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江湖重逢 ...
-
神医谷素来避世隐居,不问江湖事,自从琉璃甲之事后,老谷主更是切断了神医谷与人间的联系,神医谷众人不得擅自出谷,神医谷四周亦机关戒备,外人无法进入。
随着时光的流逝,神医谷从九州的版图上渐渐消失,世人难寻其踪迹。
山中不知年月,四季之后又是四季,温客行窗外的腊梅开落了十五回,他也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位青年,渐渐长成了他前世的模样。
这十五年里,他日夜记挂着周子舒,终于在医术学有所成后,他决定违背谷训请求出谷。
老谷主还算疼爱他,对他说年轻人是该去人间走走,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孤谷里面。只是在临别前,老谷主握着他的手,将一支白玉箫交到他的手上,对他道:“衍儿,爷爷没有几年光景了,愿你出谷之后,替爷爷去江南看一眼,那儿的杏花要开了。”老谷主顿了顿,又爱怜着摸着温客行的头,“愿爷爷在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
“爷爷,不许你这么说。”看着这位头发苍白的老人,温客行的鼻子有些泛酸,即使身为神医后人,但对于一个人的自然衰老,他亦是无能为力。况且老谷主年轻时,为了维护神医谷的盛名,带领弟子清除巫医谷留在世间的余毒,不慎遭巫医谷暗算,神医谷死伤大半,而老谷主也身中无解之毒,缠绵至今。
自那时起,神医谷在江湖上只有盛名,却鲜见谷中人入世。神医谷的古训也从“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变成了“为往圣继绝学”。
老谷主带领谷中残余七十九名子弟,跪在历代杏林圣人面前,跪在神医谷古训石刻面前,亲手将“为万世开太平”的字迹抹去。
这些事情,都是师叔告诉温客行的,师叔虽然严厉,却是个至纯至性之人,他一辈子恪守谷训,没有出过神医谷,每天不是教授弟子,就是研究医术,撰写医书。得知老谷主同意温客行出谷历练的消息后,他自然是将温客行臭骂了一顿。
温客行默默跪在承萱堂前,被师叔骂了半个时辰。末了,师叔抬起头似有些疑惑与憧憬地看着檐外的天空,沉声道:“去吧,去看看世间变成什么样了,是否是太平盛世?是否是山河无恙?是否是众生安康?”说这话的时候,温客行感觉到师叔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温客行抬起头看着师叔,师叔却径自扶他起来,难得的温柔,“衍儿,你决心出谷是好事,年轻人就该自由无畏,你放心去吧,神医谷有师叔在。”
“师叔,你想出谷吗?”温客行问道。
听到师叔的话,温客行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有些惭愧地看着苏如珩,他出谷的原因可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光明伟正,这世间的魑魅魍魉他前世已见过太多,这世间的人心鬼域他前世已尽数瞧过,若不是因为牵挂阿絮,他愿意此生都待在神医谷,“为往圣继绝学”,钻研医术,不问世事,过着不知有宋无论魏晋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神医谷是一个世外桃源,可周子舒,却是他无法放下的凡尘心念。
温客行看到师叔望着天空极轻微地叹了口气,才淡淡道:“十七年前想过,那时想去找你爹爹,现在不想了,师父的决定是对的。”他拍了拍温客行的肩膀,“但你不一样,你正年轻,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够带回人间的一些好消息。”
在苏如珩的话语中,不知为何,温客行感觉到了一丝惆怅与遗憾,那是一种壮志未酬华发已衰的无奈,是一种无可奈何自欺欺人式的自嘲。
苏如珩走后,温客行独自站在山谷至高处,看着安静死寂的神医谷沉睡在群山的怀抱之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睡了数十年,一力传承着往圣绝学,却不去行世救人,反而自甘束缚。
这样的医学传承有何意义?
他突然大胆地想,神医谷也该醒了,至少在他这里,要有一丝生机,方可传承不绝。
三日之后,温客行辞别老谷主、爹娘、师叔,便带着阿湘出谷了。他从未觉得人间有这么广大,也才知道神医谷距离四季山庄竟然这么遥远,马车足足行了半月,他们才到四季山庄。
他期待着重新见到周子舒的情景,在路上,他无数次地想象着:现在阿絮应该已经二十八岁了吧,可能已经开始收徒了,那徒弟绝不可能像张成岭那么笨,若那小子不是根骨惊奇,必是入不了阿絮的眼……
然而,等温客行来到了四季山庄,看到的却是一片灰烬。
“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如今四季花海已焚,四季山庄已毁,温客行举目四望,所见的只是一片被烈火焚烧后形成的废墟,故人不见,生死不知。
若周子舒已经死了,人间渺渺,他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若周子舒还活着,举世茫茫,他亦无法追寻他的踪迹。
殊途同归。
温客行心如死灰,在废墟之中呼唤了几日,终究带着阿湘下山了。在山下镇子中,他得知四季山庄的大火起于半年之前,四季山庄已经空置十年了,四月之前突然烧了一场大火,无边无际的火海将山下镇子都照亮了,镇上的人都说是鬼火,是恶鬼出来为祸人间了。
温客行首先想到的是天窗,如此行径,实非无意之所为,他猜想这一世周子舒仍然卷进了天窗之中,但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点踪迹,他都要去寻他。
他决定去晋州,晋州远在西北,北去晋州会经过江南,现在正是早春,想着爷爷口中的杏花烟雨,他决定去水乡看一看,回谷之后也好将江南风光描绘给爷爷听。
温湘是一个活泼的少女,只管开心地跟着温客行,在人间吃喝玩乐,历事较少,对见到的一切都有莫大的兴趣。
这日,温客行与温湘正在酒楼上吃饭,春日晴好,阳光暖煦,温客行淡淡饮着杏花酿,欣赏着江南春景,在江南已经待了十几日,他也该北上去晋州了。
思及生死未知人海渺茫的周子舒,他不觉眉头轻锁,忽而听到阿湘脆生生地道:“哥,你瞧那人,若说他是要饭的,身边却连个破碗都没有,若说不是呢,又巴巴地在那坐了一上午了,什么都不干,只嘿嘿傻笑,莫不是个傻子吧?”
温客行脑子嗡的一声,他转过头,往阿湘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桥头之上,一个邋里邋遢的人闭着眼斜靠在石墩子上,一脸菜色,似久患痨病,却在悠闲地晒着太阳。
“阿絮,是你吗?”温客行在心中唤了一声,五味杂陈,定定地看着桥头那人。那人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温客行的脑子再次嗡的一声,似乎在一瞬间心跳停止,而后心又猛烈跳动,似乎要跳出来。他别过眼,却见阿湘已经跳下窗台,“哥,我去会会他!”
温客行也跳窗而下,身姿翩翩地出现在那人的面前,收敛心神,面带笑意道:“春日晴好,兄台在此处晒太阳,真是率性之人,美景岂能无佳酿,不如在下请兄台喝酒,怎样?”
温客行看见那人睁开了眼,笑着看着自己,温客行又继续道:“在下姓温,温客行,敢问兄台姓名?”
“心似浮云,身若飞絮,在下不过是一江湖浪客,后会。”那人起身,对着温客行微微抱拳,便要走,温客行摇动扇子,横拦在那人面前,“喂,兄台,你还未告知我姓名呢!”
“不如这样,让我猜一猜你的名字,猜对了,我就请你喝酒,怎么样?”温客行继续道,发现那人似乎有了兴趣,停下来,一副我就静静看你猜的表情,但轻松的表情之下却全是戒备。
“我猜你叫周絮,周而不比,身若飞絮,正合兄台此时心境。”温客行看到那人明显怔了一下,转瞬却笑道,“没想到温兄还能看穿一个人的心境,在下佩服,请。”说完越身上楼,来到了刚刚温客行坐的地方。
温客行和温湘也越到楼上,令小二重摆酒宴。
温客行与周絮对饮,席间,温客行一直盯着周絮的脸看,这张青黄不堪的菜色面皮简直没眼看。
温客行饮着杯中酒,眼睛却流转在周絮的脸上,在心中暗自思忖着如何将阿絮的这张假面皮撕下来。前世阿絮落水才露出了真面容,难不成这一世他还要和周絮打一架,将他打到湖里去。
温客行的神思游离着,却忽然听到周絮笑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竟叫周兄足足研究这么大半天?”
“你易过容。”温客行回过神来,看着周絮,直截了当,笑容灿烂道,“在下与周兄虽萍水相逢,但心中却觉得与周兄好似故交已久。”
“我们之前肯定认识!”温客行说出结论。
周絮“哈哈哈”笑了几声,仰头饮尽杯中酒,调侃道:“温兄你这搭讪的方式也真够烂的,难道我青黄面皮之下竟是个二八姑娘不成?”
“谁知道呢?不如让我撕开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