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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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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刚刚清醒了,不过……总之,说完想说的话就准备后事吧。”
走廊里尽是消毒水的味道,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地说出那一段话,他见过的生死太多了,有时候已经没那个精力去一一投注太多情感了。
不过——
医生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次的患者与家属着实遗憾。
病房里躺着的那个出奇地年轻俊秀,靠医疗设备与手段整整吊了四天的命,一次次在生死线上翻滚,看得他都不落忍。
而外面疑似家属的高大男人也几乎寸步不离地陪护着,原本一副商业精英的好皮相愣是憔悴了三分,用发胶捞好的头发略显凌乱,眼内生着熬夜熬出的红血丝,下巴也冒出青茬。
看得出来是不缺钱的主,可即便如此,里头那个青年的生命也像离了根系的玫瑰,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什么?怎么会,明明4个小时前还……”
一个看起来像是属下的人惊讶道,手里抱着工作用的笔电,不过boss根本看都没看一眼,没心情决策了就是了。
那位家属则是一声不吭的飞速进入病房,放轻动作,几步就踏到了床边。
医生贴心地关上房门,为他们营造相对独立的空间来进行告别。
*
男人的双眼一直落在那苍白瘦削的青年身上,生怕一错眼他就像纸片或是其它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样飘走了。
无他,病床上的人看起来状态太糟糕了。面色苍白,一头乌黑的头发衬着皮肤扎眼的很。
他胸口缠着微微透点血色的绷带,原本如蔷薇一般的唇瓣和面颊甚至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在几天的磋磨与挣扎里微微下陷的眼睛,还黑漆漆的,闪着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让祁苍珩心甘情愿奉上心脏的光。
祁苍珩见到快没人气又冲他努力微微笑着的任栩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栩……你,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到床边坐下,虚握了好几下才勉强抑制住颤抖的手小心地伸出,去触摸他的爱人——为他挡刀而命不久矣的爱人。
男人不敢用力,在他看来,任栩现在就好像一只布满了裂痕的白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无数无数片的碎块,再也拼合不起来。
“祁哥,我不疼的。”青年温温柔柔地开口,“倒是你,祁哥,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要好好休息啊。”
“好,好。”祁苍珩一叠声地应着,“等你好了,你监督我好不好?”
忽略任栩脸上划过的一丝怔愣和悲哀,他自顾自的继续:“那个给你主刀的人是个庸医,他居然说你不行了让我准备后事,”
他勉强笑笑,“我们马上就换医生,换技术最高明的,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让小栩疼了,你……”
“祁哥。”任栩打断了男人的话语,面容冷静:“哥,我知道的,我活不成了。”
男人皱眉,面上是明晃晃的不悦:
“别胡说,你能活很久,久到我变得又老又丑,你再也不愿意要我了……”
“哥。”任栩第二次打断了男人的絮絮自语,语气无奈而宠溺,他明明老了也会很帅的。
“别这样,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讲呢,你别浪费时间,我讲不完可是会后悔到死都不得解脱的……”
“净胡说,”男人依旧是凶巴巴的样子,可是喉头已经开始哽咽,被爱人戳穿后,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然而任栩并没有就所谓“还要不要自己”一句作出回应,祁苍珩开始慌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小栩真的要抛下他了?
男人仓皇地去拉青年发凉的手,大掌轻易包住失了血色没了气力的手,这双手曾经可以在琴键上自由翩跹,能做出口味一般却无比温馨的饭菜,如今却像浪潮退去死在沙滩上的水母,苍白,柔软、了无生气。
“祁哥,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被迫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却还对我那么、那么好。”
什么?祁苍珩愕然地睁大双眼,他张口:“不……”
“祁哥,让我说完吧,我都知道了。”
任栩垂着眼睛,目光落在祁苍珩与他握在一处的手上,到现在还遗留在心里的那些不甘和酸涩霎时间被平和的喜悦冲淡。
不爱他又如何?他祁哥陪了他这么多年,可能是因为责任感的缘故,对他可谓是忠贞不贰尽心尽力,两人也称得上是相濡以沫,甚至比那些真正相爱的爱侣都要好上百倍,他该……该知足的。
“你去找他吧,你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不愿意爱你?”
谁?
“小栩,别说胡话了,你这样……我害怕。”
任栩不以为意地笑笑“哥,你不是有个白月光么?还是和我曾经一样,站舞台上的。我听人说过,他、他很厉害、很漂亮对不对?”
祁苍珩闻言血都要凉了,他张口,却发现胸口冻住了似的,讷讷难言。
什么白月光?他在说什么?
从什么时候起,小栩就这样误会他了?
可就算有白月光,他的白月光,一直都是眼前人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多久了,多少次,他珍而重之的宝物,本该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人,如此没有安全感?
祁苍珩想起每个归家的夜晚,总能看到餐桌上任栩温热的餐饭;以及一双带着困倦和不安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霎那恰如新雪初霁璎珞敲冰,绽出活泛的光来;
他想起忙的时候,任栩总在一旁默默地注视他,当时不觉,现在想来,爱人眼里全是浓重的悲哀。
而自己,从未察觉。
他该多难过、多难过啊。
“哥,我只求求你,我死了之后,你等一等再去找他,就当是咱们这么多年,我为你放弃了舞台,为你学了做饭,事事以你为中心的分儿上。”
“求求你,求求你,记久我一点。”
任栩开始流泪,语调发颤,他不顾矜持地将或大或小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抛出孤注一掷。
这泪水不是他想流的,不为了引起祁苍珩的恻隐之心。而是他察觉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断气,一时情绪波动太厉害,泪腺就崩溃了。
他是有私心的,以前从未向祁苍珩提过自己不再登台的理由,也没说过为他做了多少。
再不登台其实有他赌气的缘由在,当时他已经从旁人不经意的透露中拼出祁苍珩一个白月光的影子,白月光和他一样活跃在舞台上,俊秀颀长,有一把好嗓子,教祁苍珩一见钟情。
好像啊,他当时心想,可我不是谁的影子,我不唱了,不演了。
他十多岁就站上了舞台,最开始在B国西区混剧团演莎士比亚唱音乐剧,该上大学后就回国发展,因为专业能力过硬和漂亮的外表让人见之忘俗,是一颗年轻且耀眼的新星。
后悔吗?不,他挺高兴同那白月光区分开的,可若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舞台是他的童年,他的青春期,是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可是为了祁苍珩,他甘愿自折双翼,依附在他的怀里。
祁苍珩也知道舞台对他有多重要,那双台上搅弄澎湃激情,台下浸润音符的手,又为他执起锅铲,磕磕绊绊做羹汤。
他用这事试图让祁苍珩讶然甚至愧疚,就是想让他日后想起他时怀着更浓烈的情感。
他不信这么多年的相伴,祁苍珩对他没有一点点感情。
我真自私。他想,自私、怯懦且卑劣。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直直的望着祁苍珩,我那么爱他,只想他也能爱一爱我。
“小栩,小栩,”祁苍珩已经泣不成声,“没有什么别的人,一直都是你啊。我爱的,一直都是你,从开始,到现在,再到以后,不会有别人。”
任栩一愣,接着就展出灿烂的笑容来。
那个笑仿若回光返照,使他整个人蒙上一层奇异的光,面皮上也浮现了一层羞赧似的红霞,看起来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漂亮少年。
“我愿意信的,谢谢你。”
无边的喜悦漫上他的心头,祁苍珩说爱的一直是他啊。
真好,他想,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在骗我。
他是不是可以以为,祁苍珩的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
再贪心一点,是不是那个位置,还不算太小?
不管是真话还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而撒的谎,他都甘之如饴。
任栩仿佛又回复了健康时的美艳动人,眼中充满眷恋与不舍。同时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热量也在不断流失。
“哥,我冷,”任栩哑着嗓子道“哥,你抱抱我。”
男人面上终于现出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抱住病床上的人,不敢用力,颤抖着手一遍遍抚摸着任栩,从脑后到凸出的脊骨,大掌携带的热量让任栩舒服地想化在他的骨血里。
“对不起,对不起,小栩,阿栩,都是我的错,我要改的,你要看着我改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的,你别离开我,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男人带着哭腔一遍遍地求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为什么道歉,他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好,让小栩受了这么多委屈,就是粉身碎骨也该的。
任栩眼皮越来越重,顾左右而言他:“哥,我好爱好爱你。”
“嗯,哥知道,小栩别说话了,累不累?哥给你叫医生。”无边的恐慌攫去他的呼吸。
“阿栩?别睡,跟哥说说话。”
任栩的声音愈来愈轻,近乎呢喃:“祁哥,你下辈子还要我吗?”
“要,怎么不要,就算小栩不要我了,我也要死皮赖脸地跟在小栩后面。”
泪水蒙了眼,他看不清任栩的脸了,忙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愿意放过任栩一丝一毫的动作。
任栩好像笑了笑,眼睫似归家的倦蝶,慢慢平静下来,整个人真的成了苍白/精致却了无生气的人偶,慢慢地脱力倚倒在他最爱的人怀里,再也不会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