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人鱼的歌声》咖啡香氛

1、【第一章 隧道里的幻觉】

　　城市灯红酒绿，特别是在夜晚。

　　四月的天气竟然很有些闷热，像是盛夏。

　　“这鬼天气……”越洋嘀咕着，伸出左手按下了两边的车窗，凉风从窗外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子没燃烧完的汽油味，那是旁边轰隆隆像火车一样与他并行着的公交车。

　　大概有快十年没有坐过公交车了吧，越洋扭头望向公交车，公交车上站着几名稀疏的乘客，有人靠在摇晃的座位靠背上刷手机，手机蓝白色的反光映在人们的脸上，在夜里很有点鬼气。有人则抓着车栏杆双目无神地放空着，不知在想什么。

　　越洋瞟了一下车上屏幕的显示时间，此时正是夜里10：06分。

　　越洋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不管哪行哪业，都有辛苦的晚归人吧。自己与公交车上的乘客并无不同，说到底，都是为了生活奔波。

　　蓦地，大概是第六感，越洋察觉到右边有异样感，扭头看过去，原来在公交车窗上，不知何时趴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正默默地用黑黑的眼睛盯着他。

　　不知为什么，那眼光让越洋不舒服。

　　那孩子的眼神混合了渴望、艳羡，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那张脸，几乎跟越洋多年前看过的那部日本恐怖片《咒怨》里的小男孩一模一样，透着森森的鬼气。

　　那孩子就那样淡漠地、面无表情地、默默地盯着越洋。

　　轻轻咳了一下，越洋默默地按了车门上的按钮，他这一边和副驾那边的窗玻璃徐徐地升起来，连同头顶打开的天窗，也一并合了起来。右脚在油门上轻点，黑色的途锐瞬间就超过了公交车，飞速地向前驰去。

　　“该死！”越洋在心中咒骂了一声。

　　大概是晚上加班太累了吧，还有八天就月底了，但离整个区域公司月度营销目标完成还差40%，作为整个公司的营销老大，越洋心急火燎。今天除了在公司开了三个集团层面的会之外，就是赶去了销售差距最大的那个洋房项目现场，巡视示范区，检查销售中心，听置业顾问销讲，让项目营销总监带着手下的那帮策划经理、销售经理、渠道经理、代理公司项目组、广告公司项目组和网推公司项目组成员给他提案。

　　项目提案会从下午3点开到晚上9点30，中间除了上洗手间，大家都饿着没有吃晚饭，项目上的物管公司让人送来了一些糕点，大家边吃边开会。这对于越洋与项目上的营销人员来说是常态，干地产营销拼的可不光是脑力，在当下，体力是更为重要的基础。

　　不知为什么，越洋今天却有些听不进去，总有些神思恍惚。

　　中午他从办公室出来正在楼层的电梯口等电梯，看见拐角处另一边高管们专用的电梯口上，集团的人力中心总经理对他微微招手，越洋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叫了声文总。

　　越洋很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干人力的总归都是阴阳怪气，说话从来就只说半句，嘴角又总挂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眼神也总是带着一股审视之味。总之，这个发际线后退得很厉害的老头子，像一条滑腻乌黑的蛇，总在暗中窥伺着，观察着人们的弱点。

　　“小越，工作很辛苦吧，听说西南区域公司从开年到现在，一直落后于华东公司啊。”文昌成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磁卡，在电梯面板上轻轻接触了一下，又扭头问越洋：“负一楼还是负二楼？”

　　“一楼，我去大堂拿东西。”越洋微笑，尽力不让自己的反感散发出来。他不想跟那条蛇呆得太久，要是一起去车库，还不知道那老家伙会问些什么。

　　“小越，这个月西南公司的营销任务是多少啊？”文昌成带着一贯的耐人寻味的笑容审视着越洋。

　　关你屁事，鬼老头子！越洋在心里咒骂着，但脸上却露出恭顺的微笑：“我们么，比华东公司要略高一些。”

　　越洋并不想直接告诉他数据，否则会被追问到发疯。而防止对方继续询问的招数之一，就是提出问题，让他回答。

　　“文总这个月不去华东公司那边巡检了吗？”越洋微笑着问。

　　“哎呀，要去的，就是太忙，老板一直不让我去，大会小会都让我参加，我真是分身乏术啊。”文昌成挑了挑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迟，也就下月初会出门，不去不行了，那边也是很需要规范化的。”

　　是的，这老家伙是在炫耀老板是有多重视他，他对于集团与各个公司是有多重要。

　　“嗯嗯，是呐，文总确实太忙了，大家都看到的。”越洋只想着让文昌成的注意力转移，又一面觉得电梯从48层实在下行得太慢：“听说，华东公司那边新的总经理是从万科过来的，很有能力。”

　　“对，万科过来的，年轻有为，是个85后。”文昌成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又若有所思地盯着越洋：“小越，你今年多大啦？”

　　“我么，34了。”越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是嘛……”文昌成躲在眼镜后面的双眼仔细地审视着越洋：“还年轻，还年轻啊……”

　　越洋猛地反应过来，他离35岁也就还有一年了。而当下地产界HR们的共识就是，城市公司营销总监的年龄不能大于35岁，项目营销总监不能大于30岁，而策划经理和销售经理们则需要年龄在28岁以下。

　　而当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是个85后之后，就意味着手下的部门负责人们的年纪，会跟着总经理靠，70后们己经是老头老太婆，该调岗就调岗，该用KPI针对性考核就上KPI，最终，老头老太太们都会自动离职的，除非不介意降职降薪，又特别能耐骂，能忍成忍者神龟。

　　想到这里，越洋干笑了一下：“哪里哪里，文总说笑了……”

　　好在，这时一楼到了，电梯门刚打开，越洋就一步跨了出去，一面对文昌成微笑点头：“文总，那我先出去了，先去办事哈。您慢走。”

　　文昌成眼神闪烁，微笑着审视着越洋的背影，电梯门缓缓关上。

　　中午电梯里的这番对话倒底还是击中了越洋，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往上走，他的职业天花板就己经压在他的眼前了。

　　要么由营销总转做项目总，软着陆跨专业。要么继续做强营销专业线，做到集团CMO，而他现在的位子很尴尬，只是一个城市公司的营销总监，身上背着年度一百多亿的营销任务，天天为了完成任务拼命，年龄又快到了红线。只能往上走，因为职位越高，对年龄的要求也就越宽松，他只能继续往上走。

　　“TMD内卷化！”越洋在听项目营销总提案时，忍不住低声骂出了声。

　　眼见着老大发话，而且似乎在骂人，一众营销人员顿时噤若寒蝉，正热情洋溢对着PPT讲解的代理公司项目总监也住了口，愣愣地望着越洋。

　　“越总，您是说哪点不对吗？”项目营销总急忙站起来，满脸堆笑眼巴巴地望着越洋。

　　“不用了，继续。”越洋反应过来，挥了挥手，淡淡地说。

　　代理公司项目总监望了一眼项目营销总，得到后者的点头示意后，喝了一口水，继续强打精神一页一页地讲解着PPT上的策略方案。

　　代理公司讲了策略后，然后是策划经理讲解当月市场分析，策略的落地执行，媒体的发布，制作的物料，中间夹杂着广告公司的PPT，无外乎就是下个月的广告创意表现，以及网推公司的软文，公众号上的系列稿件。接着销售经理又汇报当月成交和未成交客户分析，竞争对手成交情况，以及下个月要开盘的3、7、8号楼的蓄客情况。渠道经理则向越洋做出渠道成交分析，并且将下一步将要去竞品楼盘布点和拦截的范围、人员作了汇报……

　　越洋虽然头昏脑胀，但仍按惯例提出了他的专业建议，让项目营销总监执行，营销策略会按越洋的意见进行修改，最终会呈现给城市公司的总经理，而几乎但凡越洋审过了的方案，城市总也都会同意。

　　越洋鼻子里闻到了呛人的汽车尾气味道，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己经驰入了长长的隧道，而车内空调却依然是外循环。将空调内循环的按扭按下去，越洋放松了一下身体。

　　就在这个瞬间，越洋的耳边突然灌满了奇异的歌声。

　　那歌声清澈哀婉又飘渺虚无，像大海的潮汐一样一波一波漫涌而来。每一个音符都像千万支箭射穿心脏，又融入到越洋的血液之中，在越洋的全身游走着。

　　“什……什么？什么声音……哪儿来的……”越洋喃喃低语，不知不觉眼中竟己热泪盈眶。

　　隧道黑暗冗长，除了头顶两排灯光外，路沿还有着车灯照耀后的两排反光，四排望不到边的光点让越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是幻听了吧。

　　越洋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嘲笑着自己工作压力太大而出现了幻觉，过去这一年，除了春节休了四天之外，一年中的361天他都在工作中度过，没有周末周日，没有假日，996是福报，他每天早上8点到公司，正常下班时间是晚上10点，有时还会加班到凌晨两三点。他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人。

　　所以，干营销这一行为什么会对年龄有要求，除了人年轻会更有创意更有活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还有体力的支撑。

　　“还是老了吧……看样子是该退下来了……”越洋苦笑了一下。

　　就在这瞬间，越洋突然看见右前方的隧道顶，突然出现了一只蓝色的人鱼，在隧道的上方游动着。那是一个曼妙优雅的背影，沐着梦幻般的五彩光芒，人鱼长长的波浪一样的蓝色长发像海草一样在空中飞扬着，蓝色的鱼鳍状尾部一闪一闪散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

　　越洋顿时目瞪口呆。

　　忽然间，蓝色人鱼停止了歌唱，似乎有所感应地扭头望向了越洋，她的眼睛像夏天的海水一样清澈，她的嘴唇比玫瑰花还要芬芳娇艳。那是超越平常人的美，美到让人战栗。

　　越洋张大了嘴，像一根被钉在墙上的木头，呆呆地被盯在了驾驶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