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山 ...
-
三月初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菩提山却还是一派暖阳融融的景象，菩提树上的新叶已经有了厚重润泽的模样，筛出一片片清晰的阳光，显得山上有了种盛夏时葱茏的气象。
戴瑶眯了眼望山下郁郁葱葱的景致，迎着山间的清风，顿时觉得身上轻快不少。他眉眼细长，凝神看物时眼角微微挑起，配上清俊疏朗的面容，显出几分孤高冷峻的出世意味。戴瑶一袭青衫矗立在绿林掩映的山头，倒像一幅笔画淡然的山中隐士图。
如果不是那“孤高”隐士身上驼了个大箱笼的话。
可以入画的美人戴瑶很没形象地颠了颠背上的箱笼听着里面数量不多的物什碰撞声响，朝林间一处无人之地嚷了一声：“师父您别送了！真担心我就该赠我一两件消灾保命的法器才对，莫不是临时改变心意，准备强留我继承掌门之位了？”
“来告诫你这大放厥词的徒弟罢了。”空无一人的林间兀然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随后那片绿林的轮廓颜色突然扭曲变幻，化成了一个白衣老者的身形。老者须发皆白却不见老态，一派仙风道骨。老者声音沉稳，对戴瑶道：“成璧，往日你下山游历只是为了巩固技法、锻炼筋骨、增长见识，今日你已将本派技法精进贯通，此次游历便是真正的出山。你独身一人没个依靠，凡事都要自己操持，遇到的麻烦必定不止舟车劳顿。况且当今江湖粉饰太平，处处暗藏凶险，光有一身武艺远远不够，你需时时谨言慎行，莫要掺和江湖上的龌龊之事……”
戴瑶心中暗笑，出声打断师父：“师傅这真是改了心意要留我了？罗列的这么多麻烦事哪些是我没遇着过的？当时季礼师兄惹了千机楼的人也不是我想办法摆平的？咱们也不是个出世的道观，山下的镇子我月月去逛，同街街巷巷都混了个脸熟。此去我爹娘也知情，下山定能寻见他俩的铺子，我也不缺关照。您若真没法器赠我您就回派中吧，我在山下定能过得滋润自在。”
师父脸上展出个慈祥的笑容，却是说道：“没良心的兔崽子，季礼师兄出事那次你折了为师一把刻乾刀，一块清鸣玉，看在你初心良善，季礼师兄也为你求情的份上，为师就不罚你莽撞冲动。此番出山轻了看是历练心智，重了看就是闯荡江湖，人心恩怨交织繁杂如漫天星轨，入得深了便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菩提不求你功成名就或武功盖世，只望你跟从本心，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即可。”
戴瑶明白他师父表面看着似碧落观那些个不问世事的老道，心中还是行侠人的一腔温情热血，是实实在在关心他的他一路装作没心没肺，此时也忍不住心中泛酸，差点破功。戴瑶收敛嬉笑神色，向师父一拜，说道：“师父，我这番就算是出师了吧，您大可放心，成璧日后必铭记菩提之训，不负师父教诲！”
师父笑骂：“你这小子现在倒知道油嘴滑舌，只指望你下山敛了孩子心性，懂得人情世故、人心险恶，去吧。”
戴瑶见师父肯放他走了，便再拜一拜谢了师父，转身走了一段距离，却又听见师父喊他：“成璧。”
“师父可还有补充？”戴瑶笑着回头，一束破碎的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模糊了分明的五官，更像入画了一般。
只见师父已收住了笑容，面色沉静如水，稳声道：“菩提无出师一说，但凡入过菩提门下的弟子，一直是菩提门下人。要是你哪天走得累了，心倦了，就回来。菩提一直有你的一块地方。”
戴瑶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打趣着说：“师父放心，日后若小弟子调皮撒泼，我定一日三里地回来管教。”
师父悠悠地说：“忆起当年你初入菩提，后山的鸟窝被某个混小子掏了个遍……”
戴瑶朗声大笑：“那就有劳师父帮我备好那块罚站的地儿吧！”隐去眼里的失落，一甩袖转身走了。
余光里那抹白影直到戴瑶出了林子才彻底消失。戴瑶边赶路边埋怨自己不懂事，怎么还没下山就开始想念起山上的一人一景了。
戴瑶到了山下有如放虎归山，彻底放开了手脚。戴瑶的说法不假，菩提山下的城镇街道他已经混得烂熟，但菩提山毕竟是个小地方！纵使他在镇子里的人脉再广，能打听到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西街的老张扒了李员外家的墙头偷看人家闺女结果摔下来半个月起不来床这种磕牙打屁的事情。沿着镇里唯一的官道到空镜大湖，再乘上渡船到对岸，才能踏上神州本土。
那是五大门派聚集之地，也是大半个江湖。
戴瑶揣了船票，他也是第一次前往岛外，所以对码头不太熟悉，跟着辆牛车驶出了官道。牛车上大多是外出谋求生计的汉子，上边满是人的汗味和牛躁味，车又颠的厉害，好几人都是沉着脸一副要吐的模样。戴瑶倒是对此毫不在乎，抱着箱笼倚着肮脏的车板斜躺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菩提山。
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当中。他这不合时宜的“风流倜傥”招来数人侧目。戴瑶那张脸在橙黄的夕阳下染上了浓重的色彩，本就精致的面庞竟有几分妩媚，乌黑长发倾泻而下，用根鲜红发带草草束了，发带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像极了跳动的火焰，若是换个背景，定是一副良景。最终，他旁边的一个汉子开口：“这位公子与咱不是一路人吧，何必委屈自己和咱同受这种罪？”
戴瑶眨眨眼，意识到他叫的是自己之后调笑着说道：“兄台不必如此生疏，鄙人一介游侠，非富非贵，只因实在囊中羞涩才如此出行，咱还是换个称呼。”
那汉子原先见戴瑶貌若天人又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个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见此人原来是个好说话的，便暗暗松了口气，态度也变得亲近起来：“那敢问兄弟名为？路上也好称呼。”
“鄙人姓戴，名为……子虚。”戴瑶想了想，答到。
“戴兄好名讳！”那汉子是个粗人，也没辩那名字的真伪。
“我说戴兄气度不凡，原来是混江湖的，想必是在菩提山上受到仙人指点，戴兄在江湖上必能引起轩然大波啊！”
戴瑶说：“言重了，鄙人不精武学，也不习仙法，混个身体康健便够用了。实在惭愧，鄙人拿得出的长处也只剩描摹山水人像了。”同时腹诽道，他若稀罕那种种江湖名分，当时跟本就没可能在菩提一呆十几年。他要的就是逍遥自在，到江湖上滚一身麻烦岂不是吃饱了撑？
汉子看着戴瑶袖子里露出的细白手腕，觉得这戴兄弟细胳膊细腿的也不像是习武之人，那双手倒像是执笔的手，他对戴瑶的尊敬又增了几分，小心翼翼避开戴瑶散在车板上的长发，换了个坐姿继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或许是他俩聊天的气氛太热烈了，陆续有别的汉子加入他们的对话。戴瑶性情活泼，讲话又随和有礼，连原先几个晕车的伙计也忘了胃里的翻腾，和他称兄道弟地聊了个痛快，一直到码头那伙汉子还有些念念不舍。临别前，戴瑶掏出他的船票，问了他们该去坐哪艘船。船票是块乌黑的木牌，用金色镀了“空镜船道”四字，上面有浅色的叶型暗纹，而牌子的不少棱角都被磨平，摸着有些坑洼。一开始和他搭话的叫做熊二郎的汉子惊奇道：“这可是上等船票，要赶到最前头那艘才行了，咱是乘的杂工的公事船，跟在最后边呢。”后边有人打趣说：“戴兄真不是出自世家名门？上等舱可是大人物呆的地方。”
戴瑶解释说：“这票鄙人也是第一次见，是之前偶然相助的一位贵人，贵人为答谢鄙人赠予的。”
帮忙抓了叶舱主逃学的小儿子拿到的。
熊二郎看他的眼神愈发尊敬，称赞道：“不愧是行侠仗义之人，实在佩服。不过，戴兄还是在上等舱小心行事为好，那儿大人物多，身上站的恩怨也多。前段时间就有个高手在那被寻了仇，连带着伤了舱里许多人。听说血撒了满舱都是，真叫一个惨烈……”熊二郎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只是嘱咐着：戴兄在船上莫要掺合他人闲事。洁身自好为妙。”戴瑶暗笑，觉得这热心肠的汉子真是像极了师傅，便叫他们放心，好好地道了别朝着上等舱去了。
见戴瑶走远了，有个伙计感叹道：“戴公子真是生得一副好面孔，只可惜是个男子。”立刻有人反驳道：“幸亏人家是个男人，不然俺们怎么会遇见戴君这样谦和的君子？要是天底下的贵公子都是戴兄这样的温和性子，俺们也不至于在达官贵人面前天天受气……”
一行人讨论着，慢慢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出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