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雨》三月扬州sunshine

2、桃之夭夭

　　齐僖公（齐侯）为其女文姜已四次向郑庄公嫡长子公子忽提亲，郑庄公与公子忽每次都委婉拒绝。第五次向郑庄公明确提出此事，郑庄公依旧拒绝。当时郑国追捧长相俊美的贵族子弟。虽说公子忽德才兼备又玉树临风，在郑齐两国是有名的谦谦君子，但文姜也是才貌双全，两国又是盟约国，姬芷一直不明白为何兄长和父亲屡次拒绝这样好的婚事。也因此，齐僖公发怒，自此石门之盟破裂。
　　一日，郑庄公找姬芷谈话，面容凝重，侃然正色。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自己或许会成为父亲的一枚棋子。郑庄公将屡次拒绝齐僖公提亲的缘由告诉了姬芷，是文姜与其同父异母的兄长齐国太子早有私情，只是一直以来齐僖公都被蒙在鼓里。若是文姜嫁到郑国，将来必成祸患。姬芷惊讶之余，也料到了父亲的下一步就是将她作为联姻的人选，嫁到齐国。所幸，郑庄公选择将她嫁给齐侯次子姜珏。
　　为了将这份精雕细琢过的两国联盟与郑国的空前盛世维持下去，总有人要牺牲些什么。若是从前，黄金、土地、子民便足够置换得到所求，可这一次，干涉到的是他齐国的颜面和威严，便也只有联姻才可挽回这勉强维持的联盟了。
　　她懂，她自然什么都明白，因为她是乱世之中清醒又懂得权衡利弊的贵族公主，对她来说，连同爱情都可以是理性的，她再没有力气和资格去为她那门不当户不对的懵懂爱情争取一丝机会了。在世人眼中，她是郑伯唯一的嫡女，嫁与齐侯次子也算是给足了齐僖公颜面。
　　也就在这段时间，伯梣幸得人赏识，决定上阵参军。姬芷为他开心，能得伯乐如斯，终于有机会实现他的远大抱负。他却为姬芷这突如其来的一纸婚约担忧，毕竟齐侯次子姜珏素来低调，是个鲜为人知的人物，年仅十八岁，姬芷与他从未见过面，也无从打听。等着她的是全然未知的人生。
　　他接到军令，要立刻到前线，必须服从。临行前，他与义父告别，将自己所有积蓄都留给了义父。他最后见的人就是姬芷。两人先是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姬芷眼角的泪珠终于滑落到面颊。她轻轻拂去眼泪，退后一步，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这是她第一次行平民之间的见面礼。伯梣双眸呆滞了一瞬，心中最柔软的区域被触动，一时语塞，而后以同礼回之。姬芷湿润的眼神里藏着无尽的温柔，她努力抑制着哽咽的音调，强行提着嘴角说出：“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伯梣记得，这是他们在先生那里读《离骚》时学到的，这短短一句话，勾起了伯梣对伯爵府中往事的回忆与留恋，姬芷未等伯梣出神便又说：“愿君木干鸟栖，云程发轫。”他听后便笑了，仿佛对先生所言“婴其呜矣，求其友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姬芷懂他内心的选择，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清晰，所以在此刻会选择全力支持他，祝福他，不做挽留。伯梣向来是不愿表露自己心意的，他喜欢把情绪、苦楚甚至深情都藏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凝眸望向她，平日里灰冷的眼睛闪着光，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这位少年用他青涩的声音讲了一段话，她记了一辈子——“平生一顾，至此终年。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没等到她的婚仪六礼，便上了战场。
　　贵族婚礼，礼节不可怠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皆按照最高礼制安排。姬芷的举止与常日里并无区别，只是更加寡言。她没再打听过与姜珏有关的一切，因为无论打听到什么她都无法改变自己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更何况她早就做好了自己的婚姻沦为棋子的准备，只不过伯梣是她已定人生中的小变数罢了。
　　迎亲当日，桃花开得正盛，她一袭红衣在桃花映衬下依旧耀眼。为了应《桃夭》的美好，姜珏早早便将九棵桃树移植到了他所居住的齐侯爵府中，意为长长久久，只为迎接他未来的妻子。新人入婚房，他折下一束开的最艳的桃花，边吟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边向新娘走去，钟鼓乐之，红烛摇曳，他为她解缨结发。
　　姬芷未曾想过，姜珏与她竟像是天作之合。姜珏虽是齐侯次子，却从不争名逐利。外人初见只觉他眉清目朗，雅人深致，相处久些会发觉他温润如玉，沅芷澧兰，静水流深，光而不耀。他不愿为了权势地位绞尽脑汁算计人心，只喜诗书礼乐、自然风光，有时也会耍枪弄剑，向来闲散自在。姬芷羡慕他，也敬佩他，能在一众贵族子弟中活的潇洒而不骄奢放逸，儒雅而不自视清高，早早便认清了权欲亦是鬼蜮，只愿做一个自由的闲散公子。
　　自大婚之后，他们生活和美，一夫一妻，姬芷与姜珏的故事便传成一段佳话。起初多是说二人相敬如宾，后又是琴瑟和鸣、燕婉之欢，终成伉俪情深。
　　姬芷常常戏称自己与姜珏是天神定下的姻缘，初相见便如相识了几百年。
　　对外，亲友问起妻子，姜珏只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不去争权夺位，也足以护妻子周全了。
　　得知妻子最爱海棠花，便叫人移植了一颗海棠树到姬芷院中。这棵树不负期望，花儿年年盛开。烟雨海棠，就如高烛红妆。
　　齐风爽直，姬芷很快就适应了齐国的风俗习惯，平日里除了参加必要的祭神活动外，就是赏巫风歌舞，剩下的时间，姜珏许她自行安排。或读书，或练剑，或奏乐，或养些花草……姜珏得空时也会与她一同作曲，他们都精通音律，弹琴鼓瑟，原创一曲《鸾凤和鸣》，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遂在民间广为流传。他也会同她一起作诗，仿《诗经》《离骚》等先人之风。世家大族无不称赞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