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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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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公主把祖陵给挖了!”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瘫软在地,一个比一个的脑袋压得低,生怕比别人高一点,陛下就会把首当其冲的他给拖出去砍了。
像一群受惊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地里。
楼煜永远忘不了这天。
他听见上首的帝王稳若泰山的声音。
“怀仁挖的是我的祖陵,又不是你等的,你们怕什么?”
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而不是自己家的祖坟被不肖子孙给挖了。
满朝文武哪里见过这么生猛的公主,动辄就干下逆天之事。
余相想了想,还是冒死进谏。
“陛下,祖陵是国之根本,公主这般行事,目无宗法国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愧对列祖列宗,恐天降祸患于陶国。”
陶南州笑了声。
“哦?”
余相不敢做声了。
余相不做声,其他人更不敢动弹。
“数百年来,历朝为保祖陵,不顾民生大计,以致新江中下游生民饱受水患之苦,十年九淹,泛滥成灾。今朝大水又至,新洲已没,暴雨不止,新洲的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诸位以为这就是祖宗对陶国的期愿?”
陶南州从高台上走下。
“祖宗基业,败与祖宗。长眠齐安,勿能长安。若守着祖陵以求陶国盛世繁荣永昌,无异于痴人说梦,倒不如改国号为泽,陶国成泽,陶何自处?”
楼煜看见帝王的靴尖衣角从自己眼前过,他趴在金砖之上,不禁想。
难道他所学的都是错的吗?上敬天地祖宗,下尊君亲师长。
如若不是,为何陛下全然不在意祖陵被挖?
陶南州走到那个奴才面前,踢了下跪在地上的奴才。
“你细说说,公主是如何挖陵,又为何挖陵?”
奴才快要吓晕过去了,又因陶南州气势过盛,硬是强撑出一口气回话。
“公主至齐安,齐安坝已决,并一决再决至六决为止,洪水淹向周边三十多个府县,民命无生,公主称其日费斗金,不敌西风一浪,倒淹天下。于是叩问祖宗,意掘祖陵。”
陶南州皮笑肉不笑。
“百姓遭此大灾,不报,唯恐祖陵,怎么,我的祖宗还能从陵墓中爬出来灭你九族不成?天降祸患,降于君身,民命何辜?”
陶南州的意思已然表达得清楚明白。
祖陵挖,便挖了,不重要。
上天若要降下惩罚,也都降到他一人的身上,不是降到无辜百姓身上。
如果为保祖陵,大水不治,这才是毁了列祖列宗的百年基业,祖宗在地下也觉得难辞其咎不得安眠。
这番话,但凡换个人讲,都是大逆不道。
可偏偏,这般讲的人是陶南州。
若真有道,那他就是天下正道。
余相见风使舵比谁都快。
“陛下大德,公主大仁,百姓之幸,陶国永世!”
众人纷纷相和。
陶南州平静地望着这群鸵鸟,冷若冰霜。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水退了。方才这奴才说的,你们没听见吗?齐安坝六决,倒淹周边三十多个府县,数百万百姓啊。”
要知道,即便是陶国这样的大国,人口也不过万万之数,如今一下子便有数百万人受灾。
陶南州慢慢地踱步回高台之上,他坐下,自问。
“治水不利,到底是谁的过错?”
楼煜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他如今已有安置灾民的任务在身,这数百万人的安置处理,万万轮不到他了。
陶南州的话没有人敢接。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陛下,沈松求见。”
沈松回来了。
他带着数十万灾民一起回来了。
“宣。”
人却迟迟没进来。
“陛下……沈大人昏倒了。”
众人纷纷起身,将目光落在了殿前昏迷的沈松的身上,触目惊心。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病痨鬼,瘦得几乎瞧不出人样,一身官袍穿得又破又脏,外头披着身蓑衣,湿漉漉的头发衣裳还在滴水。
如何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了?
当年登科状元打马游街,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又是多少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如今,风流不再,苍老颓败。
“抬去太医院。”
陶南州一马当先地往前走。
身后的臣子面面相觑,最终也跟了上去。
约莫折腾了半个时辰,看了病喂了药,给换了身干净衣裳,瘦骨伶仃的沈松终于悠悠醒转。
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天翻地覆。
“陛下,臣幸不辱命!”
沈松从病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就开始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言明了这三日的生不如死。
众人听完,不胜唏嘘。
数十万灾民的吃喝拉撒,尽压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他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唇上长了一圈的火疮。
他讲话,疮口不停地流血。
太医上了药,可那药见效也不是这样快的。
陶南州看着沈松这样子,也明白,他是陡然承此重任,有些疯魔,可能还很需要一些日子才能缓过来。
“余相,还有楼大人,沈大人刚才说的,你也听见了,灾民正在王都外五十里处,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一大批官员急急地离开了,深恐走得慢了落于人后。
沈松也急急地想要跟过去,被陶南州按住了。
“你歇两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祖陵不好挖,你须得去助怀仁一臂之力。”
沈松满头问号。
陶南州漠然点头。
“你没听错,怀仁挖了祖陵,但祖陵百年,修建得比皇宫还要牢固,不好挖,却又慢不得。”
沈松又晕过去了。
陶南州嫌弃地皱眉。
他的自我认知相当清晰。
“挖个祖陵罢了,我不比祖陵恐怖?”
左右的奴才不敢吱声。
陶姈若在,定如闻知音。
可惜,她身在齐安。
沈婺及齐安官员一起阻拦陶姈的时候,陶姈也是这么回答的。
“挖个祖陵罢了,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陶姈是个不怕死的,不要命的。
弄尘劝她说,她是天下唯一的公主,待在陛下的羽翼之下,轻易便可安度一生,无须去拼去闯。
陶姈如何不想?
但她不能,她无法接受命运的安排,她拼命抵抗的天灾,落在她的头上是一个死字。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于是陶姈在祖陵前祭祀,道天晴则不挖祖陵。
然而祖宗并不庇佑。
她就亲自拿着锄头,砸掉了祖陵上的第一块砖。
章骏是个放肆不羁的,他这辈子唯独敬服一个人,那就是陶姈,视陶姈为楷模。
陶姈说砸,陶姈亲手砸了,他和他的兵岂有不砸之理?
于是轰隆隆,雷雨不停,百年的祖陵在雨中倒得彻彻底底。
这一挖,就是三日。
齐安坝决堤了。
从祖陵挖下来的石头也有了用武之地,陶姈组织受灾民众,重新选址修建大坝,水库等水利设施。
挖陵的那天,章骏问陶姈。
“公主,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陶姈还没说话,敛影一巴掌拍了过去。
陶姈拄着锄头笑了笑。
“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
陶姈最后把祖宗的陵墓请到了隆山去,让他们同自己死去无数子民长眠于一处。
隆山自此更名为陵山,经年之后,清明时节,百姓多祭拜陵山,以此怀念先人。
沈婺纵有千般的不赞同,却也不得不承认,祖陵坑害了当地。
数百年来,为了不让祖陵遭受水患,齐安坝越修越高,越修越广,致使周边饱受其害。
祖陵是没淹,周边的其他地区全都被淹过了,牺牲了大多数百姓的性命,换取祖陵的安稳。
为一地之利,而毁一方民生。
齐安坝是新江中下游地区头顶的一把随时都会落下来的刀,决则必死,不决也不过是缓刑。
民为邦本,齐安坝为百世之祸。
祸患溯源,就是这所谓陶国之根本的祖陵了。
陶姈今日挖了它,功在千秋。
陶姈却没有想这么长远,她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剧情于她,就如同齐安坝之与新江中下游百姓,决则必死。
在剧情里,沈杉最后也是毁了陶国的祖陵,治理好了困扰了新江中下游百姓数百年来的水患,被称为当世大禹。
陶姈知道剧情,如今不过是拾人牙慧,先他一步做了这事。
自掘祖陵救民,总比被叛国者掘了以获民心要好太多。
陶姈最担心的是,倒不是神鬼一说,而陶南州会不会因此把她砍了头。
所以她让沈松带了一船鱼回去讨好他,之前敛影打的那些鱼……
新江水灾,实在没什么特产好带的,再加上她穷得叮当响,兜里掏不出来两文钱。
就给陶南州两文钱,他也不稀得。
却说陶南州,看到那一船据说是陶姈特意带给他的熏鱼,脸上的颜色快跟那酱色的熏鱼一般黑了。
陶南州眯着眼,轻声细语地问。
“送给我的?”
送一船砧板上的鱼肉。
还是熏制好的咸鱼。
沈松不敢隐瞒。
“是,陛下,公主特意从新江里捕捞的新江特产。”
这些鱼,个个穿胸而过。
除了敛影,也找不出其他捕鱼人。
她头一次送他礼物,就送一船鱼,还是一船被射成破烂的鱼,真是好样的。
陶南州忍着,再给她一次机会。
“没有别的了?”
沈松想了许久。
“公主嘱咐臣时,还说了一句话。”
陶南州竖起耳朵。
“公主说,若陛下不稀罕,把鱼扔了,让臣去捡回来,别浪费了,留着她回来吃。”
她还想吃咸鱼?
陶南州见不得陶姈这穷酸样。
“来人,把这船鱼全拿去炖了,朝中官员,一人赏一碗。”
收到这鱼的官员们,战战兢兢地吃鱼,战战兢兢地救济灾民。
陛下这是在告诫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