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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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堂姑，阿耶。”柳云柯从船上下来，走进琅玉庭院，依次向三位长辈问好。
琅玉庭院于鹰扬谷相隔了一面巨大的堰塞湖，冬日的湖泊上凝了一层浅薄的冰，轻微一使劲便能破开来，并不影响船行。琅玉庭院位于霸刀山庄北部，依山而建，柳家本家一些弟子便居住在琅玉庭院中。
“云柯。”柳廷芳向他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虽年岁不轻，鬓发早已染上霜色，但看来倒是精神矍铄，“坐吧，先喝口茶。”
茶盏里盛着峨眉白茶浅色的澄澈茶水，漂浮着的细沫轻轻打旋，是上等的好茶。茶杯里氤氲着一股馥郁的清香，茶汤入口味甘而爽。
“今日前来，可是有事相商。”月弄痕饮了口茶，抬头看向他们问道。
柳惊涛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严肃的神色，直入正题：“前些日子风雷刀谷与冰炎谷失窃的兵器和矿石已经找到了。”
“在哪？”柳廷芳把目光投向他，“莫不是被叛军劫去了。”
“确实在叛军处，但却不是被劫去的。”柳云柯简单的解释了昨天一场邀宴下的信息，“姑奶奶和堂姑可有甚相关消息吗？”
柳廷芳指尖在茶杯壁上点了点，杯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手托着腮，皱起眉来，“前几日我似乎听到过有人在讨论风雷刀谷一事，一时又想不起来。”
月弄痕伸手拿起茶杯，掩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神色，只是事关自己父亲，多少维护了几分，“我爹似乎和叔叔有提过，只是他们本就执掌风雷刀谷，提到也并不意外。”
柳廷芳听到月弄痕的话，倒是倏然想起来了，翻出了脑海一角的记忆碎片，“瞧我这记性，弄痕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约莫半月前，也是在这，我听柳秀岳和柳鸾旗俩侄儿弈棋时道了两声，当时我问他们在作甚，他们似乎有重开风雷刀谷的震离刑炉铸刀，重开扬刀大会的意向。”
柳廷芳叹了口气，还记得当时二人的神情有些激动，与她争辩着，“我道这万万不可，这本就多事之秋，冰炎谷中光是兵器锻造供应朝廷便足够忙碌了，再开扬刀大会怕是应接不暇。倒没想到这两位侄儿是吃了狼心豹子胆，未经庄主同意，重开风雷刀谷意欲再开扬刀大会就罢了，这泄露出去的兵器怕是少不得他们从中作祟。
”
柳惊涛和柳云柯低头交换了个眼神，柳廷芳的话更是应证了先前的想法，掌管风雷刀谷的柳秀岳和柳鸾旗与此事确实脱不开干系。风雷刀谷中的精良兵器能从中泄露出去，若是二者不知情，无论是厘不清器刃数量或是权力旁落，皆是失职；若是知情，那他们在其中到底是担任了如何角色，又与蔡希正有些什么联系？
柳惊涛轻轻敲了敲桌面，神色间带了几分无奈，转而看向月弄痕，“弄痕，不若你试探一下？只是为难你了。”
月弄痕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并不太好，方才入口的清茶莫名在喉间泛上酸涩。浩气盟于长安与洛阳都派去了不少人手增援，放下与恶人谷的隔阂与争斗，共同抵抗叛军，也因此牺牲了不少同袍。她作为七星中的“瑶光”，也曾上过战场，自然知晓那是怎样一番残酷景象，再想父亲与叔叔一起把兵器提供给叛军，虽战场上一向不论生死，各安天命，只是并肩而战的同袍被自家造出来的兵刃夺去了性命，于情于理都生出一股愧疚，像一团浊气堵在胸腔中，不上不下。她不是不相信父亲，只是这当下实在是令人疑心到无法欺骗自己。
“我今日回去便问我爹，若是我爹真和叔叔把兵器送给叛军，我便……”月弄痕话说至一半却打住了，仔细想来，柳秀岳与柳鸾旗若是当真勾结叛军，事情也已成既定，并无太多挽回的余地，毕竟战场上牺牲的同袍是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碑牌列在浩气盟中，留下一行铭字。
柳惊涛长吐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若这样，蔡希正邀约是几日之后，弄痕先去确认是否属实，我去外院找负责运送兵器的管事。劳烦姑姑去探听一下各家的口风，云柯……”
柳惊涛说至一半，再次被匆匆赶来的霸刀弟子打断了，他回过头去，与昨夜的事情前后一联系，“可是收到回信了？”
“回大庄主，是的。”那霸刀弟子熟练地从信鸽腿上把信件解下来，递给他。
“请尽快进入霸刀山庄内，令风雷刀谷器刃执掌人柳鸾旗的亲字此合同，并寄回其一，事成之后，会将谢礼寄回。蔡希正。”
浅黄的纸页上落了两行字，墨色的字迹下藏着无形的漩涡，要把他们搅和进去。这封信件并没有附带合同文书，想来是先前被晚歌藏在包裹里头拿进来了，那包裹是蔡希正的下属当时顺着递过来的，并不引人注意。
在收到这信前，虽事情大致也被推理出来了，心底还是存有几分侥幸，期盼只是误会，真当收到这封信，所有的猜疑都被坐实时，还是多少有几分震惊的。风雷刀谷和本家虽属两脉，但毕竟还是柳家在事管理，如今并不与本家通气便做出这等事来，显露出来的狼子野心震得他们有几分窒息。更何况太原城中也有些许支援的霸刀弟子，此番行径无异于自相残杀。
霸刀山庄地势险要，风雷气象更是繁杂，信鸽难以进入，到达外沿的无极镇已然是极限，柳秀岳和柳鸾旗借故外出若是频繁会引起注意，此时若是摆到明面说，霸刀山庄断然不会同意此等抉择，柳秀岳和柳鸾旗怕是也知道这一点，索性派晚楼进入霸刀山庄来回进行传信，倒也是不错的法子。而无论柳惊涛和柳云柯同意与否，合同成立后霸刀山庄若是毁约，被叛军抖出来是讨不了好，索性一路往前，只要叛军赢下江山，便也能揭过一页了。
只是倘若叛军没能让江山易主，先前忠于朝廷，后又为了重回武林之巅投向叛军，叛乱中江湖各门各派皆有派出门下弟子支援朝廷，叛乱平定后，江湖上又怎容得下不仁不义的霸刀山庄。
而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沿途作恶不少，若是说能毫无芥蒂地对着因为利益便倒戈的霸刀山庄真诚相待也毫无道理，毕竟若是为了利益能导向叛军，自然也能为了利益倒向另一方。
柳云柯让那霸刀弟子把信件叠回去系在信鸽腿上，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正准备去找晚楼对质，那信鸽扑棱了一下翅膀，竟从他微颤的手上挣脱了，摇晃着飞了回去，这几日天气稍微放晴，没影响那信鸽寻找收信之地。
“你去作甚。”柳惊涛扭头看向他。
“我去取那手实，还给晚楼姑娘之后便让她离开霸刀山庄。”柳云柯脸上挂着几分冷意，虽看着还算是平静，若是仔细看来便能看到体态有些紧绷，换做平时这信鸽想要逃脱出他手亦是不可能的，内敛的怒意不经意间还是露了些许，“霸刀山庄迎天下来客，却不迎此等与叛军同流合污的贼子。”
他向来不爱怀揣着恶意去揣测他人，昨夜截下来信也只望是晚楼谢蔡希正为她找了个取出——即便是半推半就，还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谁知他不愿以恶意度人，他人却是当真抱着恶意的。
晚楼若是伶仃一身、无处可去，柳云柯并不会把她赶出霸刀山庄，乱世中一乐女想要在罅隙间求生并不容易，即便乐女身份低微，霸刀山庄亦有此容人之量。而晚楼进入霸刀山庄若是为了吹些耳旁风让柳云柯为此同意投向叛军，倒也无谓，毕竟柳云柯与她也没有什么腌臜事，只图谋个人利益倒也无可厚非，平定叛乱之后送走便是。
只是如今是为了个人利益，而陷霸刀山庄于不义——合同文书为一式两份，一旦贩卖兵器于叛军的合同成立，即便霸刀山庄意图解释为叛军手中的兵器系被劫取或是管理不力被泄露出去少许，以蔡希正手中的文书为证，朝廷自然不会听信，柳秀岳虽只执掌风雷刀谷，并不作为霸刀山庄的庄主，但若要说霸刀山庄对柳秀岳的行为并不知情，即便属实，也不曾有这样的道理。在此情形下，霸刀山庄自然不再容得下她。
霸刀山庄作为江湖名门鼎力百年，武学与锻造使他们扬名天下，但若少了仁义，去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又何以立足。
柳惊涛颔首允了，回头与柳廷芳、月弄痕再详细合计，并让霸刀弟子传令下去，所有来往书信内容需经查验，也籍此找出有二心之人。
柳云柯乘船回鹰扬谷殿中取出置在锦盒中属于晚楼的手实，穿过山石回廊径直前往霸刀山庄外沿的无极镇，动作利落迅速，毕竟他失手放飞了信鸽，不知期间又会生些什么变故。
“笃笃。”
柳云柯敲了敲门，听到屋内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收拾着什么。
“柳公子。”
等了好一阵，晚楼才打开了客栈房门，“久等了，找小女可是有什么事情？”
柳云柯往房内只一扫，目光边缘便扫到了案上的烛台，边上还落着零星黑屑，想必是开门前正匆忙地摧毁信件。虽不见那传信的白鸽，案上的笔墨却无意间出卖了她，且这天气正冷着，即便是室内也不应沁出汗水来。
“晚楼姑娘，霸刀山庄中皆是习武之人，又地近河朔，战火纷飞，实在不知如何安置。这是蔡希正给予的手实，如今还你，在给些银两做盘缠，南下安定之地，不知晚楼姑娘意下如何？”
柳云柯话虽说得委婉，自教坊中长大、偶要与达官贵人周旋的晚楼自然明了这一番话中暗含了逐客之意，只是为何柳云柯为何会有她的手实册，蔡希正分明是以此要挟她为他办事。且期间是发生了些什么，以至柳云柯昨日把她带至霸刀山庄，今日又请离。
“小女一人在外，也无熟人打点，实在是去无可取。”晚楼低头看着柳云柯递来的手实与钱袋，一时之间捋不明白，目光落在其上，“不知公子为何……”
“晚楼姑娘，我霸刀山庄向来只醉心锻造习武，不存多余笔墨纸砚，怕是供不起姑娘此般书信消耗。”柳云柯见晚楼不接手实，便直截放到案上。
晚楼瞬时明了，由此心下一紧，柳云柯说得明显，信鸽在柳云柯离开许久才放出，不曾想会被截获，想来柳云柯见得来往的信件，怕是生了误会。
离开霸刀山庄后，蔡希正自然不会对她留情，下场可想而知——被丢入军营中充当叛军的军妓；若是不去蔡希正处，同时失去双方的庇护后乐女谋生手段也不多正大光明，似乎也无异于前者。
剩余的选择太过显然且唯一：将事情来龙去脉向柳云柯和盘托出，以留在霸刀山庄。
“柳公子，小女曾在教坊修习燕乐，除去燕乐外，杂活碎活也同样擅长，若是柳公子让小女留在霸刀山庄，任凭发落。”晚楼手里紧紧攥着手实，目光落在柳云柯俊秀的脸庞上。
“晚楼姑娘，欲并不是几句话语能打消的。”柳云柯并不打算再多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即便您不从于蔡希正，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今日霸刀山庄容留，他日却不知欲望滋长后是否会反噬，霸刀山庄承受不起背叛的后果。”
晚楼也许有其苦衷，出身来历使她没有太多自我保全的方法，只是霸刀山庄也不愿成为牺牲品，在此劫难中被各方势力撕扯得四散飘零。
“柳公子，小女此番是有缘由的，可否听小女解释。”
“战乱之时，无论何人何事都有缘由，何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不为损害他人的缘由。霸刀山庄未曾亏待你，而今这手实也归还于你，或是说还需要更多的盘缠？”柳云柯语气间平添几分了冷硬，转身意欲离开。
晚楼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抬手扯着柳云柯的袖子，语气间带了几分急切，“柳公子，你可要看看回信。”
柳云柯霎时止步，晚楼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虽然不能进入霸刀山庄，但不意味着柳鸾旗不能到无极镇上，柳鸾旗多次离开霸刀山庄固然会引人生疑，只是无极镇也属霸刀山庄地界，来回走动并不出奇。晚楼此番意思是回信仍未寄出，事情未到最后地步，还有回旋余地。
“晚楼姑娘，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回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