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星河》花卜吃手手

32、第 32 章

　　初一是不请客的，各家吃各家。

　　初二中午，兆玗来玩，这才有点过年的气氛，她在饭桌上说：“我哥去得也太是时候了，晚一点，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魏良隽讪笑：“怎么地，一千公里以外的事情干扰他跨过大西洋啦？”

　　王欣碰了碰老伴儿的胳膊，让他别说阴阳怪气的话扫兴。

　　秋芸想起还没给两个外甥发红包，心里着实惦念，等她姐走了，趁妈妈歇息，到房间里打电话到屈家。

　　晓阳接的电话，两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他说：“爸爸三天没回家了，我和奶奶一块儿过节。”

　　她觉得很奇怪，自从离婚之后，屈柘极少连续几天不在家，她问：“你爸爸去哪儿啦？”

　　晓阳回答：“不知道。奶奶说在上班。”

　　她十分不放心，上班也没这样不能回家的，待要问伯母，又想别吓到了老人家，还是先问问自家爸妈。

　　来到客厅，王欣说：“去不成了，现在都不能离开本市，出入小区很麻烦呢。”

　　秋芸心头突突直跳：“妈，哪里去不成了？”

　　王欣扫了一眼女儿：“没看新闻么？现在流行肺炎，武汉前几天都封城了。”

　　秋芸忙问：“封城了？严不严重？”

　　王欣将剩饭剩菜放进冰箱：“这不严重，什么才叫严重。咱们哪，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算给国家安定做贡献了。”

　　秋芸心神不定的，扫掉了果皮纸屑，心里仍旧乱糟糟的，她等不到晚上，打电话问屈柘：“喂，你哪儿去啦？晓阳说你过年都没回家了。”

　　他好几秒钟没回话，秋芸的心往下沉了沉，怕他信号不好，想多说两句话，然而喉咙却紧张得挤不出一个字。

　　过了半分钟，好像很久，他才回答：“阿芸，我要去武汉了。”

　　“你要去武汉？”秋芸低哑地重复，试图当作一句不当真的玩笑话消化，勉强笑问，“不是封城了吗？”

　　“支援湖北的医疗队可以进城。”他回答，“我报名参加了，是第一批，下午出发。”

　　她很难过，残酷的传染病是不分男女老幼、善恶美丑的祸害的，忍着害怕，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你要保重。”

　　“嗯。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他的声音和往日一样，透着不同寻常的柔情。

　　“你说吧，我都听着。”她心里越发难受，像生吞尖尖的枣核，扎得满心疼痛，“不，你别说了，回来再说。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答应了，嘱咐道：“你也要保重。不要惹你妈妈生气了，她是很爱你的，怕你受委屈。”

　　秋芸忍着眼泪，听完了这通电话，扑在大熊身上，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他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她擦干了眼泪，拎着一个包裹，走到客厅，和爸妈说了这件事，王欣立刻说：“那是社区和单位要管的事，轮不到咱们家操心。难不成人在外头贡献，没人管一家老小吗？”

　　秋芸颤抖着声音说：“妈，阿姨回去了，晓阳和小松还小，靠伯母一个人怎么行？你知道，她又放心外人照顾孩子。”

　　王欣咬牙，按捺心头的不忍，逼自己不去可怜老朋友，硬着心肠，拽着女儿进房间，可不一会儿，她叫道：“回来！你给我回来！”

　　秋芸跑出客厅，冲出家门。王欣穿着拖鞋，撵不上偷偷换了球鞋的女儿，冲老伴儿和老儿子发火：“姑娘跑了，你们还坐着！”

　　魏良隽忙对秋芸弟弟使眼色，喝道：“还不去追你姐姐！”

　　她跑到了楼下，拎着包裹，也走不太快，后面有人喊她，顾不上看，反而步子飞快，和逃命似的。

　　她的弟弟好不容易追上，也是直喘气，胸口火辣辣的疼，半晌，挤出一句话：“天气冷，我送你吧。”

　　他开着自己的小电驴，亲自送姐姐去芙蓉小苑。

　　两人下了车，因为方才的狂奔，肚子都饿了，江边的小卖部早已打烊，还有那种连锁便利店，卖不知何时进货的糯米鸡，味道谈不上新鲜，好歹是口热的。

　　姐弟俩坐在江边，默默无语吃着没滋没味的饭团。

　　夹着水汽的风一缕一缕筛过树叶，水鸟抻长脖子，欧欧直叫，天是晴朗的，蓝汪汪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水色还是冷翠的，带着神秘莫测的味道。

　　秋芸心里堵得慌，这份寂静在往日是诗意的、怀旧的，现在却带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不废江河万古流，人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吃完了那团糯米，胃里有了东西，心口也像压了块石头。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朝房子走去，这条总是有他陪伴的路，今天须得她一个人撑下去了。

　　祖孙三人见到秋芸，心里是欢喜的，这时节能来共度患难的，的的确确一片真情。然而老人又觉得凄凉，为着前途未卜的独子，为着相依为命的孙儿，为着不见天日的老伴。

　　秋芸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悲欣交集，这种心境令她坚强，她说：“伯母，不要担心，我来陪你们。”

　　岑教授想问，你妈妈同意了么。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存了些私心。家里的波折几乎要揉碎她的心，她急需一个人去倾诉和分担生活的重担，秋芸的温柔贴心，在这时，是救命的稻草，她不能不抓住。

　　她安慰自己：她妈妈一定是答应的，要不怎么让儿子亲自送来呢？

　　屈柘的消息很少，她们从源源不断的新闻猜想，他一定是不忍心令她们担心，故而减少通话，每次通信，大人心里苦，关上门来偷偷难过一场，年轻的安慰老人，还要在孩子面前掩饰。
　　每天，秋芸都勤快地忙家务活，不用买菜，社区送到门口，大把时间在家里。洗衣做饭，扫除整理，陪孩子做功课，两个大人虽然不轻松，但也因为有伴，安心、充实。

　　秋芸领着两个小孩子种花，照顾院子里的木槿、桂花，还有屈柘窗台的石榴和杜鹃，那都是很多年以前，从老家带来的种苗。晓阳不太喜欢花卉，央求她种西红柿，秋芸便种了一棵小番茄。

　　她和爸爸学过不少种花的经验，偶尔想起屈柘，将那股心酸压下去，好像脚下的土壤，压实了，厚重了，不那么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