:“儿臣听闻今日在审贾铮命案,莫不是与本宫还有干系?若当真如此,还请父皇立即派人,捉拿小邓子!”

      “为何?”皇帝问。

      太子微急,却不失镇定,“那日随儿臣去柳府别庄的小邓子方才与儿臣告了假,说是家中老母病重。如此看来,小邓子告假蹊跷万分,请父皇立即捉拿小邓子!”

      皇帝点了头。

      由此一瞧,太子似是无辜的。贾铮一案又成了死局。

      谢长风此刻出列,指着最后一位证人道:“太子殿下,敢问此人可是东宫之人。”

      太子正待瞧去,那跪着的嫌疑人却忽地扑向太子门面。

      皇帝猛地站起身。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

      谢长风离得最近,见此人虽是迎着太子去的,口中却吐出暗器,发出银针直逼皇帝。

      谢长风一个旋身,抽了侍卫的刀,去挡那暗器,就眨眼的功夫,那人便自己倒在了地上。

      谢长风伸手探脉,已然回天乏力,竟是自杀。

      拿太子当幌子,又用皇帝吸引注意力,实则竟是为了自杀。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在金銮殿自杀。

      太子方才被逼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正好退到皇帝旁边。

      谢长风格的暗针虽没射上皇帝,却扎进了太子胳膊上。

      太子当即就是一声闷哼。

      皇帝眉色沉得可怕,厉声道:“太医!”

      太子反手按住皇帝的胳膊,面带焦急:“父皇,儿臣无碍。父皇可有受伤?”

      皇帝这才将太子扶住:“朕无碍。传太医仔细瞧瞧,以防有毒。”

      太子被一群侍卫护着出了金銮殿,方走至门口,又回头语带虚弱道:“谢将军,此人应当不是东宫在册之人。”

      遭此变故,贾铮一案再无继续审下去的可能。

      皇帝大怒,人是谢长风唤进来的,所有嫌犯又都是刑部负责收押。

      满朝文武,竟上演了刺杀之事,皇帝当即问了刑部的罪,刑部尚书官降一级。

      “谢长风!”皇帝冷声道,“堂堂铭德大将军,驰骋沙场以一当百,今日却防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嫌犯!谢长风,罚一年俸禄。贾铮一案交督察院查办,无辜嫌犯立即释放,存疑嫌犯严加拷问,退朝!”

      这一场早朝上得百官身心疲惫。

      中书侍郎蔡堇时也顾不得被督察院收走的长子蔡长鹏,驾着马车一路驰骋,回府雷厉风行查办箭头丢失一事。

      如今瞧着太子是撇清了干系,蔡长鹏又未曾在福满楼见着七皇子,问罪也问不到七皇子身上,唯独刺杀清乐王的箭头出自中书侍郎府中,是实打实的物证。

      先不论蔡长鹏最终会被定个什么罪,中书侍郎若是牵扯上刺杀清乐王一案,皇上、清乐王、丧子的礼部尚书,矛头皆会指向中书侍郎府。

      如今只盼着太子无事才好,否则,这笔账还得算到中书侍郎府上。

      蔡堇时命车夫将马撵得更快了些。

      另一边,谢长风被罚俸禄,倒显得没那般惹眼了。

      明眼人一瞧都知道皇上这是迁怒。

      赵猛几人在外头等谢长风,一行人出了宫,赵猛急急问结果。

      “将军,杀害贾铮的人到底是谁,害得弟兄们平白无故吃了这些日子牢饭。”

      钱刚呸了一声,说:“我倒是觉得,这些狗娘养的就是故意的!瞧不得将军回晋,那狗屁的贾铮死不死管咱们鸟事,我呸!”

      谢长风是骑马入的宫,如今有赵猛等人在,一匹马显然就不够了。

      钱刚的话一出口,谢长风便皱了眉:“不可妄言。”

      “将军!”钱刚原就不服朝廷,当日皇帝封赏,他升了官职也窃喜了一会儿,可他又不傻。

      皇帝如何封赏他们这些属下,顶头的将军不重赏,那就是不看重,就是低人一等,便是要军饷都吃亏。再加上封赏不过半天,就不分青红皂白被捉进牢里,这口气钱刚当真咽不下去。

      “将军能忍,属下委实忍不下去!”

      “刚子,够了。”赵猛厉声道。

      谢长风讳莫如深的眸子将钱刚自上而下扫视了一番,说:“既入了本将麾下,便莫要成日想着加官进爵。长风军成立那日本将便说过。”

      钱刚连忙单膝跪下:“是属下急躁了。”

      谢长风收回视线,对赵猛说:“贾铮一案暂无定论,但也牵扯不到长风军身上。兄弟们吃了这些日子的苦,还未曾来得及庆功,赵猛。”

      “属下在!”

      谢长风道:“带兄弟们收拾一番,今夜不醉不归,当是庆功。”

      说着,翻身上了马,显然不跟赵猛一路。

      “将军去哪里?”赵猛问。

      谢长风眸色一颤,清乐王生死未卜,他没有合适的理由请命探望,却是要去清乐王府走一趟的。

      “办事,稍后便回来。”说着,策马离去。

      清乐王府大门紧闭,温儒温秋却一直在院中来回走着,随时听着门外的动静。

      谢长风未走正门,依然是翻的墙。

      温秋瞧见他,却没听到王爷的马车轱辘声,便知不好。

      连忙上前欠身拜了拜,问:“敢问谢将军,可是王爷出事了?”

      谢长风赞赏地看向温秋,旁人府中的女子若得主上恩宠,多半便养成了娇滴滴的侍妾。清乐王府的温秋却养得稳重大气,一面点头道:“清乐王在殿中晕了,如今在宫中由皇上身边的曹公公照看着,本将不便探望,便来通知一声。”

      温秋又欠身拜了拜:“多谢将军,婢子需得安排进宫一趟,就不留将军了。”

      谢长风又道:“贾铮一案无关人等皆已无罪释放,清乐王府中的两名小厮应在回来的路上了。”

      谢长风一走,温儒一面安排了人去接温三、温四回府,一面带上府中温酒常吃的药方,并上换洗的衣物、用惯的汤婆子将温秋送上马车。

      “温叔,待三儿、四儿回来,且好好训导两句。”

      温儒替温秋撑着马车帘子,若非要带东西,温秋是想策马去的。

      “府中之事无需操劳,王爷在宫中应是无事的,你也莫要急。”

      温秋点了头,缩身回去,复而又想到一件事,掀了帘唤温儒道:“温叔,若天黑之前我未传消息回府,温叔便去户部尚书府走一趟罢。”

      户部尚书乃是王爷亲舅舅,又身居尚书一职,总归是有些法子的。

      温儒点头应了。

      温秋入宫,需得层层通报。

      也亏得清乐王身边常跟着这位婢女,守宫门的侍卫亦是认得人的。加之清乐王平日里甚是大方,但凡宫中见过清乐王的侍卫、太监、宫女,多多少少都得过赏赐,受过恩惠,故而温秋虽等得久了些,却顺利得了召见。

      换做旁人,一个婢子的请见岂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皇帝寝宫。

      太子与温酒皆在。

      温酒在龙榻上睡着,太医燃了安神香,这一睡需得明日方能醒。

      那安神香原是天竺进贡,拢共不过半月的量,连太子都不曾分到,皇帝这回毫不吝啬,不仅给温酒燃了,还打了包,随后一并送入清乐王府。

      太子与皇帝在外屋,太医方才替太子检查完伤口。

      因不确定是否有毒,数十名太医一一过了眼,才定了论,敷了药。

      太子动了动胳膊,目光看向温酒,轻声同皇帝道:“小酒儿此番受苦了。今年格外冷,听太医说小酒儿近日当是受了寒,才闹得今日在殿中晕倒,儿臣府中还有些上等无烟金丝炭,待儿臣回府,与小酒儿送些去。”

      皇帝见太子带伤还挂念温酒,可算是展了笑颜,道:“清乐王府中还缺你东宫几块炭?”

      太子一顿,复而笑道:“也是,小酒儿府中的地暖可比儿臣的炭好上许多倍。去年儿臣送炭,可还被小酒儿乜着凤眼狠狠嘲笑了一番呢。”

      皇帝也笑了起来:“他府中稀奇的玩意儿向来甚多。”

      曹公公掐着两人说话的空子,进来通报。

      “皇上,清乐王府中的丫鬟温秋来了,带了清乐王惯吃的药方子,换洗的衣物、用具。”

      皇帝挥手准了。

      曹公公退出去唤温秋。

      皇帝对太子道:“不枉小酒儿待府中之人大度,瞧着吧,这才多大一会儿,丫鬟便进宫来了,唯恐朕这个皇帝照顾不好她家主子呢。”

      太子见皇帝嘴上虽是这般说,脸上却带着笑,便知皇帝是诚心夸赞温酒府中的下人,应和道:“小酒儿待人一向的好,儿臣需得好生学着才是。”

      “你学他作甚。”皇帝说,“你是太子,岂能同小酒儿一般潇洒自在。若东宫仆人皆与太子打成一片,皇家威严岂不名存实亡。”

      太子自知说错了话。

      恰逢温秋进来,便顺势告退:“父皇,今日殿中的杀手儿臣还需回去仔细查查,儿臣府中仆人众多,在册的儿臣都有印象,但唯恐有人厮混。还有那告假的小邓子,需得儿臣亲自查明方才放心。”

      皇帝准了。

      温秋行了礼,又将药方交与太医。

      皇帝还得批奏折,温酒既无大碍,便留了他们主仆二人在寝宫,又将曹公公留了下来。

      夜间,温酒发了热汗,温秋并宫女为温酒换了衣裳,简单擦过身子。

      皇帝瞧着,忽然开口问:“清乐王是如何受的风寒。”

      温秋将帕子放下,回身叩了礼,方道:“前日,王爷去东郊十里亭等云公子,等得久了些。”

      “云公子?”皇帝沉眉问,“可是清乐王与贾铮碰面时见过的男子?”

      温秋道:“回皇上,正是。”

      “这位云公子是何许人也?”皇帝抬手,示意温秋起身回话。

      温秋回道:“回皇上,奴婢只知云公子全名云遥。王爷回府后遣了护卫按照姓名寻人,但王府侍卫直至奴婢入宫之前,并未在晋都找到云遥公子。”

      皇帝笑道:“你家王爷就没有上户部查查?”

      “王爷近日忙于办案,许是忘了。”

      “你倒是会替主子想借口。”皇帝笑声大了些,“清乐王卖了命地查案,朕还不知他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多半想求朕赏赐罢了。”

      一面又冲曹公公道:“曹公公,传朕旨意,让户部查查这个叫云遥的,看看是何许人也,一应家境需得查得明明白白,不可遗漏。”

      曹公公俯身应了,却道:“说起云遥这个名字,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也叫云遥呢。”

      “哦?”皇帝侧身问,“谁?”

      曹公公回道:“谢将军麾下的军师,可不叫云遥么。那日皇上宣旨封赏,奴才记得是有这个名字的。”

      皇帝笑着摇头:“不可能。清乐王同朕说过,这云遥乃是惊才绝绝,谢长风麾下尽是些五大三粗,小酒儿如何瞧得上?不可能,不可能。”

      曹公公顺着话道:“王爷瞧上的人,自是非同凡响。奴才且去通知户部,莫让王爷醒来空欢喜一场才是。”

      温秋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却是骇然。

      谢将军对云公子行迹如此清楚,若说云公子本身便是谢将军麾下的,也不无可能。

      温酒是第二日一早醒的。

      醒时浑身发软,腹中咕咚咕咚叫个不停。

      温秋连忙唤了太医。

      一顿翻来覆去折腾,温酒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急于知晓贾铮一案走向,方要问话,皇帝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左右是问,问皇帝自是更快,于是张口便道:“皇上,贾铮一案可有定论了?”

      皇帝脸色倏地暗下去,双手背后责备道:“朕许你查案,你倒好,将自己折腾病倒,如今醒来头一件事便是问朕案件如何。”

      “还不是皇上交代的差事需好生办,办得漂漂亮亮才是么。”温酒笑嘻嘻道,“皇上,侄儿饿了。”

      皇帝责备的话因着这一声“侄儿”烟消云散。

      身居上位,人人胆寒,皇帝心中岂非不知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便是他那一群儿子,平日里也自称“儿臣”,说来说去还是带着个“臣”。唯有清乐王,撒娇了自称“侄儿”,有事要求了喊声“大伯”,才让这大晋之主感受到了些许烟火气味儿。

      皇帝收了脾气,命人了布膳。

      伯侄二人其乐融融用了膳,温酒便请命要回府。

      他乃王爷,长留宫中多有不妥。皇帝许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再管贾铮一案。

      “对了,你瞧上的那公子,叫云遥是吧。朕让曹公公命户部查着了,若是身家清白—”

      温酒眸中像是溢出了万千星辰,立即道:“若是身家清白,皇上便许了侄子娶男王妃啦!”

      皇帝唬着脸,却未否认。

      温酒高高兴兴出了宫,曹公公奉命随行,以确保清乐王平安回府。

      上了马车,温酒伸了懒腰,方问曹公公:“曹公公,皇上不许本王再掺和贾铮一案,昨日可发生了什么?”

      曹公公低眉垂眼,拨着马车里取暖用的炉炭。

      太子虽说打消了往清乐王府送炭的念头,可转身却命人送了这马车专用的火炉子。为着这个,皇上高兴,反赏了太子不少东西。

      曹公公说:“王爷不知,昨日金銮殿出了刺客,伤着了太子。”

      温酒敛眉。

      刺客?

      “曹公公,金銮殿怎会有刺客。”

      曹公公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同温酒说了,又道:“咱家多说两句,王爷,皇上不许王爷再查此案,一是担忧王爷的身子,二是担心刺客。昨日刺客能上金銮殿,明儿个呢?王爷聪慧,自当懂得皇上一片爱护之心。”

      温酒朗声笑道:“那是,皇上大伯若非爱护本王,怎的会让户部替本王查遥儿的身份。曹公公,本王就是觉得亏,曹公公说说,本王呕心沥血就快破案了,怎的就晕了呢,怎的最后一个证人就成了刺客呢?这下可好,证人都死了,就剩一个流云了。”

      “王爷莫要想了,仔细身子。”

      将温酒送回府,曹公公方才返宫。

      温酒入了府中便沉了脸。

      温三、温四昨儿个先回了府,听闻主子爷晕倒在金銮殿,自责了一夜,也等了一夜。

      瞧见马车的影子,这情绪就上了来。

      温酒方一进去,两人便忍不住落了泪。

      温秋冲两人使了眼色,两人这泪又强生生收了回去。

      温酒入了卧房,先将先前圈圈画画的纸张一一铺开。

      温秋将太医开的药吩咐下去,仔细熬着,却未曾上前拦温酒,只道:“昨日谢将军一下朝便来了王府,通知婢子王爷晕倒一事。”

      “谢长风……”温酒凝眉问,“谢长风的功夫,可能以一敌百?”

      温秋会功夫,这问题自然好答。

      “谢将军武功甚高,温秋在谢将军手下,必过不了三招。”

      “三招……”温酒沉思片刻,将温三、温四唤了进来,又唤了一众下人,寻了一处空旷的院子,将当日金銮殿的站位大抵复现了出来。

      又命温秋:“小秋秋,按曹公公方才所述,复原谢长风格挡暗器的动作可能做到?”

      温秋点了头。

      演练了三五次,温酒便知,太子若不刻意走最后一步,反弹的暗器根本不会伤着人。

      连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瞧出来,谢长风岂能瞧不出来?

      “太子玩的倒是好把戏。”温酒冷冷冷道。

      正说着,家仆便来通报,谢将军来了。

      温酒正有事问他。

      谢长风昨夜与下属喝了半宿的酒,带着一身酒气,还未曾换洗。听闻清乐王回府,便来了。

      他到清乐王府一贯是翻墙,说是通报,其实就是跟着小厮一并前来。

      温酒遣了下人,闻着他一身臭烘烘的酒气,又回忆起金銮殿晕倒前满眼的脓包,开口先道:“谢将军,不若本王还是将楼太医请至府中,让楼太医给谢将军瞧瞧脸?”

      谢长风脚一顿,颇为后悔牺牲了洗漱休息的时间来瞧这不讨喜的王爷。

      “看来王爷身子并无大恙。”

      “谢将军指望本王有大恙?”温酒招呼伺候了自己一宿的温秋去休息,与谢长风一前一后往前庭走。

      温三、温四跑腿跑得积极,茶点、毯子前前后后跑了两趟,在温酒与谢长风到前准备得妥妥当当。

      温酒落了座,捧了热茶下肚,驱了寒气,又指挥着温三、温四将捶肩捏腿,凤眼半眯,好不悠闲潇洒。

      “谢将军,听说昨儿个在金銮殿谢将军误伤了太子,还被罚了俸禄。”温酒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恐谢长风舒坦似的。

      谢长风学着温酒的模样,饮了一杯热茶下肚,方觉得昨夜喝的酒被热茶冲淡了些,连着胃里都是暖洋洋的,又仰躺在软垫上,甚是催人瞌睡。

      清乐王,着实会享受。

      谢长风慢腾腾道:“误伤谈不上,只是末将今日前来,想与王爷讨论讨论,都捕司拿下嫌犯,身上是如何藏下暗器的。”

      被提入金銮殿审讯的嫌犯,先不说收缴刑犯的都捕司会仔细搜身,金銮殿的侍卫提人时亦会复查。

      当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才能逃过两层严查,将暗器带入金銮殿行刺。

      温酒戏谑地看向谢长风,问:“本王也是好奇得紧,谢将军武功盖世,是如何连个手无寸铁的刺客都拦不住的。”

      “末将无能。”谢长风却道。

      他这般坦诚,温酒这一肚子的弯大肠反倒没了用处,甚觉无趣,便不说话了。

      昨日在金銮殿晕倒,他这身子骨还未恢复,困倦得紧。

      谢长风瞧他捧着精致的雕花茶杯,蜷缩在铺满毛绒绒皮毛的躺椅上,半眯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如羽毛扑闪,金丝雀说的便是温酒这般人物了。

      可谢长风知道,这位哪里是什么金丝雀,简直就是一啄木鸟。你若不小心惹着了他,他准“笃笃笃”啄得你拼命求饶,直至清乐王心情好时方才罢休。

      温酒半眯着眼,说:“谢将军是想求证太子是否清白。”所以才由得太子“自残”。

      谢长风原以为他睡了,“贾铮一案太子的插足疑点重重,王爷呢,王爷认为太子是无辜的吗?”

      “若只杀一个贾铮,本王倒是觉得,世人皆无辜。”贾铮行径恶劣,比起已死的长兄贾钰有过之而无不及,温酒才懒得管其死活。

      谢长风问:“如今贾铮一案移交督察院,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酒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喜滋滋道:“自是与遥儿下江南,赏美景去。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①美景,美人,岂不美哉。”

      谢长风挑眉:“哦,王爷找到云遥了?”

      温酒弹坐起来,脸上的惊喜倒不似假,道:“皇上金口玉言,替本王找去了。皇上出马,岂能找不到。本王就坐在府中,饮茶,吃茶点,等着就是了。今儿个该有结果了吧。”

      不知为何,谢长风头皮略麻。

      他道:“贾铮一案王爷是不打算管了?”

      温酒乜他:“怎的,谢将军还管上瘾了?本王就是个闲散王爷,如今三儿、四儿也无罪释放,皇上让本王管,本王就管,皇上不让本王管,本王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伸出去。谁让本王深得圣宠,深听圣言呢。”

      谢长风不自觉一笑。

      清乐王要能是听话的乖宝宝,满朝文武便皆是听话的三岁婴儿。

      可三岁的婴儿尚有不自觉逆反的时候呢。

      “谢将军莫不是还想管?”温酒忽地问道。

      谢长风弹着袍子,站起身来,道:“末将自是与王爷一个想法。”

      “嘁——”温酒心道:我信你个鬼!

      “王爷既已无碍,末将便先行告辞了。毕竟末将并非闲散将军。”谢长风也不待温酒呛他,纵身一跃翻出院墙。

      温酒哼声准备吼。

      温儒上前添茶,道:“王爷,贾大人来了。”

      “贾仁义?本王以为这老匹夫今日定然抱病在床。”温酒摸着下巴,说:“请。”

      贾仁义面容憔悴,眼中一片死沉,全然没了前些日子风风火火与大理寺林正昂对刚的精气神。

      温酒就躺在躺椅上,一副虚弱的样子。

      贾仁义要拜,温酒连忙道:“贾大人不必如此。”

      “该是要拜的。”贾仁义行了大礼,复而长叹一口气,“王爷,我儿的命案,如今却是成了一坛子死灰,怕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了。”

      贾铮一案牵扯甚大,贾仁义这老匹夫身居礼部尚书一职,昨日金銮殿的审讯,岂能察觉不到其中的端倪。

      “下官只有一事不明,恳请王爷指点。犬子在朝中并无官职,得罪不上权贵。无论如何,万不该,万不该扯到犬子身上才是。”

      贾仁义未尽的“夺嫡”二字温酒心领神会。

      温酒双目望天,轻声道:“贾大人,贾公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那流云交好。”

      贾仁义一怔。

      贾铮一案明面上死的是一个贾铮,针对的是方回晋的谢长风。若是无人插手,礼部尚书与铭德将军的梁子势必结下。

      贾仁义,可是太子一方的人。结了谢长风的梁子,便如同砍断了太子与长风军的链条。

      若有人插手,查到柳玥,查到蔡长鹏身上,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中书侍郎势必被迫站队。中书侍郎站队,中书侍郎之女柳妃娘娘岂能幸免,柳妃娘娘膝下可还养着一个奶娃娃九皇子,断了九皇子的路也是好的。

      而柳妃的母家,又扯着一个工部尚书。工部尚书如今还在摇摆之中,据温酒所知,并无明显的站队,却也没有保持中立。

      温酒默然。

      太子、九皇子皆被针对,看上去余下的皇子嫌疑最大。

      偏偏太子又明着被牵扯到了其中,还有一个由蔡长鹏嘴里说出来的七皇子,这淌水有人刻意搅浑了,让人瞧不出其中的受益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对方一开始并不打算暴露这般多的细节,因着他的插手方才搅浑了这池子的水也说不定。

      林正昂那老匹夫,莫不是就瞧准了这一点,方才将温三、温四生搬硬造成嫌犯捉进大理寺的?

      温酒磨牙,好一个林正昂!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竟诓到他头上了!

      贾仁义起身拜了拜,说:“如今流云已然认罪,我儿的冤情也算尘埃落定。这些日子辛苦王爷了。”

      “贾大人,晋都的水,浑了。”温酒幽幽道。

      贾仁义苦笑道:“是下官被蒙了眼,没能瞧清这局势。王爷放心,下官老了,没力气了。不日便告老还乡,也该回去瞧瞧了。”

      贾仁义告了辞,温酒瞧着他蹒跚的步履,却升不起半分同情。

      礼部尚书贾仁义,为官不算清廉,也不算大恶,但养的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好货。

      他今日来清乐王府走一趟,想必多的是试探。若自己表现出半分还想继续追查贾铮一案的样子,依着这老匹夫的心思,定会怂恿他搞事情。

      在朝为官,岂有傻子。

      贾仁义前脚走,温酒打了呵欠,正欲回屋歇息,温儒又道:“王爷,卓大人来了。”

      温酒眸子一闪,喜悦溢于言表:“舅舅!快些叫舅舅进来。”

      卓汝世踩着疾步子,一双小眼睛死死锁在温酒身上,上前便将人薅起来,七百二十度大旋转仔细检查了一番,道:“果真是祸害遗千年,金銮殿一晕老舅子还以为你个祸害赶着去见你娘。”

      “那舅舅这一夜岂不是吃不好睡不香,我娘的魂儿时刻在眼前萦绕啊?”温酒笑嘻嘻道。

      卓汝世一个暴栗子挥过去,轻飘飘落到温酒脑门儿上,说:“胡言乱语。”

      接着声音便软了下来:“你个兔崽子也是,皇上命你查案,查不查不还是你的事,那贾铮哪里值当你将自己折腾出毛病来。”

      “舅舅,好舅舅,侄儿都查完了你别当马后炮了呗。”

      卓汝世给温酒这“马后炮”三个字气得又抬了手。

      温酒连忙道:“好舅舅,曹公公是不是让你查个叫云遥的人呀?”

      “你怎知道的?”卓汝世端了茶水一饮而尽,他来得急,有些渴了。

      温酒急急问:“那舅舅可查到了?”

      卓汝世放下杯子,转过身,“你小子,又打你舅舅什么主意?”

      曹公公传圣喻查人户籍,并未说替谁查,故而卓汝世只是照办,并不知是温酒要给自己找媳妇儿。

      若事先知道是温酒找人,便是抗旨他也不干。

      “好舅舅,你可查到了?”

      卓汝世道:“户籍中登记叫云遥的着实查着了几个,我正准备明日上朝后呈给皇上。”

      “舅舅快给侄儿瞧瞧!”温酒脸上乐开了花。

      卓汝世却道:“奇了怪了,你惯是喜欢那些个美男的,今儿个怎的对一群歪瓜裂枣糙老汉子感了兴趣?”

      温酒脸上这花儿如昙花一现,立时萎了下去:“啊,舅舅就没查到有美人的?”

      “没有。”卓汝世一脸笃定道。

      温酒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滑溜溜摊回躺椅,哀声长叹:“本王单身狗的日子何时才到个头啊……”

      卓汝世瞪着他那双精打细算的小眼睛,瞧着温酒,道:“满晋都多少千金排着队等着当清乐王妃的,你若是想成亲,舅舅这就入宫求皇上降旨。也等不到你老舅子去求旨,皇上定然亲自与你主婚。”

      “舅舅,侄儿心累了,舅舅跪安吧。”温酒幽幽道。

      卓汝世气得小眉毛耸成一座小山,顶在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上面,不重不轻说:“个兔崽子!”

      卓汝世此番前来清乐王府,就是瞧瞧温酒的身子,如今见着人还有气儿惦念脱单一事,便知已然无大碍。年关才过,户部有的是活儿需要忙活,不便久留,着实得“跪安”了。

      临走前不放心,又返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贾铮一案不许管了!”

      “知道啦舅舅!”温酒扯着嗓子拖长语调喊道。

      卓汝世道:“舅舅是担心你这脆生生的身子提前去见了你娘!”

      温酒翻了个身,摇手跟老舅子道了别。

      卓汝世这才脚步匆匆继续走。

      走至大门,却见温儒点了仆从将清乐王的豪华大马车赶了过来:“卓大人,王爷吩咐,送卓大人去户部。”

      卓汝世一贯以老抠门著称,此番见着温酒那恨不得将金银珠宝明晃晃全挂上的马车,这心脏狠狠就是一阵揪痛,连忙摆手:“本官自行前去即可。”

      走至自己的小破车前,又掉头回来,将温酒马车上用来挂帘的金钩子取了一个走,方才顺过气来。

      温酒回了卧房,瞌睡却没了。

      到嘴的媳妇儿又飞了,哪里还睡得下去。

      温三捧了药进来:“王爷,该喝药了。”

      温酒叹了气,昂头一饮而尽,末了咂摸咂摸嘴,将药都喝出韵味来了。

      “三儿,同爷说说你与四儿在牢中的事。”

      温三脸上便溢出苦色:“王爷,牢里可真不是人待的!”

      温三、温四吃了哪些苦温酒倒不甚在意,本就是无妄之灾,林正昂那老匹夫这回坑了自己一把,这账么迟早是要算的。

      他就好奇,老刘口里说的,那个夜夜去牢里叫他诬陷谢长风的到底是何人。

      先前王府的侍卫着实瞧见了有人夜访大理寺牢房,但也仅此而已。

      “王爷,老刘说的那个人三儿见过。”温三忽然说。

      温酒正色道:“同爷仔细说说。”

      温三皱着眉,说:“那夜三儿被提审,回牢时冷得痉挛,脸色有些吓人,总归是将狱卒吓到了。他们便拷着三儿在火炉子旁边待了一宿,后半夜三儿见着一个人往老刘方向去了,没一会儿又出了去。”

      “狱卒没有瞧见?”温酒问。

      温三摇头:“他们都睡了,睡得可死。”

      温酒冷冷地笑:“大理寺的牢房还真是来去自如啊。”

      温三不解:“王爷,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功夫这般高,连大理寺牢房都能来去无踪。”

      “来去无踪?”温酒像是听道天大的笑话般,“三儿啊,这是有人千方百计费尽心思想将我朝人丑功夫高,情商值为负的谢长风谢将军摘出去。”

      “啊?”温三挠头,“可是谢将军不是被证明跟贾铮之死没有干系么,三儿都糊涂了。”

      温酒哼哼道:“若你家王爷无能,或者你家王爷就咬死了谢长风不放呢?”

      温三想到贾尚书与谢将军的仇恨,眼睛一亮,道:“那谢将军就必死无疑了!”

      “聪明。”温酒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双手叠在脑后,一边颠着腿:“谢长风,林正昂这老匹夫竟然跟谢长风是一伙的,有趣,有趣。”

      能在大理寺来去自如的,除了他林正昂还能有谁?

      他还道谢长风这丑人在朝中孤立无援,现在看来么,人家的援助,鬼精鬼精呢。

      温酒复而起身,又来了些许兴趣:“三儿、四儿,陪爷走一趟大理寺,也得感念感念林大人这些日子的款待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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