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悬月》南枝鹿

2、故梦（一）

　　【故梦】
　　公元626年深秋，江南杏花落尽，潺潺流水映着盛夏的温柔，却依旧难掩秋日的枯败，望断江南，似萌生的梦境，又似世外桃源独有的安逸，时不时滴答雨声响起，落尽天边的花色，敲击着这片富庶的土地，泛起薄纱的轻柔。
　　闹市街头，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不声不响地站在太平湖桥边。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倒显得少年格外突出，又格格不入，少年一身破旧，却丝毫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清秀，此刻，他正看着眼前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轻抿着嘴唇，冻得发紫的薄唇，衬得小脸更加煞白，少年抬头看看“归林居”的牌匾，又咽了咽口水。归林居是江南第一字号的包子铺，即便卖的是市井最普通的吃食，却也能让人无法忘记那汤汁和香味。
　　“少爷，怎的今日非要去归林居吃包子，府上午膳已经备好了，这……”小厮在一白衣公子身边唠叨，因着跟不上脚步，还带去些许喘息。
　　“许久没吃，有些贪恋，府上膳食早已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好。”一阵深秋的微风掠过白衣公子披在身后的长发，额前细碎的短发也被微微拂动着，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柔和清澈的眸子嵌在温润的脸上，薄唇淡如水，一袭白衣更衬得身形修长，却又尽显高贵，引得周边女子频频回头，议论纷纷。
　　“少爷，午膳也不能光吃包子呐，况且…”那小厮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话还没说完，却听得前面一阵嘈杂。
　　“你这小子，怎么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长的倒是俊俏，倒是糟践了这副皮囊！”归林居的伙计指着被推倒在地上的少年讽刺着，那少年早已在人群之中羞愧难当，满脸通红，目光慌乱，却正好对上那白衣公子那诧异的双眸。
　　白衣公子不由得一怔，眼前的少年，虽衣着破旧，却丝毫没有市井俗气，微风袭来，拂起万千发丝，面上因万分着窘，反而更让人填了些许怜惜之意，双眸里尽是如女子的温柔细腻……
　　“等等，他居然是……”公子这才觉察到那少年的眸子竟然是罕见的紫色，莫非是…
　　“肤若凝脂雪堆就，细柳扶风摇曳行…”白衣公子收起惊诧之意，低声呢喃。只见少年秀挺鼻梁下的薄唇如水般温润，眼神却呆呆的望着自己。
　　“少爷？少爷？您说什么，小的没听…”小厮在身后小心问道。
　　“嗯？”公子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无事无事，跟来就是。”话音刚落，便微收袖口，朝着近处走去。一旁的小厮还未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便已大步离开，只得轻叹一声，急忙跟上。

　　【归林居门口】
　　“请问，他偷了你何物？”少年看着那与他四目对视的公子竟朝着他走来，忙慌乱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听得一阵好听的声音传到耳中来，不由得愣住。
　　“混小子做什么不好，非学偷盗…”归林居的伙计边整理着包子笼屉边埋怨道，抬头一看，才看清来人“原来是慕公子啊，其实也没什么，就几个包子罢了，原本看他可怜，送他倒也是可以，没成想这小子就是奔着偷包子来的！”
　　“嗯，想你们也是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这样吧，我赔给你便是。”公子轻笑一声，示意小厮拿钱袋来。
　　“不敢不敢，慕公子，想当年，这归林居快要做不下去的时候，也是公子出钱帮我们度过难关，如今怎能让公子破费，这次就当行善事了！”那店家伙计倒也是通情理之人，摆摆手又拿了几个包子给了少年，便准备迎着那公子进店。
　　“等等，帮我订一桌饭菜，备在雅间。”公子叫住伙计吩咐道。
　　“好嘞好嘞，公子楼上请”伙计弯腰堆笑做了迎宾的手势，却又迟迟不见两位动身，看到公子身旁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忙不迭的跑到楼上张罗去了。
　　一边的少年见状早已起身，随手拍去身上的尘土，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等等，不知是否有幸请小公子进店一叙？”少年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那公子的声音，少年微怔，却没有停下脚步。
　　“小公子生来不凡，只是少了些许助力罢了，不然必能为家族挣得一份荣耀”公子继续说道，少年停下脚步。
　　“小公子，我想我知你身世，或许也知你天命，但唯独不知…”白衣公子的声音已不似方才沉厚，反倒填了些许温顺和不易察觉的疑虑。
　　“你…你说什么？”少年转过身来，满脸诧异。
　　“不知可愿楼上一叙？”白衣公子抬眸，见少年点头，便带他进了归林居。少年虽觉得不可思议，但却对这位翩翩公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好像跟他平日遇到的那些只会欺负他的纨绔子弟不同。

　　【归林居雅间】
　　走进那屋子，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风雅，中间的桌上摆放着早已备好的饭菜，此时的少年早已饥肠辘辘，便无法再顾及什么，一边拿起馒头点心便胡乱塞进嘴里，一边又怯生生的打量着那公子，消瘦的小脸被撑得鼓鼓的，倒多了份可爱。
　　“不急不急，慢慢吃，不够还有。”白衣公子也不着急去询问什么，只轻轻的把菜食向少年那边推推，在碗里夹了些菜，放在他面前。眼前的少年，即便是饿了许久，却还是那么有灵气，分明身上带着些贵家公子的气宇，却不知是何缘故会做出偷窃的事情来，想必其中必有故事，着实耐人寻味。公子嘴角微弯，不由得轻笑一声，一旁的少年听到，防备的盯着他。
　　“怎的不吃了，是已经吃饱了？”公子微微一笑，见少年不言语，便把茶拿到他面前，少年接下茶杯，一股脑灌下去。
　　“小公子，你叫什么？现在住在哪？家中可还有何人？”公子等少年喝完顺顺气，便开口问道。
　　“慕…慕公子，我…我能否…”少年吞吞吐吐，小脸晕红。
　　“无妨，有事直说便是。”公子心中舒了一口气，可见少年已然不再那么戒备。
　　“慕公子…我…我可否把这些吃食点心带走？”少年难为情的低下头，支支吾吾。
　　“你这小子，我家公子看你可怜，你却得寸进尺，还想…”小厮心中不满。
　　“不许胡言。”慕公子皱眉瞪了一眼，小厮慌忙低下头不再言语。“是不够吃吗？”
　　“不…不是，我大娘还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我想…”少年被那小厮说的满脸通红。
　　“原来是这样，便叫店家再做几份可存放的吃食和点心就好，只是，不知小公子可否方便带我同去？”慕公子眼神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然可以，慕公子今日之恩，我宫煜难以为报，便只能请公子一同前往，在家中小坐，还望公子不嫌弃。”少年起身道，却又难为情的低下头。
　　“小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只是心中感觉你我有缘分在。而且，方才在店外所说皆是事实…只是…”慕公子也站起身来，心中默默记下，原来这少年名叫宫煜。
　　少年这才想起方才慕公子所说的那句“我知你身世，或许也知你天命”，心中诧异，忙问道：“慕公子…你如何知我身世？我自记事起，便在村里与大娘相依为命，其他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今遇到公子，不知您可否将您所知尽数告于我？”
　　“其实，我也并未完全确定，如果你果真是…那我定是知道的，只是…现下还不可说…” 慕公子神色略显紧张，不一会儿又黯然下去。
　　“不怪慕公子，宫煜明白，今日之事，无论如何还多谢慕公子解围，不然我……真的无地自容了。”少年突然单膝跪地。
　　眼前的少年，虽衣服破旧，看似穷困，却俨然一个受过礼教的富贵公子，眼神中的坚毅，却也并非常人所有，小小年纪，有着如此的气宇，着实不易。
　　“不必客气了，我姓慕，名淮锦，如你不嫌弃，唤我一声哥哥倒也可以。”慕淮锦心中更确信眼前的这位少年，一定就是父亲临终前让他务必找到的宫家唯一的后嗣。
　　宫煜一怔，心中思绪万千：“不可，我身价卑微，慕公子今日之恩已是感激万分，怎能再…跟公子兄弟相称？”
　　“今日之恩？今日之恩相比当年又…算的了什么…”慕淮锦悄声呢喃。

　　【下庄村】
　　不过几刻钟的时间，慕淮锦眼前便出现一个破旧的村庄，本来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却早已荒废，四周的茅草屋、歪歪斜斜的树木，还有随处可见的蛛网，无不体现这村庄的荒凉。慕淮锦未曾想到，江南如此富庶之地，周边竟还有这样与外界天差地别的地方。
　　“慕公子，随我来吧！”宫煜对这儿早已熟悉，边回头照看着慕淮锦，边把额前细碎的发丝拨到耳后。
　　不一会儿，三人进了一户人家，同样是茅草屋，院中墙土虽有脱落，倒也是整洁干净，倒挂的玉米更添了些许色彩，来不及多看，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的走出来，手中还拿着针线。
　　“煜儿，煜儿回来了，怎的这么晚才……”老人焦急把少年搂在怀里，却看到那眼角的淤青，赶忙问道“煜儿，煜儿怎么伤到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我的煜儿了…快来，大娘给煜儿擦点儿草药，疼不疼，都怪我…”老人的声音早已沙哑，愈发着急，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大娘别哭，煜儿没事，看，这不是好好的呢，大娘看这是什么？”宫煜扬起笑脸，举起手中的包裹，放在老人手里：“大娘，这可是归林居的包子点心，大娘快打开尝尝，可好吃了。”
　　“煜儿…大娘…好，大娘尝尝，尝尝…”老人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却总也擦不完，心里五味杂陈。
　　“大娘不哭，大娘不哭，煜儿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煜儿错了，大娘不哭。”少年见状，不断的抹去老人的眼泪，是自己犯了错，让大娘担心，是自己不好…
　　“不是煜儿的错，大娘不哭，不哭，煜儿受委屈了。”老人心里早已猜到发生何事，顿时心疼不已…眼角泪痕还在，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少年。
　　“对了，大娘，这是慕淮锦，慕公子，就是他帮了煜儿，也是他给我们买来的点心和包子。”宫煜抹一抹眼角，搀着老人走上前。
　　“公子大恩，老身无以为报，还请受老身一拜。”说完，便屈身下去。
　　“大娘言重了，晚辈断不可受您一拜。”慕淮锦忙上前一步扶起老人。“您也算是长辈，今日之事不足挂齿。”
　　“公子折煞老身了，还请随老身在寒舍中一坐，望公子不嫌弃才是。”老人拿起门口的拐杖，请慕淮锦进了舍内。
　　“老人家请先坐吧。”慕淮锦扶着老人坐在凳子上，环望四周，虽说贫寒，但却被老人收拾的干净。
　　“这里常年潮湿，公子不嫌弃就好。”老人见来人似有话要说，却避讳着什么，便唤宫煜：“煜儿，去帮公子倒杯热水吧。”
　　“恩，煜儿知道了，大娘注意身子，可别坐太久，累了就告诉煜儿。”宫煜嘱咐了几句，便掩上门出去了。
　　“公子，似是有话要说，直说就好。”老人突然警惕起来，盯着两人。
　　“你出去等我。”慕淮锦把小厮遣出去，才缓缓开口：“老人家，恕晚辈冒昧，今日见宫煜在外，无意间见其后颈处有一朵梅花印记，而且眼眸竟是…想必他必定与宫氏一族有所关联，所以这才……”慕淮锦见老人家如此直白，便也说了实情。
　　“公子怕是花了眼，煜儿只是个孤儿，他父母因病过世，老身见他无人照拂，便收养在家中，什么氏族，老身着实未曾听说过，至于姓名，都是随意起的罢了，公子，今日之事，甚是感激，若无事便不留公子了。”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却被慕淮锦看在眼里。
　　慕淮锦心中顿时明了，他知道这老人家不过是在保护少年，见老人急着送自己出门，只好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