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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钱江往事 ...

  •   傍晚,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宽阔的江面上,给经过大桥的人一种遨游于天上的感觉。这一刻,自由、惬意,没有任何负担……

      微信电话铃声响起。
      男人挂了挡,上滑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一个清澈的少年音,“爸爸,我已经放学了,你大概多久能到?”
      男人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说:“等我半个小时。你可以先到咖啡店喝一杯热饮,或者和同学消遣一些话题。”
      “好的,我等你。你现在正在开车吗?”少年通过电话听到了这边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是的,我现在在钱江大桥,离你学校已经不远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还是把精力集中在方向盘上吧。”少年很温和地说道:“那就暂时……再见了。”
      “嗯,再见。”男人放下了手机,等了近十秒,屏幕上还是没有出现通话结束的字样,他只好自己伸手指去触碰一下那个红色的键。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脸上写着幸福的味道,正准备重新调挡,他又收到了一个短信。

      看格式,不像是移动商的推送,这年头谁还会发短信联系?——随之他点了进去。

      内容:何初记,今晚九点钱江大酒店242号房,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不能确保你儿子的安全状况。

      看到这段文字,他皱紧了眉头,随后拧起右拳发泄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半个小时后,他把车停到了校门口的附近,正打算给儿子打电话的时候,他隔着车窗看到了奶茶店门前正在给他打招呼的少年。

      少年快步地走到车窗旁,敲了一下玻璃,高兴地问道:“爸!……要我帮你带一样什么喝的吗?”
      他的这声“爸”喊得过于激动,以至于他接下来的话害羞得有些失真,前后两种不正常的语境使他尴尬地低下了头,笑容已经消散,但两个隐约的酒窝还在。

      “你,还是那么的腼腆。”何初记用千篇一律的语句安慰儿子道。
      “嗯。”少年点了点头。
      “要买的话 随便给我来一杯什么咖啡吧。”
      “好。”少年因为这个回答而感觉自己受到了肯定,两个酒窝再次明显了起来。他转过身,走过了人行道。

      这个男孩子很瘦,走路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精致的五官已是很难得,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无尽的天真与善意。他一笑,面部就形成一个让人看了心情极度舒适的轮廓,无论有多少劳累和烦恼,都能瞬间被这笑容驱散……

      “夏树……”
      男孩子的发梢随微风而摆动,细腻如丝,遛过他发间的空气飘到了车窗外,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股清新脱俗的味道,把何初记的思绪带到了另一个时空,让他不经意间近乎自然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几分钟后,男孩子拿着两杯饮料走到了车窗前,把其中一杯递进车窗,对初记说:“这个是卡布奇诺……不正宗,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后面那句话他说得略显生涩和愧疚,毕竟校门口小茶店里的咖啡,哪里配得上他爸爸的身份呢?

      “吟箫。”初记接过了咖啡,顺口喊出了儿子的名字。
      “嗯?”爸爸第一次不带姓地称呼他,他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
      初记不知道男孩子内心敏感,这声“谢谢”在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拉开了一道生分的鸿沟。

      “嗯。”吟箫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为了隐藏自己的小情绪,他又立刻问道:“爸……那个,我坐哪?”
      “随便你坐哪吧……”停顿了两秒,初记又补充道:“你坐副驾驶吧。我们两半年没见过面了,坐我身边,让我好好看看你。”

      “好。”吟箫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等父亲打开车门,再动作小心地坐上去。

      离爸爸这么近,吟箫有些不自在,父子两一言不发的话氛围太奇怪了,说话嘛又不知道该从何提起……只能低头紧张地抠着手指。
      最适合化解这种尴尬气氛的工具就是手机,吟箫不爱玩游戏,只能任瘦长的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摆动。

      初记也感受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本着自己是长辈的态度,主动问吟箫道:“吟箫,你在和同学聊天吗?”
      “嗯。”吟箫答应着,手指慌乱地退出了浏览器,又点进了微信。他还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往自己的方向侧了侧,但初记的眼神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移动哪怕一寸的距离。

      “你的声音变了,相比半年前,更有性别辨识度了。”初记不经意地提到。

      “性别辨识度”这五个字,让吟箫想起了自己早年被别人指着鼻子骂娘娘腔的经历,喉咙突然被牵扯上了一股恨意,那股恨意继续上升到了眼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方稍微凸起来的喉结,接着说:“到变声期了。”
      同时,他的眼光移到了初记的脖子上,他心里早就有疑问了——为什么爸爸没有喉结?
      这次,他大胆地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然后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专注地玩手机,耳朵却保持着高强度的警惕。

      初记的脸上浮过了一丝痛苦的表情,握方向盘的右手抖了一下。吟箫的话,不经意间再次提醒了他某件事情,或许是他大意唤起吟箫伤痛的报应来得太快了吧。
      “我就这样。”云淡风轻的四个字。
      吟箫:“那我为什么没有遗传你呢?我现在才十四岁,喉结已经比你的明显了——或者说……你好像没有。”后面这句话他把嗓音压得特别低。

      初记转脸看了吟箫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局促不安,眼睛几乎要藏下眼眶下面去了,但是表情又不敢表现得稍微明显一点,眼里的清澈也变成了湿润。
      他为儿子从刚开始见到自己就一副拘谨的样子而感到不舒服,直接发话道:“何吟箫,你是不是怕我?!”

      吟箫没有回答,而是熄屏了手机,把头埋得更低了。

      “哼——”初记鼻子里叹了口气,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搭在吟箫的左腿膝盖上,温柔地说道:“我是你爸爸,在我面前,要比在任何人面前都更随意才行。”
      在膝盖被触碰的那一刻,吟箫的腿不禁抖了两下,为了使自己的行为不失态,他脚底用力踩实了地面。
      小时候没人管,经常一个人到处乱跑,膝盖是他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懂吗?”初记再一次向吟箫确认。

      吟箫稍微抬起了一些头,自信地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嗯。”

      这个角度……透过他错碎整齐的刘海,看到了他真心实意的微笑……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似乎跨越时空的维度呈现在了初记的的眼前。
      与此同时,初记开着车再次行驶上了钱江大桥。
      桥下的江水轻轻地碰撞着河堤,一次又一次,声音不大,但它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钱塘江潮涌。
      一声接一声的潮涌把初记的思绪带回到了记忆的最深处——

      秋分时节,杭州湾的海水与钱塘江在天边碰撞出一条白色的细线,一场蓄势待发的自然奇观吸引了众多的游客聚集在各大观潮景点。有拿着手机随时准备迎接并记录下这一奇观的外地人,也有站在人群最外围笑呵呵的浙江人,以及开着电动车扯破了嗓子沿江喊潮的人。
      “大潮快要来了,请快速退到安全线以外!”
      没有人会理他,反倒埋怨他影响了自己观潮的兴致。
      有的人喜欢安静,不愿意人群聚集的景区沾染别人的汗水味,随便找一个空旷的地带,也是一个极好的观潮点,除了安全没有保障以外,其它的都挺好。

      在钱塘江此起彼伏的潮涌声中,他温柔清澈的嗓音几乎被完全盖过,要靠近了他的脸,集中精力在听觉上,才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不是说,有礼物。”
      “是的,给你。”她从包里掏出来一本相册,放在他的手上。
      他瘦长的手指随意地在几页相册间游走了两下,青筋交叉可见的手背上指软骨一起一伏。
      他关上了相册,动作很随性。
      她昂着头,等待他的反应。
      他礼貌且无奈地轻笑了一下,说:“你又把……我们的照片加进去了。”
      “是的。”她面无表情,言语里却流露着真情实意,“夏树,我们结婚吧。”
      “不。”他即刻回答道。
      “什么?”她抬高了语调。
      “我说不!”他再次强调,语气却显得无力,如同是在走心地开玩笑。
      “为什么?”
      他后退了一步,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你是坏人。”就像小孩子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参杂在里面。
      “啧。”她早知道事情不会进展得顺利,可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用这么幼稚的借口,她按照想好的继续说道:“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中间是出了很多挫折,但是现在……”

      “我恨你!”他崩溃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声音开始哽咽。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情绪失控,他不想僵持下去了,他必须说一些狠话来结束这次离别前的相会。而且,眼前的这个人丝毫没有想要悔改的意思,对自己做的坏事持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些话他已经酝酿很久了,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对着空气里她的影子发泄,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眼前,他不能放过把那些话说出来的机会。
      “你为了个人的私欲,不昔去残害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你利用佢们的善良,一步步地把佢们引向火海,用佢们的骨灰来换取你想要的东西。你戴着道德的面具,把所有本该平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绑上了十字架,和支持你的蝼蚁们一起葬送了他们的青春。所有接近你和被你接近的人都落了个惨不忍睹的下场……”他没有气力说下去了。
      “你却和极度自私的受益者们欢快地手拉着手,围着簧火跳起了庆祝的舞蹈……”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从一开始的绝望,再到最后痛恨,以及那份压抑满了的不甘心。
      她依然高傲地抬着头,她只能用这份高傲来掩盖自己的虚心,她咬了咬唇,说:“夏树,他们都是外人,几个刚好和你兴趣相投的外人,我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伴侣。”
      她高傲的样子让他感到可怕,让他仔细地回忆起了那段事故,他把自己代入了受害人的身份,心里对她的痛恨程度也达到了饱和状态。
      他声音颤抖地说道:“何初纪,你是坏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昧着良心站在你的那边,也无法洗脱你做了坏事的本质!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在帮你压制反对的声音,我也不会被洗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的罪恶,深深地刻在了你的骨髓和灵魂里,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你也得带着它到地狱里去!”
      染夏树,他有着一张最纯善的脸,一副最温柔的嗓音,用着最童真的词语,却对他最爱的人说着最恶毒的话。
      人每次打算表现出愤怒的时候,都认为自己能够控制好发泄的尺度,可是当他真的把脾气提上去了,就完全把自己淹没到仇恨中去了。
      “在地狱里,你不会孤独,有我陪着你,有我,一片一片地割下你的血肉,用剔骨刀一节一节刮下你的骨头,再用嘴一点一点地吮吸你的骨髓……永生永世如此,万劫不复!”

      她没有被他的话吓到,依然镇定自若,她压制着心里的咬牙切齿,用愤怒带着失望的语气说道:“你真的……恨我恨到了这种地步吗?!爱情的寓言里,不是常说:‘为你,杀尽天下人’,如今我远没有到害死天下人的地步,我甚至没有触犯法律,你仅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道义,就要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她愈说愈不甘心,愤怒地神色再也没有办法隐藏,她冲他抓狂道:“染夏树,你以为自己是圣父吗?人人都知道自扫门前雪的道理,就你把别人家门口的雪往自己门前扫!”

      当白色的潮涌与黄色的潮涌冲撞在一起的时候,浑浊很快就侵染了白色的水域。在钱塘江突然汹涌起来的拍浪声中,他侧过了身体,举起右手,努力地把那本相册抛进了最远的地方。
      然后,他转过了身,在江滩上,一步一个脚印,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钱塘江的暮色中。没多久,潮水便冲干净了他在沙滩上留下的影子。

      “初纪,你是那么的不可救药,却让我没有办法放下……”
      初记被这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声音拉回了现在的世界,转脸看到吟箫的那一刻,他不禁说出了那个名字——

      吟箫担心地看着他,同时把他的手背捂得更紧了,他问道:“爸爸,你又想起妈妈了吗?”
      “不是……”他无力地回答着。
      你不是……他……

      桥下的潮水声依旧,和来的时候一样。

      染夏树带着他那份不肯舍弃的天真,以及对何初纪的爱,走遍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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