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柏》容宣

3、嫌疑

　　末了又说：“程先生，您是警校毕业，如今又在警署任职，办案比我们都专业，这件事情就交给您了。”
　　“您放心，惩恶扬善，维护正义是我的职责。”
　　答话的正是刚才拒绝船长提议的人。
　　男人名叫程琛，是警署的警员，三月前前往英国受训。
　　船长本就不想插手其中，看起来一桩普通的命案，实际上两大势力的斗争，任何一方他都得罪不起。如今有人接下他求之不得，简单交代几句后便称自己身体不适离开了甲板。
　　程琛一改之前的温和，犀利的目光落在沈江行身上，“沈先生，您现在作为聚金坊舞女芬芬谋杀案的嫌疑人，需要接受调查，希望您配合一下。”
　　阿恒气不过，瞪着程琛道：“程探长，您未免太过草率了，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将我家先生列为嫌疑人。”
　　程琛面色如常，指了指小武，“人证在了，至于物证……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有。”
　　一次冲突，一桩命案，一位证人，一位警探。
　　于暮白望着眼前这完美的一幕眼下闪过了然，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做局的人不在船上，布局的目的也不在船上。
　　杜维齐摸着下巴，不可置信道：“没想到啊，目视四方，手掌风雨的沈先生竟会有一天成了百口莫辩的杀人凶手。”
　　“还是在狭窄的船上。”
　　于暮白补充道。
　　众人眼中的杀人凶手却是一派坦然，轻笑一声张开手臂，“配合自然可以，只是……”
　　安德斯眯着眼睛打断沈江行的话，“警署办案，名正言顺，沈先生也是守规矩的人，想来不会为难大家。”
　　“真狠。”杜维齐咋了咋舌，见于暮白一脸迷惑便道：“整个上海的人都知道沈先生虽然处世淡泊温和，可却不是一个任人折辱的人。想来那安德斯是怕沈先生洗脱嫌疑找他们麻烦，便事先绝了沈先生的后路。”
　　“听你这意思，是相信沈先生没有杀人？”
　　杜维齐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觉得沈先生不会自降身份做这种事情。”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杜维齐再也笑不出来，甚至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前去搜证的船员将一块鎏金怀表交到程琛手上，程琛捏着怀表链子看着沈江行，“沈先生，这块怀表你可认得？”
　　沈江行只扫了一眼便摇头，“不认识。”
　　“这是我给芬芬的。”安德斯说。
　　程琛继续道：“这块怀表是船员在你房间里发现的，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江行面色仍是一片平静，“我不否认芬芬进过我的房间，可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她去你房间做什么？”
　　沈江行看了一眼程琛又移开目光，望着平静的海面，“这很重要吗？”
　　“任何有关本案的事都希望沈先生如实回答。”
　　沈江行沉默半晌才说，“她想做我的女朋友。”
　　这下大家终于知道方才为何沈江行不愿说了，原来是顾虑芬芬的颜面。大家也都明白真实情况远没有沈江行说的那么好听，女朋友只是沈江行给芬芬留得最后一点体面。
　　程琛干咳一声，又问道：“芬芬什么时候去的你的房间？是她自愿去的，还是你让她去的？你跟她有没有肢体接触？”
　　“大概是一点十分左右，她自己要过来的。”
　　末了又回答道：“没有肢体接触。”
　　沈江行话音落下，小武忽然抬起了头，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江行。
　　程琛继续问：“她去你房间呆了多久？”
　　“五六分钟。”
　　“你对她有没有动手？”
　　“没有。”
　　沈江行面上一片坦诚，看起来十分配合，却不想小武忽然道：“沈先生，我很仰慕您，但是我不能违背我的良心。”
　　这让在场的人始料未及，沈江行也愣了一下，只听到小武道：“十二点五十我开始送餐，按照原定时间，一点零五分该到您的房间，但是途中我遇到了受伤的芬芬，大概延迟了一两分钟，我见到您的时候应该是一点十分之前。可您却说芬芬小姐是在一点十分去找您的。”
　　小武的话一出，不光是甲板上的人愣了，沈江行也怔住了。
　　这究竟是谁在撒谎？
　　“这怎么可能？”杜维齐咬紧了牙关，不可置信道：“沈先生怎么会是这种人！”
　　于暮白抬眸看着杜维齐，无意问道：“难得见你这样相信一个人，看来这沈先生在你心里地位不低啊。”
　　“沈先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身处危局的沈家拉回正轨。还兴办学校，创建慈善组织，搭建医院，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造福人类的贡献好吗？”
　　听着杜维齐的满口夸赞，崇拜溢于言表，于暮白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如果我出去揭穿你的偶像，你会不会怪我？”
　　杜维齐没明白于暮白什么意思，只见于暮白穿过人群走到了程琛面前，杜维齐想拦却拦不住了。
　　“程探长，您记得我吗？”
　　程琛望了于暮白一阵，扯出一抹笑，“当然记得。”
　　“那您还记得咱们是几点见到的吗？”
　　程琛眯起眼睛回想了一阵，“那时候还没有送餐，应该是十二点多吧。”
　　于暮白勾唇温声道：“您确定是十二点，而不是一点吗？”
　　程琛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我没有看表的习惯。”
　　于暮白垂眸看了一眼程琛的腕表，没有再说话，倒是程琛问道：“请问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
　　于暮白忽然转身看向沈江行，“我昨天看见沈先生跟芬芬小姐在走廊拉扯。”
　　沈江行的眼珠很黑，在日光中十分幽深，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那双能吸人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于暮白，片刻才说：“昨天那个人人原来是你。”
　　所以这便是承认了。
　　在场的人一阵哗然，似乎没有料想到是这样一个情况，沈江行的可信度一跌再跌。
　　这也间接的将沈江行从嫌疑人推到了杀人凶手的位置，百口莫辩。
　　安德斯勾唇，不动声色的给程琛递了一个眼神，程琛道：“沈先生，现在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江行讥讽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杜维齐死死盯着于暮白，似乎要将她看出一个窟窿。
　　“那好，下午轮船泊岸，你便会被交给警署处理。”
　　程琛一槌定音，却不想于暮白道：“等一下。”
　　程琛疑惑的看向于暮白，沈江行也抿着唇等待于暮白的下文。
　　“我是在一点十二分出门的，大概一点二十分之前在走廊尽头的公厕边看见的沈先生跟芬芬小姐。”
　　这时间跟沈江行说的时间对上了，从侧面证明沈江行没有撒谎。
　　一大反转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沈江行幽深的眸子落在于暮白身上，仿佛是要将她看穿了。
　　沈江行没有撒谎，那说谎的便是小武。
　　小武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于暮白，“余小姐？”
　　安德斯面色有些难看，眯着眼睛对小武道：“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
　　“他没有撒谎。”
　　于暮白忽然出声让大家摸不着头脑，沈江行勾唇一笑，淡淡道：“他确实没有撒谎。”
　　“哦？”程琛神色不明。
　　“因为走廊上钟表的时间被人为修改了。”
　　沈江行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太阳已完全升起，温和的光线落在沈江行的头顶上，脸颊上，肩膀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一般。
　　于暮白侧头看了一眼沈江行又缓缓移开目光。
　　程琛居高临下的看着错愕的小武，“送餐员怎么会只依靠钟表而不自己感受时间变化？”
　　矛头全部指向了小武这里，小武百口莫辩，呆站在那里像丢了魂一样。
　　安德斯掏出枪指着小武的脑袋，“原来是你。”
　　于暮白一愣，厉声道：“住手！”
　　安德斯偏头看了一眼于暮白，“这位小姐，你这般包庇这位杀人凶手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你说谎了。”
　　于暮白眉头拧起，“你什么意思？”
　　“你出现在这艘船上就很可疑，后面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可疑。”
　　安德斯的话令所有人重新审视于暮白了起来，从头望到脚，尤其是在看到那双鞋时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
　　“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暮白也眯起了眼睛，“凡事讲究证据，你说我可疑我就可疑了吗？”
　　“哪有人大晚上跑那么远去上厕所的。”一阵刺耳的女声忽然响起。
　　顺着声音找过去，是角落里瑟缩着紧裹红披肩的女人——海棠。
　　“大家都知道房间越靠里身价越高，你那么晚去走廊尽头上厕所，为了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海棠看起来柔弱可怜，没想到说话却跟针一样，锋利刺人。
　　于暮白望着海棠心中有些窝火，冷着脸道：“你家厕所堵住了，你还要就这味蹲下去吗？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你喜欢坑里的东西了。”
　　这般粗俗的话出口让在场的人都有些不适，海棠顿时气红了脸，抬手指着于暮白道：“亏你还是个留洋的大学生，说话怎的这般粗俗鄙陋，没有教养。”
　　于暮白冷哼一声，不甘示弱，更加不留情面，“对什么样的人我说什么样的话。你自己是个依靠男人，贪污虚荣的货腰女郎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了吗？”
　　话一茬比一茬狠，海棠本就脸皮薄当下便挂不住了，抽出帕子开始嘤嘤的抹起眼泪。
　　女人之间的战争不需一枪一炮就能将人伤的尸骨无存，杜维齐一早便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向来冷淡谦逊的于暮白这样说话属实让他吃了一惊。
　　安德斯也是头一遭遇到的这样的东方女人，之前见到的遇到这般轻贱早恨不得找个洞钻去了，这个却是仙人掌，遇到攻击连珠带炮似的反击回去。