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归故乡》玉有瑶

6、重回神医谷

　　温客行没有想到这一世自己还能够跟随爹爹回到神医谷，当晚上爹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爹爹对神医谷的无限眷恋与崇敬，即使世人皆知，他们一家人曾经被老谷主无情地逐出神医谷。

　　对于这段逐出谷的往事，温客行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印象中，是爹爹主动带着他们一家人离开的，从此恢复“温”姓，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地生活在一座小村庄里，之后的经历，便是无缘无故地被劫杀，被人鬼两道劫杀。那时幼小的温客行并不明白这一场灾祸的起源，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堕入鬼谷，不人不鬼。

　　那时候，支撑温客行活下去的，便是复仇的信念，他要向整个江湖复仇，既然人心如鬼域，那他就要撕开众生的心来看看，究竟是恶鬼可怕，还是人心更可怕？

　　他没想好好活着，却在成魔之际，上天给他指了一条回人间的路，终于，循着这一点点微光，他慢慢地爬回了人间。

　　这样深沉的心事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当晚上爹爹说完回谷的消息后，温客行不由得回忆起前尘往事，还好此时他独自在月下散步，没有人看到。他收敛了心神，早知前尘已矣，一切自不必挂怀。

　　他走到了一片竹林里，青箬翠竹，树影摇曳。就着流月清风，他快速地削了一支竹箫，随意地吹奏了起来。比起他前世的那支旷世无双的白玉箫，这支音色自然相去甚远，而且现在他的内力更是微乎其微。如今这样的吹奏，倒真像是出自一个孩子之口。

　　吹了不多久，四季山庄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与他的箫声相合。

　　他轻轻笑了笑，又继续吹奏起来，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山河不足重，明月长悠悠。

　　三日之后，神医谷有弟子前来迎甄如玉一家人回谷。四季山庄设宴，故友分别，自是情深款款，秦怀章与甄如玉在席中饮酒饯别，只是温客行却独独不见周子舒的身影。

　　“小衍，你找子舒啊？他父亲病重，前日他连夜赶去晋州了。”秦怀章带着微醺的醉意，扶着温客行的肩膀，笑着道，“只要你想来，四季山庄永远欢迎你回来。”

　　“谢谢秦伯伯。”温客行礼貌答道，心中却隐隐为周子舒担心，他知道前世周子舒的父亲并非病重去世，而是因晋王之故。

　　直到坐上回神医谷的马车，温客行才慢慢收回了飘忽的思绪。四季山庄在慢慢远去，所有过往的沉痛的记忆，好似因为回家的喜悦与憧憬而慢慢冲淡了。他的父亲甄如玉是江湖上的神医圣手，一生只知救人，而他自己呢，如今的双手干干净净，没沾染一丁点血腥。他曾立誓，此生会传承父亲的医术与盛名，一生治病救人，不辱门楣。

　　对于温客行来说，重回神医谷，是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喜悦。

　　而神医谷之所以重新召回甄如玉，温客行也在众人的只言片语中慢慢知道了原因。
　　半月前，叶白衣手持山河令，在五湖盟盟主高崇的号召下，整个江湖大小门派齐集洞庭，在此地开了一场英雄大会。大会之上，琉璃甲和天下武库的秘密大白于世，叶白衣亲手粉碎了琉璃甲的钥匙，高盟主和太湖张玉森亲手粉碎了他们手持的那块琉璃甲。
　　从此以后，琉璃甲五缺二，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琉璃甲缺了钥匙，也再也无法打开里面的武库。
　　此举全然断了世人寻找琉璃甲及钥匙来争夺天下武库的念想，言毕，叶白衣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

　　从此人间再无长明山剑仙。

　　温客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林木，默默回忆着这些往事，前世，说手刃鬼主的是他叶白衣，此世，让温家重回神医谷的也是他叶白衣。他想，自始至终，人的好坏善恶不能简单评判，恶鬼头子是他温客行，神医后人也是他温客行。但这一世，他是真心地想成为一个好人。

　　让他想要成为好人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心中永恒的与生俱来的一缕善念，那是一束光，在心中被仇恨压抑已久的，救赎自己的光。

　　山河在远去，连同温客行粗犷而遥远的记忆一同消散，在纸上留下一地空白，等待着有人拿起笔再细细勾勒与描画，浓墨重彩地泼洒此生风流。

　　到了神医谷，等温客行慢慢熟悉了谷内环境和生活，不觉已到了腊月底，老谷主是一位十分慈眉善目的老头子，头发有些苍白，却行止清矍，十分喜爱他的这位在外地流落数年的孙儿，常常握着温客行的手，和他一起玩笑，对于温客行的功课，却是十分宽泛。

　　神医谷医术幽深奥涩举世无双，杰出弟子本就不多，到了甄如玉这一辈，竟只有他们师姐弟三人学有所成，才不算辱没了神医谷的盛名。甄如玉师姐因擅自使用禁术阴阳册被逐出神医谷，在甄如玉离开神医谷的这段时间，师弟苏如珩担起了守护神医谷的重任。

　　苏如珩向来崇敬师兄甄如玉，对于师兄一家人的回来，他的心中实在开心。只是，对于师兄的独子温客行，他却是有些瞧不上。资质不算太好，学习神医谷的医术已是困难重重；玩心太重，杂学旁收兼收并蓄却用心不专；更有甚者，老谷主对孩子太过亲密纵容，而师兄又是一贯地崇尚自然而然，不做任何拘束。

　　所谓严师出高徒，作为温客行唯一的一位师叔，为了后辈的成长成才与神医谷的百年声誉，苏如珩主动挑起了严师的重担。

　　这天，温客行又被师叔罚抄背不下来的医书，没抄完不准吃饭。岁末天寒，外面下着大雪，温湘在旁边给他拢着火，时不时地将几块烤好的橘子递到他面前。

　　橘子温甜，他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认真写着小楷，在厚厚的纸上，字迹疏落清致，宛如雪中凌寒盛开的朵朵墨梅。

　　这样平静且充实的日子，对于温客行来说，不是不好，而是太好。每天有人教他，有人骂他，有人罚他；每天也有人关心他，有人陪伴他，有人记挂他。他知道，无论是责罚还是教诲，无论是语重心长还是耳提面命，都是他们对于自己的期望与爱。
　　他们是他的家人，神医谷是他永远的家。

　　在前世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里，温客行从未过过这般日子，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再次与亲人团聚，围坐着吃年夜饭。

　　这是温客行记忆中的第一次年夜饭，也是他在神医谷中过的第一个年，谷里到处都贴满了福字、窗花和对联，像世间所有平凡的家庭一样，爷爷，爹爹，娘，师叔，妹妹，他们围坐在桌子旁边，吃着最丰盛的年夜饭，守护着世间最平凡的幸福。

　　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绚烂的烟火绽放在整个山谷，照亮了林间树枝上暗暗结出的花苞嫩芽，淡淡的粉尘味道与早春的气息一同闯进温客行熟睡的梦乡。

　　在睡梦中，温客行翻了个身，轻轻唤了一声：“阿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