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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兰布拉的九头蛇 ...

  •   夏季就要结束的时候,雷肖终于抽出时间去了一次医院。因为是午休,楼梯过道处没有什么人,有些宜人的风吹进来。雷肖皱眉看着空空如也的主治医生办公室,随手推门走了进去。方朝阳从有空调的地方一路小跑回来,他是北方人,长手长脚,胆子也大,却仍是为雷肖的高大所折。他那时正背对着方朝阳,好像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影子那样长,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一格一格投注在他身上,方朝阳忽然就想起那些70年代的胶片电影,晨昏西下,孤单的男人和他的狗,“噗哧”笑了出来。他咳了一声,快步走上去拉下了窗帘,将那盆香蕉树放在书桌上。雷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方朝阳不由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我养的,我三年前调过来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了。]

      雷肖点点头:[我知道,你看起来很稳重,不会养这样的东西。]方朝阳看他的脸侧过来,有一条寸长的疤,无伤大雅地卧在眉宇中。心里暗想,原来好看的人,怎么样也都还是好看的。嘴上道:[我不过迟到了三分钟。]他说话,习惯性地扬一扬袖管,雷肖看他穿着大一号的白褂,像是能弄出风来,恍惚了一下。

      方朝阳打开病例,一章章看下去,竟然有10多页。雷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们中间隔着那株香蕉树,他看他就像在看山后面的风景,离得很近,又仿佛很远。良久,方朝阳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好了,看完了。现在我要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雷肖猛地一震,倏然站起身。[不必了,午休时间已经过了。]

      方朝阳抱着臂,斜起眼睛道:[病人不合作的时候,我就喜欢找些花花草草来糟蹋。你明白了么?]

      雷肖瞪了他几眼,他自然也瞪了回去。雷肖终于像是完全放弃了一般,迅速地解开上衣,露出胸膛。方朝阳带着兴味地注视那些蜿蜒的疤痕,说道:[这样利索的缝口,我可做不到。]从脖子上拿下听诊器,听他有力的心跳。

      雷肖重新穿回衣服。方朝阳看他的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冷冷道:[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慢性自杀还不如一颗子弹来得痛快。]

      雷肖没有回答,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烟来吸。方朝阳拦住他,一把将他手里的打火机扔到了抽屉里,雷肖看见那里头塞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终于相信这世上原来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他走出门去的刹那,方朝阳正伸出细长的手指摆弄香蕉树的叶子,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这样的情景,从前在梦中才会有,此刻触手可及,他却只是无可抑制地想要啜泣。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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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肖其实在旧城区也是极有名的,拼起命来,并不逊于真正的巴斯克人。李彪这天从拉瓦尔区出来,远远地就看见雷肖站在巷口,正是吓得魂不守舍。待雷肖欺近,已紧紧钳住了他的下巴,李彪徒劳挣扎了几下,许久,连血色也渐渐褪了。雷肖又豁然松开了他,从地上拾起掉落的注射器,沉声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彪看他脸色不耐,咬了牙不说话。雷肖又是几脚踢了下去,李彪痛得几欲晕过去,只觉得这三年来,此人实在是变得同野兽没有什么分别,神志愈发模糊起来。雷肖恨道:[我知道你离了这玩意儿不行,到时候,我带人把你们一锅端了,你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

      李彪说:[你知道的,我不是自己人,他们什么都不同我说。]

      雷肖冷笑道:[那你总该有些察觉吧?]

      李彪哭丧着道:[他们只会挑热闹的机会动手,还有,我在人群里这样好认,上头怎么肯用我?]

      雷肖想了一会儿,将注射器丢在他身上,李彪咳嗽了两声,盯着那些沾着血的碎片,颤抖道:[雷督察,你,你没事吧?]

      雷肖握起拳头,脸上浑然没有表情地道:[后天兰布拉大街有游行,我还会来找你的。]转身离开了。

      李彪望着他的背影,呻吟道:[最近还真是倒霉,一个个都跟瘟神似的。]看那一地的狼藉,逐渐流露出□□的模样。

      雷肖行动时极少开车,这一路走下来,漫无目的,天色已是不复明朗。威耶码头此刻晚风拂动,嚣嚷不休的人群像嵌在画里的一样,海波粼粼,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落日沉下去。他拉了拉风衣的领子,耳边忽然响过渡轮到岸的声音。他回头看到甲板上有几只孤独的海燕掠过又飞走,船上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临近最大的一艘货船上,或许是载了些类似面粉香料的东西,雷肖站得很远,却也能隐隐闻得到渐离的香气。他早先年做巡警的时候,常混迹于码头,这一会儿略一留心,就想到这艘船的主人,应该是当地有名望的华人富商。他心里乱得很,不一刻就绕路而去。

      成冷这些天时常睡不安稳,陆放之知道他内外交困,便把生意上的事多交待到下面的人手上去,自己则寸步不离地陪其左右。十月上,正是大宗交易兴旺的时候,陆放之这一日换了辆银灰色的宾士,做足了准备才带着成冷一起出游。耳鬓厮磨下来,陆放之终于哄了他小憩,自己则向码头的方向去了。

      兰布拉大道上花市开得极晚,陆放之眺望海峡远处星点的灯火,碎钻般璀璨生光,一时也沉醉了。一两个吉普赛女人插了白兰花在长发中,拉着给人算命。陆放之被她们身上的香气所吸引,凑了过去,让她们看自己的掌纹。他长而光滑的手臂上布满了交错的暗红,幽幽的夜火中,像极了栖在木棉上的杜鹃。陆放之见她们盯着他,看得出神,就像成冷常带着的那种专注,脸不由得红了。他低头指着一盆开得极好的茶树,问道:[这是香蕉树么?]

      吉普赛女人沙哑地回答道:[你怎么觉得这是香蕉树?]

      陆放之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女人道:[那个声音一定是骗你的,香蕉树是养不活的。]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断,穿立领风衣的男人,高傲得看上了天去:[香蕉树怎么养得活?]

      雷肖沿着有小石子铺成的路走下去,一时间走到了花市的中央,吉普赛女人聚得多了,三五个围在一起,有的已经跳起舞来。他只觉得火篝亮得刺眼,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个细瘦的人影,一半的脸被海上的光斓遮着,像隐在雾里一般,看也看不清。雷肖心头一热,连步子也走不出去,只是怕他转眼也就不见,自己实在是承受不住。

      这个功夫,忽然有马蹄挞伐的声音,雷肖仍旧茫茫然地向人影的方向走过去,却是骑警在抓几个逃跑的小贩。人群一时四散奔逃,花一朵朵飘零地落下来,落在雷肖的身上,人影却再也看不见了。他痴痴在原地站了很久,有好奇的人推他,他也不理,仿佛下一秒自己还会找到他。

      视线模糊了,原来眼泪流下来,是怎么也止不住的。耳边恍惚传来叹息似的声音:[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在糟蹋自己。]雷肖缓缓望过去,眼前之人肩膀极窄,四肢双手却又那么修长。自己又怎么会看错?雷肖终于把他抱在怀里,口中呓语道:[我知道是你,刚才人群冲散了,我很怕,怕再也找不到你。]

      方朝阳轻轻抚摩着他掌心裂开的伤口,忽然觉得这个搂着他哭的男人,或许真的很寂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兰布拉的九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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