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劫》青城妹子

21、第 21 章

　　月上柳梢，池影在山洞里生起了火，采嫣还没有醒来。

　　洞外更深露重，我抱着手臂坐在一堆废柴上发呆，稞凡安静地蹲在旁边陪我。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月亮，看看树，看看星子，看看夜，心里烦透了。稞凡瞧出我冷，伸出爪子焐住了我的背，暖烘烘的。

　　我问他：“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我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厌恶到这种地步，难道仅仅是因为采嫣不喜欢我？”

　　稞凡目光呆滞。

　　“可是……为什么呀？”我不甘心地问，“我总觉得，做人要体面，说话要给别人留情面。以我的脾气性格，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对对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你觉着呢？”

　　我转脸看向稞凡，想从他眼里获得些许认同，却见稞凡愣愣的，目光下垂，巨大的碧绿瞳仁里竟流露出些许哀伤来，我忽然心里一震，难道我对他也说过类似的混账话？

　　我心里拔凉拔凉，原来池影讨厌我，已经到我厌恶稞凡的境地了。

　　忽然，对面的树林里闪过几丛火光，稞凡立时警惕，却见是高六他们举着火把，一路寻了过来。高六看到我，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兴奋道：“沈大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掉下去以后，我和弟兄们赶紧下了悬崖，沿着崖下的那条路，顺着河水找来了这里。”他看看稞凡，问道，“那位少侠呢？”

　　我朝山洞转了转脸，“在里面。”

　　“那老妖婆呢？”

　　“被池影少侠杀了，没事了。”

　　“哦……”高六吁了口气，朝山洞里望了望，疑道，“里面还有谁，躺在地上的。”

　　我也看了一眼洞里，道：“是采嫣姑娘，那个白衣女子。”

　　高六一听，顿时青筋暴起，抡起棍棒，怒道：“我杀了这个妖妇，她不是什么好人！”说着就要闯进山洞。

　　“哎哎！”我忙拦住他，“采嫣是中了某种邪祟，才会变成这样，她以前不这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高六道。

　　我还没接话，便听池影在山洞里传出话来：“外边的杂碎再嚷嚷，我就剁了你们喂狗。”

　　高六立时面如死灰，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谈论此事。洞口安静了一会儿，我小声道：“对了，鬼菩萨找到了没有？”

　　高六也小声：“我们进了山洞，自始至终就没见到鬼菩萨，洞里那些小妖精都被我们乱棍打死了，抓到活的，也问不出来鬼菩萨逃到哪里去了，整座山都搜遍了，还是没见到人影。”

　　我有点纳闷，这就奇怪了，还能逃到哪里去？我低声道：“你们可有仔细搜查？”

　　高六道：“绝对仔细，村子里的男人都来了，把整座山围了个密不透风，料她也插翅难飞。只要她敢下山，一准能抓住。除非她待在上面一辈子不下来。”

　　我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鬼菩萨诡计多端，你们还是要多加提防，近几日严加巡视，一旦发现可疑踪迹，一定要及时抓捕，以防她祸害更多的百姓。”

　　高六点了点头，笑道：“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了。”见我不停地在人群里打量，会意道：“从崖上下来以后，裴德已经被周县官的人带回衙门了，阿绣母女也都带回去安顿好了。”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看眼下也无他事，村民们个个脸现疲惫，便道：“今天你们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池影少侠和采嫣姑娘都不是坏人，你们以后遇着他们不要再喊打喊杀，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希望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尽量帮一帮。”

　　顿了顿，“同样，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们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去找他们，他二人侠肝义胆，相信也不会袖手旁观。”

　　高六脸带不解地点了点头，而后，似是意识到什么，问道：“您不在的时候？沈大夫，您要去哪儿？不和我们一起抓鬼菩萨了么？”

　　我道：“我是担心中间会被其他事情困住，无法抽身，一时救济不上。”

　　高六一行又点了点头。我看夜也深了，这么多村民站在洞口说话，叽叽喳喳，声音虽小但也嘈杂，一会儿被池影听到了又该生气了，便再三哄着他们回去了。

　　等到他们走了，洞口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目送着村民们离去，转头对稞凡道：“我们走吧。”

　　稞凡眼神询问去哪儿，我瞧了眼山洞，池影还在里面神情紧张地为采嫣擦汗，心里轻轻叹气：自然是回该去的地方，这场闹剧是该收场了。

　　稞凡背我回到蓬莱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其实一出了山源县，脱离了池影采嫣历练的轨道，稞凡便幻出了他的真身。不再是庞然巨怪模样，而是回到了最初那大脸盆、大肥手，大腹便便的油腻丑男。

　　我瞧着他这许久不见的真身，忽然又有点怀念那只半妖兽了，虽然丑，但也不至于反胃。

　　出了山源县，他依然背着我。我胸口的伤又开始发作了，血止不了，痛也缓不了，神丹妙药吃多了都不起效了。他把我背到绛纱殿的时候，我的一身粉衣已经染得血红，把芍药都给吓坏了，抓着他的衣领一个劲儿的质问我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稞凡嘴笨，很难用简单一两句话解释清楚这趟游历的复杂性，我们三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性，以及路上遇到的种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的奇怪性。

　　他连说带比划的捉急模样让芍药彻底崩溃，忍不住骂道：“笨猪，难怪人家要和你和离。”

　　我在床上趴着，有气无力地朝芍药摆了摆手，道：“别说了，让他回去吧。”

　　芍药稞凡闻言，异口同声：“回哪儿？”

　　我道：“瀛洲啊。”

　　稞凡瞬间变了脸色，“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芍药也不爽：“得了吧，就你这蠢笨模样，留在这儿只会让她的伤更重。你若想看着她死，就日日夜夜守在这里。”

　　芍药本来就是刀子嘴，稞凡说不过她，却对我发起了难得一见的脾气：“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要我肯回去救他，就随我回瀛洲。此番我本该带你回瀛洲疗伤，哪有媳妇受了伤回娘家医治的？传出去岂不笑话？我是怕与你产生争执，让你心里不好受，又担心你回了瀛洲影响心情，伤口愈合得慢，才将你送回了这里。怎么，你现在要撵我？”

　　他说话一副义正辞严，正气凛然，竟使我心中高涨的气焰弱了几分。我从未见过他说话这般占理的时候，见他面不改色，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竟有些被他唬住了。

　　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你最近太辛苦了，怕你身体吃不消，想让你回老家休息休息，没有要撵你的意思。”

　　稞凡理直气壮道：“我不累，我身体好着呢，这个不用你担心。”

　　我道：“那你都这么久没回家了，难道不想墨野天神吗？不回去报个平安，老爷子怎么放心得下？”

　　稞凡听闻，脸都气白了，“你不想我留下就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的。父亲那里，捎去一封书信即可，何必亲自回去？我下凡不过一个来月，哪里就放心不下了？”顿了顿，更生气了，“我本想半路就将你截回瀛洲，实在是设身处地替你考虑，又觉如此做法不够敞亮，才没有趁人之危，不然你觉着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就算强行将你带回瀛洲，你又能奈我何？”

　　芍药听了这话，火冒三丈：“你威胁谁呢？这儿是蓬莱的仙地儿，又不是你们瀛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想怎么样啊？”说着往稞凡身上顶去。

　　稞凡推搡开芍药，怒道：“她是我媳妇儿，我管我媳妇儿关你什么事？你们蓬莱的规矩在哪里？还有没有礼数了？一个小丫头也敢以下犯上！走，跟我上天帝那儿评理去!”

　　芍药脸都气白了，我心累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收拾一间偏房出来，让他住下吧。”

　　我脑壳疼……

　　稞凡算是彻底住下了，我日日看着他上门时的欣喜模样，更觉头大脑痛。虽说对于凡间历劫时他表现出的种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很是感激，但这绝对不是喜欢。

　　我对他，从未有过初见池影时，那一瞬间的心动。

　　只是我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强硬的时候，印象中，这个胖子不是低眉浅笑就是逆来顺受，总是随叫随到，笑脸盈盈，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