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鳄鱼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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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松年第一次来巴塞罗那，虽然从机场一下来就坐的是私家车，却仍旧为街上纷攘的景象所惑。陆放之从后窥镜里看他，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微笑。果然同成冷说的一样，傅松年看触人类的眼光，带着生物学家特有的尖锐。他回头礼貌性地笑了笑，傅松年有些窘意地从车窗边缩回头，额上一丝丝的渗着汗，有些尴尬地说道：[这儿的夏天似乎比美国要热些。]
陆放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块手绢，傅松年接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闻着上面淡淡的酒精味。车子行驶的很稳，他看着陆放之的背影，两条细瘦的胳膊安静地卧在方向盘上，日光下白得晃眼，仿佛轮廓都融进了血管里去，偶尔动起来，幅度也不那么大，却是出奇的和谐。他正心神不定，车子已驶过和平之门广场，不一刻便停在一家教堂前。傅松年读过很多画册，认出这便是高迪尚未完成的那一座圣家赎罪堂，他抬头望去，只看见高得入云的塔尖，上面布满了脚手架，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陆放之仿佛能看透他一般，向他伸出手，傅松年紧张地攥了攥，小声问：[就在那上面？]，语气里却掺杂着些神经质的兴奋。陆放之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领着傅松年进了圆拱形的大门。
第一层大厅是博物馆展室，四面通透宽阔的彩绘玻璃，光线从中折下来，将人的影子拖曳得巨大而狭长，傅松年跟在陆放之身后，潮湿的长廊上鲜少有人，仿若迷宫，走不到尽头一般。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低着头，偶尔同陆放之攀谈两句，更多的是沉默。走了约摸10分钟左右，陆放之猛地停下来，傅松年惊得向后倒退几步，却见他指着前方一扇隐约小门，缓缓说道：[那里面有架升降梯，能载我们到顶上去。]傅松年点点头，俯身一同钻了进去，登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陆放之忽然道：[我想问教授一件事。]
身体因上升所带来的眩晕愈来愈强烈，傅松年不由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应道：[什么？]
[美杜莎是一种海里的生物么？]
傅松年颇有些诧异地回答道：[陆先生难道不知道美杜莎的传说么？]
陆放之低低笑了一下，仿佛不带任何心绪地道：[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傅松年揣摩他话里的意思，然而直到很久以后，他也没能弄明白。
在塔顶迎接他们的是两个当地的加泰罗尼亚人，皮肤带着焦糖色，很重的风尘之气。一前一后，站在了陆放之身边。傅松年只听到那两人应当是在用很恭敬的语气同陆放之讨论着什么，他有点胆怯地紧闭着眼睛，隐隐地觉得这个时候的陆放之，身上多了些什么同方才不一样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肩上，回头一看，陆放之正亲密地搂着自己，而身后不知何时，多了黑压压一群持械的男人。
陆放之轻轻对他耳语道：[你不要怕，他们是阿冷的手下。他这些年来很怕孤单，所以才叫这些人陪着。]
傅松年只觉五脏六腑都提到了一起，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可能是太笨了，以前在大学里，也没看出来些什么。]
陆放之听罢，颊上忽然有一些潮红涌来：[不是你笨，只是他太聪明了。他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别人就一定不会发现。]傅松年望着他眼底那一片旖旎的温柔，塔顶的风吹起了脚手架上蔓生的植物，一茬一茬，在他心里沁出凉意。委实觉得这种温柔，比起周遭的真刀真枪，还要可怕一些。
傅松年发现这塔顶实在是别有一方天地。他们落足之处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平台罢了，他要见之人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间从下一层的祷告室里通凿出来的起居房。陆放之的手若有似无地始终环绕着他的勃颈，而跟着他们的，只有最初的那两个加泰罗尼亚人。
成冷靠在藤椅上，他脚边有一个很深的水潭，长方形的，极为宽敞，像足了笼子。傅松年不知道成冷在里面养了什么，一进去，便看见潭子的表面上缓缓泛着一连窜珍珠般光洁莹润的水露。成冷站起来，一条腿伸得笔直，另外一条裤管下却空荡荡的浮着。陆放之走过去扶住他，成冷原本阴郁的脸，变得极英俊起来，手轻轻地绕了很小的一圈，陆放之的腰便被纳在了其中。傅松年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双仿佛没有骨头的手臂同时缠在成冷的半长的头发里，他听见陆放之问自己：[他以前还有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成冷这才好像意识到傅松年的存在一般，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捧住陆放之的脸，凝视着说：[我天天都在等你。我也希望那一条腿还在。]
陆放之摇了摇头道：[你没有腿也是一样的，我找他来，不只是因为他和你是同学。他还能帮我们。]
傅松年连忙接口道：[陆先生是在大学的实验室找到我的。]
成冷闻言，忽然阴沉沉地笑了起来，他一抬首看到屋外黑压压的一片，用响亮的加泰罗尼亚语说道：[你是把这个蠢货骗来的？]
陆放之也随着他笑，然后温和地望望傅松年，回答道：[他一路过来，我成心带着他兜兜转转。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不这样做，他也什么都记不住。]顿了顿，又极认真地搂住成冷道：[放过他。]
成冷从鼻子里暴躁地“哼”了一声，狠狠地将头发从陆放之的双臂里扯出来，像一头狮子，他犀利地瞥向傅松年，良久，微不可闻地应了。陆放之立即温柔地抱着他的肩让他重新坐下，将手放在嘴里撮了个口哨，傅松年下意识地往那些保镖身上望去。成冷看在眼里，好整以暇地冷笑起来。
[啊，是，是亚里西斯鳄！]傅松年忘乎所以地大声尖叫起来，恐惧对此刻的他来说，仿佛不再那么重要了。陆放之的口哨变得越来越急促，潭面上的水露像是要逐渐被煮开了般，冒出些氤氲的热气，再接下去，渐渐掀起了浪澜。一圈接一圈，互相推进地向他们的脚边滑来。水波将近，两头墨绿色的斑鳄探出头来，懒洋洋地扑腾起四肢，水花顿时激得有丈人高，却极小心地没有一滴溅到成冷和陆放之的身上。傅松年魂不守舍地抹了抹额上的水珠，像是自语地道：[成，成冷，太不可思议了，你竟能把它们驯服到这种地步！]
成冷用像是在打量怪物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会儿，森森然道：[这不过是其中最年幼的两只，如果药物控制得当的话，再大的那些，也能变得一样乖顺。]
傅松年不由急切地道：[其，其他的那些在哪儿？]
成冷不屑地撇开头，正对上陆放之充满湿意的眸子，那些水雾竟像是都映照在了他的眼窝里，极深的样子，只得叹声道：[全养着，我每天都要去看一看的，你如果跟了我们回去，就不能后悔。]
傅松年红了眼道：[好，好，我不，我怎么会后悔？！]
成冷摇头骂了句“疯子”，却仍是忍俊不禁起来，原来这样痴的人，世界上除了自己，竟还是有的。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根拇指粗的针筒，歉然地向陆放之道：[你帮我去取一些药上来，我手脚没力气。]陆放之凑了过去，温柔地在他头顶吻了吻，随即向潭边走去。成冷末了紧紧擒住他的衣角，像是恳求，又像是自弃地道：[你别怪我，我刚才是生自己的气。你对我这样心狠，走了一年多，头也不回，却对别人那么好，我受不了。]陆放之听着他说的这样可怜，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背对着他，颤声道：[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对自己说，这一年过后，我要还是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下去，同你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鳄鱼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